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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开生拉着玛拉重新回到了客厅门口,前者是淡定自若,后者却是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忐忑不安。
耿昭忠正在品着手中的清茶,听到门口的脚步声,知道两人回来了,也没有收拾神行端坐的意思,继续小口呷着,等着来人开口。
“玛拉大人,不要磨蹭了!”季开生见身后之人的样子,有些着急,脱口来了一句。
“我……”玛拉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来。
耿昭忠放下茶杯,却见玛拉有些窘态,立即心思飞动,无奈一时半会还不能明断,只好暂且观察一番再做结论。
“让额驸大人久等了,玛拉大人的公差已然办完!下官失礼!哎呀呀,额驸大人怎么还在喝那无味的旧茶,来人呐,上新茶!”季开生走上主座,开口吩咐道。
“好啊,我正喜欢季大人府上的这西湖龙井的味道呢,下官如若没有记错,您是江南人士吧?”耿昭忠没有像常人一般闻听“上茶”就知趣的告辞,而是套起了近乎。
“哈哈,季某有劳额驸牵挂,下官正是江南人士。”正好,即使现在这位驸马爷想要告辞,他自己还要变着法子挽留片刻呢。季开生于是和蔼亲切的回话。
“那既然这样,这西湖龙井自然是要多讨几口喽,您这府上,定是上等好茶!”耿昭忠顺势而为。
“好说好说!额驸大人光临寒舍,别的没有,今年的新茶,下官的确藏了一些呢!季福,快来换做今年的明前茶!”季开生吩咐道。
可半天不闻季福的回应。
“唉,额驸大人勿怪,我这府宅下人少了一些,就靠我从老家带来的书童做总管,恐怕是又去别处干活计去了。我就去找人给您换茶!”季开生刚要准备起身,施展下面的伎俩,却不料门口传来有些懊恼的少女声音。
“伯父不必亲往,侄女前来端茶倒水给那位满洲大爷!”
这一声,似乎有些出乎季开生的意料,高高抬起的右手十分突然地停在半空,却没有引起屋内其他两人的注意。因为,玛拉和耿昭忠似乎对说话的女子更感兴趣,齐刷刷望向门口。
果然,进来的是刚才匆匆跑到后院去的季莲!
原来,季莲虽然羞臊,跑回屋内却动了心思。自己虽然年少,可对当今天下大事也听闻自己的家父叔伯说起一些。特别是自从去年避祸进了京城投奔大伯以来(参见前述《第三十三章——力保直言臣》),更是对如今当权的满洲人有了一些直观的认识。毕竟,扬州十日、嘉定三屠[1]的血腥还未远去,本来就对那些做着武职的满人没有太好的印象。
今日琉璃厂石桥上的偶遇,本来就让一个谨守妇道的小姑娘害羞,可不就是欠了几两银子吗,致于你不依不饶、追讨上门?本来对这个有些执着的满洲少年还有些不舍的心思,可经过这么一联想,小莲立即血气上涌,果断跑到前厅来,准备好好数落一番那个不知好歹的“歹人”!正好碰上伯父要上茶,小莲就临时端起茶盘,准备进来好好羞臊那位少年一番。
小莲端着茶盘进了门,没有料到主客位置上坐着的不是那个满洲少年,而是另外一位满人打扮的年轻男子,一下子有些失措,本来卯足了劲儿的一张怒气冲冲的俊俏脸蛋,立即变成了更加娇艳的羞涩,立在门口。
这下可好,玛拉本来也是紧张的不行,此刻再见小莲,也忘了对下面自己演技的担忧,立即痴痴望着心目中的美女,只剩下脑门上蹭蹭冒汗。
耿昭忠没有想到,来人会是自己在松竹斋看人家好戏的女主角,自然下意识以为好戏就要再次上场了。而且闻听此女子刚才说什么“伯父不必亲往”,松竹斋的活计又喊她“季姑娘”,更是明白了全部。
“哈哈,季大人官职兵科右给事中,五品高官得坐,家里确是清正不阿呀,怎么好让令侄女做此粗糙伙计呢!昭忠实在不敢消受!不敢不敢!”耿昭忠急忙起身施礼,接着说道:
“小生耿昭忠,再次见过季姑娘!”
“再次?额驸你们……”季开生糊涂了。
“哦,下官失言,应该是跟着玛拉兄后面,‘再次’见过季姑娘!”耿昭忠赶紧说出早就想好的调侃之词,再次施礼。
见玛拉还在那里傻看,只把个小莲看得就想地遁而去,也不知道还礼。耿昭忠却毫不介意,只是转向玛拉赶紧发问:“玛拉兄,你还傻坐着干啥,还不起身相迎?”
