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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明月让秋明絮先回去,自己却先送秋明韵回去,先吩咐又莲去给秋明韵熬药,又莲走的时候看了秋明韵一眼,见她虽不若发病时的痛苦,但脸色仍旧有些苍白。浑身乏力的躺在床上,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她心中松了一口气,三夫人让她来监视八小姐,心中隐隐知道八小姐的病不同寻常,倒是如果八小姐就这么死在外面,她也脱不了责任。
匆匆离开,想着今日那药还是不要再加了。
又莲一走,秋明月立刻掏出一个小瓷瓶,给秋明韵喂下一颗药。
“五姐。”秋明容既担心秋明韵的病好得太快让三夫人发现,又不忍她受剧毒残害。是以有些矛盾,不知道该不该阻止秋明月。
秋明月却道:“无妨,方才那般情况,又莲若是聪明,就不会再下毒,八妹身体好转,就很正常不过了。”
秋明容这才点头,秋明韵服下药后,对秋明容笑了笑。
“七姐,放心吧,我没事。”
秋明容望着她,眸子中难掩优色。
秋明月目光沉凝,突然道:“七妹,你跟我出来。”
见她神色凝重,秋明容也大约猜到她有重大的事情要告诉自己。便给秋明韵捏了捏被角,嘱咐她好好休息,才跟着秋明月出去了。
雨后天空开始放晴,秋明月站在窗边,脸色却沉如死水。
“五姐。”
秋明月回过头来,目光仿若一个巨大的黑洞,看不真切
“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明韵不可能永远这样,一旦她病情好转三婶子就会怀疑。”
秋明容抿唇,“那该怎么办?”
秋明月沉吟道:“让三叔知道。”
秋明容苦笑,“如何让爹知道?从前姨娘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每次无论大夫如何诊治,结果都是八妹先天不足,并无中毒之症。”
秋明月眼神若流彩,缓缓漫出绚丽的光芒。
“她的确是从胎中中毒,再加以后天药物所致,寻常大夫自然看不出来。”
秋明容一怔,似有惊讶。
“怎么可能?我和八妹是双胞胎如果八妹胎中中毒,为何我没事?”
“很简单。”秋明月目光淡如止水,又黑如礁石。
“玉姨娘是在生产那日中毒的。那个时候婴儿已经成型形,三婶子应该是想趁着那个时候让玉姨娘一尸两命。却没想到你却在那个时候出生了,而且安然无恙。而剩下的毒,就被玉姨娘和八妹吸食了。”
秋明月转过身,目光淡淡看向窗外。
“女人的子宫是很薄弱的,所以玉姨娘这些年一直不孕。上次我给她把脉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而八妹那时候才刚刚出生,抵抗力本就弱,自然吸食了大量毒素。依当时那样的情况,能活下来已经不错了。我估计三婶子是看一计不成临时改变了主意,让八妹活下去,借此来要挟玉姨娘。”
秋明容越听脸色越白,眼神却是充血般的红。手指紧紧收握成拳。这一生,从未有过如此痛恨过三夫人。
“也就是说,我的命,是八妹的健康和姨娘的命换来的?”她本就极为聪慧,此刻听秋明月说完前因后果,自然通透明了。
“可是…可是她既然那么痛恨我姨娘,为何还要留着她的命?”她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哀痛和沙哑,隐藏着浓浓的愤恨。
秋明月笑了一下,眼神却不无讽刺悲凉怜悯。
“为什么不?有那么一个既有美貌又聪明又不能怀孕的女人来帮忙夺宠,而且可以随意威胁逼迫让她替自己除去碍眼的人,她为何不做?既除了眼中钉,又维持了贤德的美名又让人同情,一举数得的好事,她为何不做?”
她转过身来,道:“三叔那么多妻妾,却只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除了二哥意外,四哥又好色不知进取。你以为,三婶子真的那么宠他?不过捧杀罢了。”
秋明容听得冷汗涔涔,全身冰凉。秋明月却突然将目光落到她身上。似笑非笑,又似带着无尽冷意,竟令她莫名一颤。
“五…五姐,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秋明月笑笑,眼里却全然没有笑意。
“她找过你了。”肯定句。
秋明容浑身一颤,脸色有些白,仍是点点头。
“是。”
“她让你做什么?”秋明月神情淡漠,眼神清冷。
秋明容抿了抿唇,“现在还没有,只是暗示过我,要我为她做事。”
秋明月冷笑,“做事?她是不是问过你玉姨娘临死之前对你说过什么话,或者留下什么东西,对不对?”
