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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翎闻言大惊,“你是说,你不只穿了一次?”
她死后得以在陌生的时空重生,一直以为是难以解释万中无一的奇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将之归结于前世做的许多善举,想是老天怜悯自己死不得其所,想要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好好地享受人生。
她也不是没有预料到会遇到老乡,毕竟穿越这件事真实地在她身上发生了,别人也未必不能。
小概率事件,不等于零发生。
所以,在祖母和大哥大嫂对悦儿的描述中,她发现这位未曾谋面的大侄女极有可能与她是同样的来历时,并不感到吃惊。
在悦儿亲口承认的更早之前,崔翎就已经将她看成了同类。
只是,当悦儿用那样颤栗的语气说起她凄惨的上辈子,且并不是当医生的那世时,崔翎仍然震惊了。
她看着悦儿默默而缓缓地点头,不由迟疑问道,“那你……那你上辈子发生了什么?”
悦儿的目光变得晦暗忧伤,良久之后深深吸了口气,“五婶婶还记得我先前不让你管果冻叫果冻的事儿吗?”
她眼眸微垂,沉声说道,“没有错,我就是那位被烧死在宫殿中的前朝轩后。”
崔翎张着嘴怔怔地望着悦儿,她已经不知道该怎样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前朝轩后,那是景朝历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无比瑰丽,又无比血腥。
她生前得到万千宠爱,后.宫佳丽三千,帝王独宠她一人,甚至为了她,解散后.宫,真正地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在轩帝驾崩之后,她却和独子被朝臣以妖孽惑主的罪名,一把火活活烧死在了朝阳殿。
死后尸骨无存。化为灰烬,与朝阳殿一起,永远地淡出了世人的目光。
数百年之后的盛朝,帝宫仍然是那座帝宫,可承载着景朝轩后荣耀与爱情的那座朝阳殿,却成了断壁残垣,它被封存,无人修缮,亦无人靠近。
崔翎无法想象活活被烧死是怎样的一种酷刑,她自己死于地震之后的断水断粮。虽然也痛苦。但更多的是精神上的。而非肉体。
就如同温水煮青蛙,死亡的焦灼是慢慢袭来的,最开始时还存有希望。
一直到最后那一刻,她耗尽生命最后的一丝体力时。她才清醒地了悟,噢,原来我要死了啊。
可熬到了那时,生死早已经不再重要,甚至,只有死去才是更好的解脱。
这个过程很痛苦,但如今细想来时,倒也并不怎么惊心动魄。
可轩后被活活烧死时,那种恐惧绝望和害怕。以及烈火灼身时的滚热和刺痛,该有多么强烈?
更何况,当时轩后身边还有三岁的太子。
死过一次的人了,对死亡的惧怕也许并没有那样强烈,可为母则强。哪个当母亲的,能够坐视自己的孩子受苦受难?
那种痛苦,比痛苦本身更受煎熬。
悦儿清澈的眼中蓄起了泪水,但她昂着头,不肯让泪珠滚落而下。
她低声说道,“那时,我出身相府,受到宠爱长大,嫁给东宫太子为妃,不久就当了皇后。夫君爱我至深,独宠我一人,还为我解散后.宫。我以为,我的人生像言情小说那样完满,但却不晓得,危险正伺机而动。”
解散后.宫的结果,是帝王与朝臣之间平衡的关系被打乱了。
千百年来,帝王的后.宫总与朝堂相连,彼此影响,这是一种特殊的平衡。
可现在,传统在轩帝炙热的爱情面前落败,伤的不只是世家权臣的体面,还有他们维护正统的心。
当然也还有利益。
那些希望女儿在后.宫得宠,诞育皇嗣,甚至将来能夺嫡继位的愿望,被无情地扼杀。
朝臣自然不满,于是便联合起来,伙同早有反心的成王和荣王谋逆造反。
轩帝英年早逝,未必也不是受了奸人所害。
而轩帝驾崩之后,势单力薄的轩后以及年幼嬴弱的太子,便成了朝臣砧板上的肉。
悦儿缩了缩鼻子,“也怪我傻,为了不叫皇上蒙上昏君的骂名,也怕外戚专权会给了别人借口,所以说服了家族放弃了权位,可手中没有权利的后果,只能被人鱼肉。”
她苦笑起来,“五婶婶,你不知道,当时他们说我是妖孽的原因,除了我曾给难产的孕妇做过剖腹取子的手术之外,还有我做了果冻这种景朝从来都没有存在过的东西。”
分明目光里藏着深浓的痛,可她脸上却带着笑,“多可笑,不过只是几枚果冻,便成了他们可以堂而皇之烧死一国之后的证据!”