耿昭忠这时心中终于明白了刚才玛拉一进门为何行为失状了,一定是被季开生识破了他和小莲姑娘的邂逅,说不定也早就明白了二人之间的那一丝丝爱慕之情!
“哦,是是!御前二等侍卫玛拉,见过季姑娘!”玛拉经人提点,如梦初醒,急忙站起身来恭谨施礼,却不知道把眼神放在何处了,只好低头看地。
季莲姑娘原本准备的一处责难好戏,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自称“耿昭忠”的汉人少年给搅合了,一时也是没有了主意,只是端着茶盘,进退失据。
“哦,季莲既然与二位大人早就相识,那就不必客套了,快快上茶!”季开生此时其实心中另有要事,也不远再追究什么,只想快点进入下面的“正题”!
谁知季开生这一句敷衍,并未深究,更是让耿昭忠深信不疑:玛拉一定是被季开生识破了他自己的情窦初开,所以才一头大汗、失魂落魄的样子。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好事做到底呢!
“季大人,我们并非早就相识,况且我与季姑娘也只是一面之缘。只不过,只不过玛拉兄就不这么简单了。他们这是第几面,您还是让玛拉兄自己来说吧!”耿昭忠笑着说道。
季莲正要按照伯父的要求给两位进茶,闻听此言,真是羞臊的不行!要知道,深受封建礼教荼毒的汉人少女,那能受得了这个呀!于是再也顾不了许多,愤愤然丢下一句“歹人”,一跺脚,放下茶盘就再次跑着消失在玛拉的眼前。
“这……小女失态,两位大人万勿见怪!”季开生好一个诧异。
“不不,是我……我……失状在前!”事到如今,玛拉也不能在吞吞吐吐下去了,于是只好鼓足勇气,把一个时辰之前发生的事情,从石桥偶遇,到松竹斋赔偿,直到季府再次得见,整个过程说了个清清楚楚。
“哈哈,原来如此,那还是小莲她惊扰了玛拉大人的公差才是呀!哈哈,无妨无妨,我会向小莲解释清楚,玛拉大人不必介怀!”季开生听明白了,这件事情基本上和这位爱管闲事的额驸没有半毛钱关系,心下大宽!只要不影响到后面的“大计”就好!
“谢过季大人!”玛拉如释重负,却还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尽然。
“季大人,依下官看来,此事还不能不让玛拉兄介怀呢!”“热心好人”耿昭忠继续添油加醋,不过这次似乎说到了玛拉的心中一般,听着很是舒坦。
“哦?还请额驸大人明示?”季开生有些明了,不过却不好自己来说。
“玛拉兄似乎……玛拉兄,你今年贵庚?”耿昭忠故意发问。
“什么是……是贵庚?”玛拉不明所以,望向季开生。
季开生闻听耿昭忠此问,大是明白了,可忍不住自己还有些脸红起来,怎好作答?
“哈哈,赖我赖我,我拽什么文辞呢?我是问:兄台今年多大了!”耿昭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改口重新问道。
“哦,我说嘛,你这贵庚贵庚的,属下是在不知道。玛拉今年十八了!”玛拉这明白过来,回复一般满洲少年的耿直,爽朗答到。
“可曾婚配?”
“没有,一直宫内当差,未曾娶妻!”玛拉这次很明白。
“呵呵,正好!”耿昭忠一拍手,转而问道:
“季大人,令侄可曾定了八字?”
“这……未曾。”季开生有些无奈,横出这一枝节,实属意外。
“男未婚女未嫁,岂不是天作之美……”耿昭忠终于说出了另外两人都心知肚明却不好说出的话题。
“这……季莲父母尚在,我这当伯父的不好擅断……”季开生准备推脱出去。可是,提问的乃是当朝驸马,自古以来也好干这种拉郎配的事情,所以不能推辞的太狠,省的对方没有面子。
“那有何难?季大人修书一封,一问便知。”新版月老来了劲头。
“这……”季开生语塞。
“玛拉兄,难道你不愿意?”耿昭忠逐一做工作。
“我,我不是……”玛拉早就六神无主了,说不出个所以然。其实,要是按照满洲男儿的秉性,“喜欢”二子从来没有这么难出口过,可偏偏自己今日是公差出宫,又偏偏喜欢的是当下皇二子玄烨十分倚重的季开生的侄女,这就不能不让他小心为之了。
“你不愿意?”耿昭忠故意发问,一旁的季开生也是突然抬眼瞧着玛拉——你要是说出个不愿意,我的面子何去何从?