秋明容有些讶异,还是点头。
“嗯。”她想了想,还是问道:“五姐,我姨娘那日对你说了什么?”
秋明月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有些事你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秋明容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道:“五姐,那我该怎么办?八妹的身子越来越差了,我担心…”
秋明月淡淡一拂衣袖,“没什么可担心的。这次回去,一定要让三叔知道八妹并非生病,而是中毒。”她眯了眯眼,“别告诉我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到。”
秋明容低着头,抿了抿唇。
“让爹知道不难,难的是要怎样在母亲眼皮子底下让爹顺利成章知道而不被怀疑?”
秋明月眼神高深莫测,“只要你想,自然就可以。”门外有脚步声靠近,她就着窗户看了一眼,又莲已经端着药回来了。
“待会儿让八妹把药喝下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明日只怕母亲和薛国侯夫人会带着三姐上山。”
秋明容先是一愣,而后又了然,不屑道:“还是大家闺秀,整天追着男人跑,丢人。”
秋明月移目看向她,淡淡道:“既然知道丢人,就不要步她的后尘。”
秋明容一怔,眼神有些闪烁。
“五姐,你在说什么?”
又莲已经走了进来,见她们出来了,微微讶异,正准备行礼,秋明月打断了她。
“八妹刚才睡了,等会儿药冷了再让她喝吧。她今日累了,可能要多睡一会儿,你别去打扰她。”
“给我吧。”秋明容接过药,“你先下去吧,等会儿有需要我再叫你。”她说着就转身向里屋走去。根本没有再理会秋明月。
看来七小姐和五小姐之间还是有隔阂,五小姐来这里,也只是为了八小姐吧。又莲心中暗忖一番,已是放下心中疑惑,对秋明月福了福身。
“五小姐,你是要回去了吗啊?奴婢送你。”
秋明月对她和善的笑笑,“你叫又莲是吧?”
“是。”
秋明月拉过她的手,目光亲切柔和。
“八妹时常说你仔细又伶俐,她身边多亏了有你照顾。”
又莲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奴婢的本分。”
秋明月笑笑,突然道:“如果我身边能有你这么个聪明伶俐的丫鬟就好了,哎~”
又莲一愣,眼神一闪而过什么,低头谦虚道:“五小姐身边的红萼和绿鸢姐姐都聪明能干,奴婢可远远不及。”
秋明月又笑了笑,走了出去。
又莲本以为她会再说什么,却没想到她转身就走,反应过来便追了上去。
“五小姐,奴婢送你出门。”
秋明月没有拒绝,一边悠闲的走着,一边又漫不经心的问。
“又莲,你是秋府的家生子吧。”
“是,奴婢一家子三代人都是秋家的家生子。”
“哦。”秋明月点点头,“你从小就跟在三婶子身边吗?”
