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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书房的任昆看看锦言的手书,略一沉吟,铺了张提笔誉写了一份,揣着自己誉写的词曲去了井梧轩。
无痕嗜曲如命,定会喜欢这样的曲谱与词作。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无痕却没在自己面前提过,应该是碍着锦言是侯夫人的缘故吧?不然,以他的心性,定会想方设法求得。
说起来,近来好象有段时间没去无痕那里了,这人,总那么生分,自己不去找他,他就非请不进浩然堂。
无痕这清冷自持的性子啊……
永安侯摇摇头,心头却莫名地浮现锦言那温暖明丽的笑脸,这小丫头,与无痕倒是一冷一暖正相反,不知当初那小丫头怎么看的,居然将冷清说成温暖,也难怪无痕从不提她……
井梧轩。
白衣如雪的水无痕端坐在琴前。
两手安放于膝上,头半垂,鬓间一缕发丝落下,掩住半边如雪美肤,星眸微闭微张,长长的睫毛投下半弯的阴影,似两把羽扇……
永安侯到井梧轩自来无需禀报,直接登堂入室见到的就是这幅美人沉思图,不由将脚步加重几分:“无痕……”
水无痕自沉沉思绪中被唤醒,抬起头,春山般净美的脸上尤自带着几分迷茫和不知所措。
永安侯看了就笑了,想不到素来如霜晨月的无痕也有这般迷瞪瞪小鹿模样,这幅表情不应该出现在锦言那小丫头脸上的吗?
“侯爷……”
水无痕反应过来,忙要起身见礼。
永安侯摆手,就势坐在对面的几榻上:“……想什么这般入神?”
“无事……弹琴累了,养养神。”
水无痕脸上的神色瞬间恢复了正常,取了茶盏为永安侯斟上茶:“侯爷今日无事?”
今日初一,永安侯若在府中应该去榴园的。
“今日衙里无事,回来的早。”
任昆喝了口茶,放下茶盏,自袖袋中取出一物,递给水无痕:“有份曲子给你。”
水无痕接了过去。笑道:“……能入了侯爷法眼的,想是不俗!”
扫了一眼,愣住:“这是……”
这曲子近日听人说过多次,他一直在尽可能地想象描绘那时那景……那人又会是如何的风采照人……
“还不错吧?”
永安侯的语气里带着不自觉地小小得意:“就是这首《明月》,无痕你品鉴品鉴,词曲俱佳吧?”
水无痕凝神看过:“……夫人果有大才!”
“你也不用自谦,说起来有段日子没听你抚琴了,倒想听听这词曲出自无痕妙手又会如何……”
俩人弹弹琴说说话,又一起用了晚餐。夜色深了,永安侯记着今日是初一。便没有宿在井梧轩。
此番无心举动。落在无聊的下人眼中。又生揣测:看来井梧轩这位也不象是要失宠,大初一的,侯爷去了榴园也过来陪他。虽说没有宿下,但毕竟心里还有。
这一夜。水无痕的心绪却如滚水翻腾,咕噜咕噜的热气炙得他眼眶反酸,为那些难以启齿的念想辗转反侧。
……
日前,侯爷与长公主关于子嗣的两年之约,虽是隐蔽的母子私语,不曾昭告全府,但以水无痕的能力要想得知也非难事。
自那日起,他就开始给自己画圈圈——
既然侯爷早晚得有子嗣,尽早不尽晚。早一日有了儿子,她在府里也能更占得住脚,将来也有依靠。只是,偏偏挡她路的竟是自己!
水无痕恨不能以头戗地,为何偏偏是自己?
他又该怎么做才能帮到她?他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厌烦自己的身份……
从前。面对家破人亡身陷贱地的惨烈,从官家公子到头牌小倌的屈辱,天堂地狱间,恨过怨过,总还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要忍下去!忍下去!坚持!哪怕是旷日持久的坚持……
即便在最困难的时候,他都不曾生了轻生的念头。
每次在他熬不下去时,总会想起祖父的面庞。
那时他们全家被收监,在阴暗潮湿的牢狱里,祖父临终含泪,反复叮嘱家族男丁,但凡有一线生机,都要活下去,忍着,熬着,为顾家传下血脉,不要让顾家断子绝孙……
祖父说这话时一直看着他和哥哥,他了解话里的殷切……
父辈们逃不过斩首的命运,倘或侥幸活命的只会是小一辈,而哥哥与自己继承了母亲的容貌,素有府城双璧之称。
他们俩长得太好又素有才名,一旦失去家族的庇护沦为罪囚,遭遇可想而知……
祖父是不是早就想到他们兄弟的命运?