“不是不是,我……愿意!”玛拉骑虎难下,又被季开生不知缘由的一瞪眼,心下一紧,只好认命。
“这就结了!”耿昭忠再次拍手叫好,却在季开生耳中听得如同惊雷一般。
“有情人就要成眷属……”“耿月老”又开始鼓捣了。
“不过,小女那边我还未曾问起过,额驸大人是不是容我回去问一问再说?”季开生急中生智,终于想起最最关键的一点。
“哦,对对对!这一环节万万不可疏漏!那玛拉兄,你过几日再来,叫上我这个媒人啊!”耿昭忠自顾自的安排着。
“既然如此,下官就不再多留两位大人了!”季开生终于等来了机会,收拢心思,狠狠盯了玛拉一眼,算是提醒。
玛拉心知肚明,又有些冒汗,可这一切,在耿昭忠眼中都是那么自然。新女婿新鲜出炉,紧张那是必须的!
季开生起身,一伸手,说了一句“请,下官亲送!”却不料,身上飘落下一张纸片,晃悠悠落在地上。
“哦!季大人,您的东西掉了!”玛拉前先一步,赶紧从地上拿起了那张红纸片。
“哎呀!失礼失礼!这是两位大人的名帖,下官怎好如此失礼,实在是得罪得罪!”季开生见状,也不去接过名帖,却是一味的作揖鞠躬,深表歉意。的确,把来客的名帖失手跌落于地,不啻为一种极大地冒犯。
“哈哈,今日我们都是说地高兴,来日还有好事将至,季大人不必过虑哈!”耿昭忠有月老之功在身,对于名帖落地一事,虽有意外,却无不爽。
“哎,季大人,刚才下官就想发问,额驸大人名讳这几个汉字,哪一个是哪一个呀?我们这些满人,是在是看不明白。不学无术,还望见谅呀!”真要演起戏来,玛拉也算是入戏较快的那一种了。
“玛拉兄,你是故意调侃小弟不成?”耿昭忠也是好笑,哪有不识字还出来主动献丑的,一定是要借故戏弄我一番,在季开生面前找回一些面子罢了。而且是还算是化解刚才这一个小小尴尬的机会,如此说来,玛拉侍卫也算是机灵聪明之人!
“哈哈,玛拉大人过谦了,这耿王一族的名讳,你居然不认识?那可不行!我来告诉你……”季开生如愿从玛拉手中接过名帖,笑着一手持贴,一手指点道:
“这耿字,是这个……啊!”
季开生失语惊呼一声,手中的大红名帖,再一次从他手中滑落,就在玛拉和耿昭忠两人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缓缓的落在耿昭忠的脚前!
[1]扬州十日指发生在清顺治二年四月(南明弘光元年,1645年(乙酉年)),南明弘光朝兵部尚书史可法督率扬州军民抗御清军围攻的守卫战失败以后,清军对扬州城内的人民展开的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当时的幸存者王秀楚所著《扬州十日记》中记载屠杀共持续十日,故名“扬州十日”。扬州死难八十万人。
嘉定三屠:清顺治二年(1645年(乙酉年))闰六月十三日,剃发令下,群众开始酝酿反抗。清军浙江嘉定知县强制剃发,起义顿时爆发。城郊居民一呼而起,打败来剿清军。人民公推黄淳耀、侯峒曾出面领导抗满。降将李成栋率满兵猛攻,城中居民冒雨奋战,坚守不屈。清军用大炮轰城,始得攻入。侯峒曾投河死,黄淳耀自缢,城中无一人投降。残暴的清军忿而屠城,杀两万余人后弃城而去。次日朱瑛又率众入城,组织抗清,旋败,再遭清军屠杀。八月十六日明将吴之藩起兵,反攻嘉定,亦败,嘉定第三次遭屠城。史称“嘉定三屠”。多铎统军占领南京,中国弘光朝廷覆亡。同年六月,南明降臣钱谦益,赵之龙等向多铎献策曰:“吴下民风柔弱,飞檄可定,无须用兵。”清国乃于六月十五日颁诏书往江南曰:“……削发一事,本朝已相沿成俗,尔等毋得不遵法度。……凡不随本朝制度者,杀无赦。”然而“削发令”一下,所谓“民风柔弱”的江南民众的反抗怒火,却在松江,昆山,苏州,嘉兴,绍兴,江阴等地熊熊燃烧。反抗满清暴行最为惨烈的嘉定遭到清军三番屠杀(六月十三、六月十四、八月十六),史称“嘉定三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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