“是。不过奴婢最开始是三等丫鬟,后来奴婢的娘调到三分人身边做尚衣制,便求三夫人将奴婢调到屋子里来做了一等丫鬟。”
“尚衣制?”秋明月状似无意的说道:“说起这个,我身边倒是还缺一个尚衣监。哎,红萼她们几个也就做些杂事还麻利一些,可管制分配新衣总是出错,我都说了她们好几次了。一直想掉个人来当伤尚衣监,来好好教她们,省得老是把衣服分配错误。每次我要换衣服的时候她们都得找好多遍,早就不穿的衣服也不丢,放在柜子里倒是占地方得很。”她微微又有些抱怨了几句,而后发现自己说得的太多了,有些歉疚道:“不好意思啊又莲,我一时心烦多啰嗦了几句,你不要见怪啊。”
又莲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此时才如梦初醒,道:“怎么会呢,五小姐太客气了。”
宫里有尚衣司,寻常富贵人家府中也有尚衣间。这工作其实很简单,也就每年规制新衣,还有就是首饰之类的。这里面同样可以捞很多油水。而尚衣间也有管事的,也就是尚衣制和尚衣监。其实说白了,也就一个大管事和副管事,互相监督,月例却有很大出入。
尚衣制每个月月例是五两银子,尚衣监是十年,整整两倍。而且吧,这工作又轻松,而且体面。一般在府中老一辈的人才有资格做到这个位置。又莲祖宗三辈人都在府中做事,她娘却连一个小小的尚衣监都没做到,她心里能没怨气?即便是从前没有,今日之后,心中也得多一道坎儿。
秋明月无声笑笑,又叹了口气。
“八妹那身子,看着真让人焦心。真不明白,同一个娘生的,为什么七妹就那么生龙活虎,她却那么柔弱呢?吃了这么些年的药,仍旧不见好。”
又莲心里咯噔一声,小声道:“奴婢听娘说,当年玉姨娘难产,生七小姐的时候都费了好大的劲儿。后来生八小姐的时候几乎都没力气了,到第二天晚上,八小姐才呱呱坠地。不过八小姐先天不足,大夫说可能是在母体里呆得太久,闭气太久,导致心脉受堵,血脉不痛,是以体虚病多。”
秋明月点点头,“难怪…哎,也亏得三婶子这些年这么殷切关心。不然玉姨娘这一去,七妹和八妹又还这么小,以后可怎么办?三婶子素来宽容贤达,不然七妹和八妹日子就更难过了。”
又莲没有再说话,已经送出门好远了,秋明月停下脚步,对她笑道:“好了,就送到这儿吧,我改日再来看八妹,你回去吧,这会儿,可能八妹要醒了。”
又莲福了福身,“是。”她心事重重的回去了。
秋明月转身,神情高深莫测。
三婶子,你聪明算计一世,可有想过有一天,会算计到自己头上?
人在利益面前什么理智衷心都会化为乌有。
秋明月嘴角微扬,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没有回去,而是去了秋明珠那里。香草守在门口,见她过来,微微一愣。
“五小姐?”
“四姐呢?”秋明月走过去,问道。
香草屈膝一礼,道:“小姐今日困了,刚才睡下。”
秋明月点了点头,那我晚点再来找她吧。
香草福身,“五小姐慢走。”
亲眼见秋明月的身影离开,香草才叹息的走了进去。
屋内,秋明珠并没有睡觉,而是坐在窗前发着呆,盯着窗外被雨水洗涤的枝条,眼神毫无焦距。
“小姐。”香草低低的叫了一声。
秋明珠没有回头,只是问:“五妹走了?”
“嗯。”
秋明珠没再说话,香草顿了顿,终是忍不住道:“小姐,你…为什么不见五小姐?”刚才小姐一回来就说,如果五小姐来找她,就说她在睡觉,不见任何人。香草心中疑惑,小姐和五小姐平时不是很好吗?为何今日?
秋明珠自然知道香草在想什么,她没有解释,而是疲惫的闭上了眼睛,靠在窗栏上。
“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香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一句话。
“是。”
轻微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整个屋子就剩下她一个人。秋明珊去看秋明兰,到现在还没回来。这屋子不大,此时却显得寂静而空旷。
秋明珠静静的坐着,眉宇间难掩疲惫和黯然,整个人仿佛浑身虚脱了一般。满脑子都是那人的音容笑貌。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她以为那不过是情初萌芽的一时心动。这种感情不深,甚至算不上爱。以她多年经历,隐忍而内敛的性格,定能自控。
然而今日她才知道自己高估了自己,原来她也是会心痛的。看到他会痛,看到他的目光随着五妹转动会痛。看到他从不曾注意过自己一眼会痛。
她用手压着心口的位置,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从不知道,原来心,可以这么痛?