祖父在狱中吐血而亡。
父辈男丁被斩。
他这般的小辈男丁被贬为罪民流放三千里……
府城双璧被不少龌龊之人惦记,发配途中先是没了哥哥的踪迹,然后他被人为暴毙,转卖小倌馆。
以身侍人,以男色侍人,最难过的是心里的坎儿。
可是,他要活下去。
不敢想报仇——
虽有罪但若无人陷害不至于全家问斩。
活下去,此生只有两个念想,一是实现祖父的遗愿,让顾家血脉得以传承,二是找哥哥。
除此外不做他想。
他心甘情愿地被师父调教,争取做着最优秀的小倌,尽心尽力。
甫一出道就入了永安侯的眼,幸运地只服侍他一人。
永安侯算得上是极好的恩客。而且长公主厌憎于他。
他想过自己的未来。
做小倌的,没有年纪大的。
只要不死于争风吃醋,有幸遇上个好主子,自己用心些,上了岁数,迟早是会被放的。凭着手里的银子,买几亩地,用回本姓,娶个好生养的女人,生两三个儿子。让家族血脉得以传承……他亦不辜负了祖父最终的念想……
因为有目标,他的心态一直平和,侯爷宠爱也罢冷落也好,自己的路自己走,做为一个以色侍人的小相公,他知道自己的本分。
锦言的出现乱了他的心。
身不由己地就乱了……
一见钟情这种事儿,对小倌小相公来说,是没有资格的贻笑大方……
只是忍不住,管不了……
水无痕披衣坐起,捻亮了灯烛。一笔一划地开始默写诗词——
永安侯送来的那首《明月》。她这样的心界。怎么会安于现在的生活?
她是旷达无情,无意于红尘情爱纠牵吧?
所以,这是一个人的梦想。或喜或甜或悲或伤,是甘如蜜还是苦如莲。万般滋味一个人独自品尝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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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不能寐的远不止水无痕一人。
“……你什么时候能消停?”
兆和的丈夫王驸马面色不虞:“招惹长公主永安侯会有什么好处?你不为自己想,也应该为儿孙们想想,别绝了自己的路!”
王驸马是个老实人,出自老牌世家河西王家,只是如已经落没了。
他以文举仕,谁料殿试上得了榜眼尚未授官,就被兆和公主盯上了,出身未捷先入套,成了皇家的驸马。绝了大展鸿图之路。
历来皇家的驸马,贵而闲,不授高官实权,多是领一些闲散之职。
人说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其实不然。有抱负有理想的的大好青年都不愿做驸马——
一旦成了皇家的女婿,夫纲不振还在其次,事业的青云路就此断绝,除非自身没能力,否则谁愿意啊?
比如长公主的驸马前永安侯世子任怀元明明心怀鸿鹄之志,能文能武,擦拳磨掌地想干出一番事业,再现祖辈辉煌。结果被长公主看上了,不由分说就赐了婚,就此理想破灭人生灰败无趣……
当年的王驸马也是壮志凌云,但王家毕竟没落了,振兴家族是每一个王家子弟的责任,虽说家族重点培养的他尚了公主,看似蚀本没戏,但只要兆和身后的罗家可以关照王氏其它子弟,就没白赔。
鉴于此,本性温和的王驸马对兆和可算是百依百顺,俨然是五好丈夫。
任兆和如何作,王驸马顶多态度和蔼地劝阻几句,听不听也不生气。
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气极了。
“我不管儿孙?!”
兆和被丈夫指责,眼都红了:“我做这些,不都是为了他们,为了这个家?!别人不理解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这么说我?”
“……我,”
见爱妻委屈得掉眼泪,王驸马的心就软了,放低了声音:“……别生气啊……我是心疼你,你看看,咱们数次与长公主争短长,陛下与太后看似不过问,不等于他们心里没有一笔账啊……”
取了帕子给兆和试泪。
“我知道太后、陛下定是不喜的,若有别的好法子,谁会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兆和偎依在驸马怀里,轻声细语地解释着:“自从母后仙去,表面上父皇对罗家的圣宠不变,实际上却是不着痕迹的打压,给太子清路……你看现在,奉国公府看似风光,在朝堂之上有多少份量?”
“这,与你同元和相争又有什么关系?”
王驸马听得一头雾水,公主说得对,奉国公府下一代没出什么人才,未来的确不容乐观。
“夫君你想看看,我没有同胞兄弟姐妹相助,能给助力的不就是外祖奉国公府上吗?”
“……金氏一族,历来男少女多,能平安活到成年的少之又少,只要能顺利长到离宫开府的那些亲王郡王,每一个日子都过得逍遥。公主就没那么好运了,落魄的还不如二三流勋贵……”
王驸马深以为然,不过,妻子到底要说什么呢,这圈子怎么愈绕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