崔翎看着清瘦的女孩浑身颤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
良久,她柔声说道,“你也说是过去了几百年的事,就别去想了,只要现在过得好好的,就足够了不是吗?”
其实她心里也晓得,悦儿的前世是几百年前的往事,可对悦儿来说,过去却并不太久。
那种伤痛太浓烈了,也许夜夜都出现在悦儿的噩梦之中,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忘却的?
悦儿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样惨烈的过去,原本我也快要忘记了。可大约是我的八字和好运不合,噩运总是喜欢缠着我。”
她侧过脸轻轻擦了擦眼角,然后说道,“你看,现在我又陷入麻烦啦!”
纪都的事还好说,太子的迷恋却是会要人命的。
前世的时候,她虽然倒霉死了,但和轩帝至少还两情相悦,也算过了好些年恩爱情浓的日子。
可她和太子算什么?
假若她因为太子而倒了霉,那真是冤枉到了极点。
崔翎向悦儿轻轻招了招手,然后将她的脑袋搂入怀中,柔声说道,“你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只管开开心心地做你的国公府小姐就好,其他的事,都交给长辈去做,好吗?”
她拍了拍悦儿的后背,“你现在可不是孤身一人奋战,你有父亲,你的母亲是名郡主,你还有三位疼你爱你想着你的叔叔,大家都会为了你筹谋的。”
崔翎不敢百分百确定袁家接下来会怎样应对,可五郎外出的动向却从不瞒她。
这令她晓得,袁家虽然将兵符上交给了皇帝,可盛朝跟过袁大将军的百万军士,认的可并不只是一枚冰冷冷的虎符。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袁家军虽然已经解甲归田,可影响力和号召力仍旧在。
即便朝廷不给袁家一兵一卒,但只要袁家军振臂一呼,盛朝的热血二郎恐怕都要投罗入门下。
或许,这份一呼百诺的影响力,也是皇帝和姜皇后誓要铲除袁家的一个原由。
悦儿心里也隐约地猜到了什么,但她不敢问,更不敢说。
她只能继续埋在崔翎的怀中,做那暂时不去管不去想的鸵鸟。
也真奇怪,几辈子加起来她的年龄都快要跟祖母差不多了,绝对要比崔翎年长,可是,悦儿却在五婶婶的怀中找到了安心的感觉。
她趴在崔翎身上,脑袋深深埋在了崔翎的怀中,不多时,竟然睡着了……
崔翎低头看到悦儿放松的睡颜,无奈地苦笑一阵,想要让她在床上躺好,可又害怕会吵醒她。
她心里想道,这孩子累成这样,说不定前两夜都纠结于旧事不曾好好睡着。
是啊,假若是她,怀揣着这样一段可怖的往事,定也彻夜难安。
所以就让这孩子这样睡吧,能睡就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木槿推门而入。
她看到大小姐以这样的姿态伏在五奶奶怀中,先是一惊,随即便也有些了然。
木槿跟着崔翎久了,算得十分善解人意。
她悄声附在崔翎耳边说道,“五夫人来了,现在老太君那说话。”
崔翎抬头疑惑地问道,“五夫人?”
木槿连忙道,“就是安宁伯府的五夫人,您的母亲!”
她补充了一句,“五夫人是只身前来的,大夫人二夫人她们都没有一道来。”
平常人家女儿生孩子,当母亲的肯定早早地就要来守着。
就算世家大族各有各的规矩,可没有哪个母亲不是一接到报喜的消息就立刻赶过来的。
木槿心里想,若是五奶奶的亲娘还在,必定昨日就已经过来,哪里还等得到今日?
可见,继母到底还是不够经心。
再说安宁伯府的其他几位夫人,虽然是嫁出去的侄女生产,可按着道理,总也要跟着一道来看望一下,道个喜,嘱咐几声。
哪怕打发个跟前有脸面的嬷嬷过来问医生号,也是正常亲戚的道理。
但大夫人二夫人都没有来,说到底,还是伯府对五奶奶不够重视罢了。
她想到当初九小姐要出嫁时老伯爷那些许诺,那时说得天花乱坠似的东西,可这会儿除了那叠压箱底的银票外,却一样都不曾实现。
倘若不是九小姐命好,真的遇到了好人家,怕是境遇未必能好。
没有得力的娘家,娘家人也不重视,再遇上破皮无赖般的婆家,谁能过得好?
木槿这样想着,不由便连带着对崔五夫人也有了些怨气。
但崔翎却丝毫没有在意,她垂了垂眉,低声说道,“等五夫人和老太君说完了话,就请她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