自嘲一笑,五妹怕是早就看出来自己对薛雨华的感情,所以那日才会告诫自己吧。
时常在想,什么样的女子能住进他心里?那样看似多情却又无情的男子,若是真的将五妹放在心上,该是会用尽全力的去呵护疼惜吧。
罢了罢了,早就知道那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既是没有妄想,也就没有绝望。如今的她,应该去在意的不是什么儿女私情,她有自己的事要做,有属于自己的责任。
她站起来,既然累了,就该好好睡一觉。
她躺下,闭眼,醒来后,又是新的一天。秋明珊看着屋子里摆放精美的瓷器花瓶,以及窗前勉强可以称之为梳妆桌上摆放的各种金簪头饰,以及重新换置的粉色真丝窗纱,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和攒金丝弹花软枕。
这里是佛家寺庙,用度一般都朴素而简洁。秋明兰本就打算在这里顶多住一晚,没想到就连一晚上,她都忍受不了如此从简,反倒是把这些奢华之物全都带上山来。
平时秋明兰一幅温柔贤淑端庄大度的摸样,没想到内心里也这般虚荣。
此刻秋明兰躺在床上,刚喝了药,斜眼看向四处打量眼神隐隐露出羡慕的秋明珊。她用白色攒金丝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残渍,道:“九妹来了这么半天了,怎么都不说一句话?”
秋明珊收回目光,脸色有些羞赧。
“六姐,你的病好点了么?”
秋明兰挥了挥手,示意丁香出去,然后才对秋明珊笑了笑。
“好多了。”
秋明珊走近前来,坐到窗前的小方踏上,双眼关切的看着她。
“我以前生病的时候,姨娘就会让我吃些好苦的药。”她皱眉,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六姐,那药那么苦,你怎么喝下去的?”
秋明兰淡淡道:“良药苦口利于病。你不喝药,病怎么会好呢?”
秋明珊凑近她,神秘兮兮道:“六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秋明兰抬头看她,“什么秘密?”
秋明珊嘻嘻笑道:“以前姨娘让我吃药,我就借口说冷了再喝,等冬雪和碧春走了以后,我就直接把药用来浇花了。嘿嘿,我聪明吧。”
秋明兰笑骂道:“那样可不行,难怪你一直身子柔弱,原来是这样啊。改日我得告诉云姨娘,让她好好管着你,省得你又把药给到了。”
秋明珊立刻苦了脸,拉着她的手摇晃。
“别啊六姐,你答应我不告诉别人的,你不能出尔反尔。”
秋明兰挑眉,“我可没答应你。”
秋明珊一听,仔细回忆之前的对话。而后沮丧的松了手,嘟着嘴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六姐…”
秋明兰摇摇头,“说吧,今日找我什么事?”
秋明珊眨巴着大眼睛,“没有啊,我究竟是来看看你的。今日下好大的雨,我看你方才在亭子里好像有些不适,担心你是不是过了风气。所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两只小手紧紧抓着衣服,神情很是局促。
秋明兰一愣,她方才见薛雨华关心秋明韵,丝毫没有在意自己,心中一直郁郁不快,也根本不关心是不是吹了冷风。刚才一回来,病情便又重了。
没想到这个她向来忽视的庶妹,居然注意到她。
说不上是什么情绪,一方面秋明兰作为嫡女,自然是看不起庶出的女儿的。可另一方面,想起自己的母亲,枉自自己还是她亲生的,自己生病了她非但没有丝毫关切之语,反而还巴不得自己离她远远的。
昨日早上她说的那是什么话,简直无情到了极点。
还有她那个嫡姐,有时候她真怀疑,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姐姐。为了一个男子,居然三番四次与自己作对,还打了自己一巴掌。
长这么大,自己还从未被人打过,那是第一次。
亲生母亲,亲姐姐,一个个都不关心她,巴不得她死在外面。反而这个她从小就漠视瞧不起的庶妹,却会在风雨谈笑之中注意到她是否吹了冷风加重病情。
纵然秋明兰再是冷心,也不由得心中微微柔软。
“明珊。”她握了握秋明珊的手,道:“你真心关心六姐吗?”
秋明珊忙不迭的点头,“当然了。”
秋明兰露出一抹笑容,“那你今晚帮六姐办一件事好不好?完成以后六姐一定会好好感谢你。”
秋明珊眨了眨眼睛,很是好奇道:“什么事啊?”
“你先答应我,我再告诉你。”
秋明珊想了想,然后点头。
“好,六姐,你说。”
秋明兰又道:“不过这事儿不能告诉其他人。”
秋明珊郑重点头,“我保证,觉对不告诉其他人。”
秋明兰满意的点头,“过来。”
秋明珊欣喜的凑近耳朵,听她在自己耳中说了几句话。末了,秋明兰道:“记住了吗?”
秋明珊有些犹豫,“六姐,这…”
秋明兰立刻就板下了脸,“怎么,你不帮六姐了?”
“不是不是。”秋明珊连忙摆手,急急道:“六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我…”
“既然如此,你就按我说的去做。不然你就不是我妹妹。”秋明兰脸色淡冷,语气不容拒绝。
秋明珊动了动唇,最终还是点头。
“是,六姐,你别生气,我答应你就是了。”
秋月兰这才露出笑容,亲切的拉过她的手。
“好妹妹,我就知道你是最关心六姐的。放心,以后六姐不会亏待你和云姨娘的。”
秋明珊眼眸一亮,开心道:“谢谢六姐。”
看着她的笑容,秋明兰满脸微笑,眼神却是冷的。虽然她很不愿意这样做,不过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母亲和三姐如何会甘心?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秋明玉。从小骄横的她,哪里容得了薛雨华三番五次的拒绝和逃避?这一次,她定然也会央求了母亲带她上山。姨母也是铁了心要让三姐嫁到侯府的。
同样是嫡女,为何差别那么大?为什么所有好事都轮到三姐,自己呢?算什么?既然她们都对自己不公平,自己为何不争取?
秋明兰阴暗的笑着,秋明珊看得浑身发抖,六姐好可怕。
晚膳之前,姐妹几个又去上了一次香。
入夜,秋明月简单沐浴以后便坐在床上看书,秋明絮穿着里衣走过来。
“五姐,我今晚还跟你睡,行么?”
秋明月抬头看了她一眼,“还做噩梦?”
“不是。”秋明絮瘪了瘪嘴,有些不自在的说道:“我就想跟你睡。”
秋明月看着她,见她神情别扭不好意思,眼神却是坚定期盼的看着自己。心中想着,这么小的孩子,从小失去了生母,一个人在那破烂的院子里生活了那么些年,日日被人欺凌,怕是夜夜都睡不安稳吧。也难怪,那几年凄惨经历已经在她心中蒙上了阴影吧。
点了点头,“嗯,我要先看一会儿书,你自己睡吧。”
秋明絮眼睛亮了起来,自己爬上床。
“五姐,你还要看多久啊?”
秋明月正看到关键处,嗯了一声。
秋明絮闭上眼睛,好一会儿都睡不着,翻身对着她。
“五姐,我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吧。”
秋明月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放下,回头看她,见她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心又软了几分。
“天天就要讲故事,日后嫁人了也让你夫君给你讲?”说话间,她已经走过去,掀开被子,躺在外侧。都躺了好一会儿子了,秋明絮的身子居然还是冷的。她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心中叹息着,这个孩子该是受了多少苦,怕是心冷了吧。
秋明絮感受到她怀中的温暖,眼眶热了热,又听她说的话,脸颊更是烧得红了起来。
“五姐,你又打趣人家。我才九岁,哪里就嫁人了?”到底是女儿家,说起这些事还是难免害羞。
秋明月低头看她,见她脸颊绯红,眼神娇怯,好一幅楚楚动人之态。
“什么打趣?难不成你这辈子不嫁人了?”末了又道:“咱们家明絮日后定然是个大美女,到时候求亲的人肯定将秋府的门槛都踩烂了。到时候五姐给你把关,一定要挑一个最好的。”
秋明絮心中感动,面上却飞起了红霞,嗔道:“要嫁也是五姐嫁,五姐再过两年就及笄了。”她抬头,眼神晶亮的看着秋明月。
肌肤如雪,容色光彩照人。烛光微醺,美得让天地失色。
“五姐才没了,就像书中写的…嗯,对了,倾国倾城。”她说起这个眼神越发亮了起来,“我还记得五姐曾经教我的洛神赋。唔…”
她想了想,而后摇头念出来。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五姐,对不对啊,我这次没有背错吧?”
秋明月拍了拍她的背,“没错,咱们明絮好聪明,一个字都没有错。”
秋明絮立刻就高兴起来,“我觉得这诗就是为五姐量身打造的。”她微抬起头来趴在秋明月身上,眼神咕噜噜的打量着她,满脸赞叹道:“不,我觉得洛神也没有五姐美,五姐是天底下最美的人。”
我救了你,你心中感激,自然是觉得我什么都好。世人往往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殊不知,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
越美的事物,就越不可靠近,也容易消失。
秋明月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头。
“不是要听故事吗?昨晚讲到哪儿来了?”
秋明絮立刻就被她左右了思绪,歪着头想了想,皱眉道:“昨晚我睡着了,不知道。”
秋明月笑笑,“昨晚降到美猴王被如来降服了,然后你就睡着了。”
秋明絮连忙点头,“对啊,齐天大圣被降服了。唉五姐,齐天大圣这么厉害,也会被降服的吗?”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哪有绝对的天下第一?”
“哦。”秋明絮似懂非懂的点头。
秋明月笑道:“还听吗?”
“当然。”
秋明月嘴角微弯,接着昨晚的讲。
“…半红半绿喷甘香,艳丽仙根万载长。堪笑武陵源上种,争如天府更奇强。紫纹娇嫩寰中少,缃核清甜世莫双。延寿延年能易体,有缘食者自非常。佛祖合掌向王母谢讫。王母又着仙姬、仙子唱的唱,舞的舞。满会群仙,又皆赏赞。正是——缥缈天香满座,缤纷仙蕊仙花。玉京金阙大荣华,异品奇珍无价。对对与天齐寿,双双万劫增加。桑田沧海任更差,他自无惊无讶…”
不一会儿,秋明絮就睡着了。秋明月停了下来,听着空气中秋明絮平稳的呼吸声。而后她掀开被子,下床。看了看窗外漆黑夜色,她转身,红萼走了进来。
“小姐。”
“如何?”秋明月面色无波,淡淡问。
红萼摇摇头,“方才奴婢和绿鸢去后院去仔细寻找过了,没有寻到小姐那枚香囊。”
秋明月叹息一声,“果然。”
红萼面有忧色,“小姐,那香囊是你亲手所绣,若是被人捡了去,那么…”其实她想说的是,万一被下午碰见的薛雨杰捡到了,到时候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秋明月笑了笑,“无妨,便是被人捡去了。一个香囊而已,算什么?”
红萼却道:“小姐,那可是你的贴身之物,若是被有心人利用,那你…”
秋明月静静坐着,目光沉凝,闭了闭眼。
“你下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红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巴,默默退了出去。
秋明月给自己倒了杯茶,嘴角一丝无奈的笑意。
“来都来了,还藏着干什么?”
又是一阵风闪过,凤倾璃出现在她面前。
“我很奇怪,你不会武功,怎么发现我的?”以他的功力,当今世上鲜有敌手,为何每次她都能发现自己?
秋明月回头瞄了他一眼,“你身上有药香。”
凤倾璃恍然大悟,看来日后得把这味道给除去了。
秋明月却盯着他蹙眉,“你深有顽疾?”可除了双腿残疾,她并未看出他有丝毫不妥啊?
凤倾璃眼中划过笑意,“你既是通晓歧黄之术,我有病无病你看不出来?”
秋明月皱眉,“外界都传闻你身中剧毒活不过二十岁,但我怎么看你也不像是个短命的人啊?”
如果是其他人敢对凤倾璃如此不敬,只怕早就拉出去砍头了。然而这个人是秋明月,是他一心想娶的女子,自然另当别论了。
“你想知道自己查探一番不就知道了吗?”他定定看着她,眼中笑意微微。
秋明月别开眼,“男女授受不清,你不知道么?”
凤倾璃挑眉,表情很是疑惑不解。
“可我们早就同床共枕过了呀,还…”
“噗—”
他话未说完,秋明月就一口喷了出来,接连咳嗽几声。
“咳咳咳——”她拍着胸口,脸上也不是气的还是羞的,红了一大片。
“你给我闭嘴,要不是你突然闯进来,我又怎么会—”她悠然闭上了嘴巴,想到那日的场景,她肠子都悔青了。这男人绝对是个腹黑的主,明明一身高强武功,被她一个弱女子甩到床上居然都不反抗,明显的想占她便宜。
凤倾璃嘴角带笑,非常无辜的看着她。
“本来我是没有想进来的,是你自己让我进来的啊。”
秋明月向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究竟干嘛来了?”
凤倾璃抿了抿唇,想着,那个香囊到底要不要还给她?如果还给她那岂不是自己很亏?但是如果不还给她她岂不是要担心?
他皱着眉头,仔细想了一想。算了吧,反正已经有一个了。再说了,如果以后……还怕没有机会吗?
正准备把香囊还给她,秋明月却已经不耐烦了。
“凤倾璃,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不放,我知道你救了明瑞,我很感激。我也说过我会报答你的。如果……如果你非要我…”
她咬了咬唇,而后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
“如果你非要我嫁给你…那么,就这样吧。”她说完是卸去了全身的力气,眼神又变得漠然起来。望着窗外那一轮凄清的月色,只觉得浑身也是被那月色浸透,心底开始慢慢发凉。想着,或许,她的一生本就该如此。
他救了明瑞,自己说过要报答他的。这一生,无论何时何地何人何事,只要是她说过的话,从未有食言过。
不过就是嫁人而已,反正都要嫁,又何必在乎是谁呢?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而已。
何况——
他转头盯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年,据说他因为自小体弱,不但身体,不但双腿残疾,而且好像还不举。无论传言是否有误,至少她可以肯定,他不会勉强自己,自己还能保留清白之躯。
至于为什么要在意这些?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活了二十多年,在那个文明开放的世界里,即便是有未婚夫了的情况下,还保持了处子之身,从未有任何男人侵犯过她的身体。
然而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无论她有多么的不愿意,她有多么的抗拒,也不得不走到这个世间所有女子的终归之路。
嘴角噙着凉薄的笑,眼神却一点点空寂的冷下来,声音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只觉得满心的空洞,还有一丝的不甘。脑海里隐隐约约好过朦胧的影子,但是她抓不住,只是心头微微的闷得慌。
“我答应你。”
凤倾璃动作一顿,让往日觉得最动听最美妙的声音,此刻传入他的耳中,却犹如尖锐的利器,划破了他的心脏,他的心似被刀割成碎片,再被一只手紧紧的拽着,痛得他无法呼吸。
他的眼神似冷月凄清,又是冰雪如冽,一点点,一点点在将他割裂,连一滴血都没有,浑身却是痉挛的疼痛。
她,是不愿意的吧。自己这样逼迫她,只会让她恨自己吧。
凤倾璃颓然的坐在轮椅上,脸上一抹苍白的笑。
罢了,既得不到她的心,又何苦这样逼迫她?
他转身,声音有些嘶哑。摩挲着手中的香囊,而后扔给了她。
“以后自己要小心。”
秋明月拿着香囊,微微有些发怔,他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这样颓废这样的死寂,好像全世界都抛弃了他一般。
这样想着,心疼就传来一丝微微的,陌生的疼痛。那疼痛来得突然,竟让她一时之间。有些诧异和茫然。
他,也是寂寞的吧。和自己一样,世上万千繁华,终究只是一个人。
心中轻轻一叹,又听得那人的声音从窗外飘来。
“我想要的不只是你的人,还有你的心。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逼迫你。”
秋明月又是一愣,看着手中的香囊,一时之间竟有些懵懂无措。突然又觉得有些好笑,真是一个别扭的小孩。眼中,却微微有些感动。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除了母亲和弟弟,她似乎还没有感受到什么温暖。日日都在算计和处心积虑当中度过,从未有一刻松懈过。
然而今日,看着这个少年。却觉得被冷月和残酷的现实冰凉的心,微微感到了温暖。
她捏紧了手中的香囊,转身,躺到床上,闭眼,嘴角带着一抹笑容。
窗外,凤倾璃盯着屋内灭的烛火,久久凝思。
夜色冷寂,夜风如凉。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他没有回头,只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伴随着那人似讶异又似了然的声音传来。
“看来,你这次的确是认真的了。”
凤倾璃回头,他双手负立,眼神似碧波清泉,又似流光溢彩染着那一抹月色,就如同世上最美丽的宝石,熠熠闪闪。惊为天人的眉目间流动着硬了,不属于尘世的寂寞荒凉,眼神又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和悲寂。
气质、神情,都与那女子极为相似。
心里忽而便有些闷闷的。
“柏云,如果……你会不会喜欢她?”
“嗯?”凤倾玥眸光微晃,倾泻一地流光。他轻轻笑了笑,眼神笑意不变,却隐着无奈的孤寂和隐隐的悲凉。
“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凤倾璃没有再说话,低头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