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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焕然跟利生就回三队继续干活了。
在农村,婚丧嫁娶是大事。
利生家娶媳妇忙,这边二喜家嫁闺女同样忙。
按照规矩,二喜出嫁前一天娘家人得在一起吃顿饭,鸡鸭鱼肉鲜果梨桃这些都得提前预备。谁家来人?来多少人?有没有回民?厨子去哪儿请?本村的还是外村的?猪肉预备多少斤?小猪仔选几个月大的合适?排骨是炖了还是做糖醋口儿?最金贵的里脊肉切下来是炒菜用啊还是单独用?鸡肉怎么做,水果啥时候买,用不用提前进镇里跟供货站打声招呼......
还有,娘家备的嫁妆里得有被褥和枕头,针线活吴婶当然是一把好手,可惜她不是“全活人”。
——所谓“全活人”就是儿女双全的女人,有福气嘛,闺女儿子都有,一家人正好凑成一个“好”字,所以备嫁妆时的被褥得找这样的人来做,讨个福气,希望自己嫁出去的闺女今后也能儿女双全。
村里儿女双全的人家又好几户,吴婶自然请了一位做针线活最好的婆娘,这被面儿褥子面儿少说也送过去一个月了,虽然那婆娘手艺没得说,但吴婶还是不放心,想着一会儿从鸡舍挑二斤柴鸡蛋送过去,看看被褥做的咋样了。二喜是老闺女,心气也高,吴婶心里明白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他们两口子,以二喜的聪明才智完全能进到城里寻一个更好的婆家,利生虽然也不错,但吴婶总觉得他配不上自家闺女。
哎!真是便宜了那个臭小子!
田果跟二喜站在厨房里刷碗时,就听到吴婶在院子里招呼:“果丫头,出来一下,帮婶子算算账。你城里来的学历高,脑子肯定比我们乡下人好用。厨房里的事你不甭管,让二喜自己收拾就行啦。赶明儿出了嫁,她就是利生家的人了,以后我跟她爹想使唤她干活,还得看姑爷脸色。生闺女,愁噢!”
“妈,您说啥呢!”二喜脸红,从厨房探出头来嗔怪道,“就是嫁给皇上我也是您闺女,伺候您和爹是应该的,什么叫还得看姑爷脸色?那利生敢给你们一个脸色试试,看我不跟他翻脸!”
吴婶乐得眉开眼笑,无论如何闺女有句话就行,以后回娘家,做母亲的只会更疼闺女,哪里还舍得让她动手干活?
“婶子,二喜成亲那天您得哭三次吧?”田果问。
吴婶摇摇头,苦涩道:“要不说生女儿苦嘞,出嫁那天心窝就跟割肉一样,难受死了。嫁大闺女时,俺老头从男方下聘礼那天就开始哭,毕竟大丫头嫁的远,回娘家一次不容易。二喜终归是嫁本村人,利生也不错,他娘和我是一起长大的,二喜嫁过去受不了委屈。可是......哎......咋说呢,毕竟是嫁过去做儿媳妇,不比在亲妈跟前享福嘞。”
田果陷入沉思,在这个空间里她只有一位亲人,就是姥姥。如果以后遇到合适的男人结婚,首要条件就是对方必须同意倒插门,否则一切免谈。
本来重生前,田果刚刚谈恋爱,做演员久了,经常在戏剧里体验悲欢离合,回到现实中就跟活了千百遍似的,对什么都淡淡的,再提不起精神。这一次,对方是一位小自己三岁的青年导演,性格好,人也有才华,追了她一年,本想着获奖后趁着工作休息期与对方多接触接触,万一是合适的良人,也许田果就嫁了,反正大家在一个圈子,应该有些共同语言,不像那帮商人,关键时刻还是一个“利”字当头。可惜,还没来得及了解,自己就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儿。
哎!有缘无分吧。
吴婶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而二喜是准新娘子,眼看要出嫁,吴婶舍不得累着她,就让田果帮忙一起算算下个月办宴席大概要用多少钱。算好了,她就去信用社取。吴婶说,原先村里人可不敢把钱存在信用社,怕哪天信用社大门一关,他们的钱也就不翼而飞了,后来,镇政府下乡宣传了好几次,说把钱存进信用社每个月还有利息,存得多,一个月拿的就多。
“反正我是不会算嘞,二喜算的清楚,她数学好,画了好几个公式在小本上。”吴婶拿出自家算账常用的小红本,翻到前面几页让田果看上面二喜写的公式。毕竟涉及到自家*,吴婶也没让田果仔细瞧,晃了两下就收起来了。
吴婶家是第一个把钱存信用社的,倒不是响应国家号召,而是那会儿家里正盖新房,一家人怕存款被水淹了,放粮仓里又怕被耗子咬,放别家人就更不行了。是二喜最后当机立断,说就放在信用社吧,一个月利息是4.8,挺好的。
结果自不必说,吴婶把钱存了半年,取回来时多拿了好几十块钱呢!
村里人一看信用社不是骗子,且存钱还能多拿钱,就纷纷效仿吴婶家把家里的钱放到信用社。为此,乡政府还特意奖励了吴婶家一个大奖状,赞扬她勇敢接受新事物,响应国家号召的精神。
“花生算下酒菜,一斤是一毛八,果丫头,你算算买十二斤是多少钱?”
“瓜子和喜糖倒时候去镇里买,回来后我自己再炒炒,果丫头你先写瓜子十五斤。对了,这喜糖啥味道的好吃?”
“上海出的大白兔奶糖、还有义利食品厂出的酸三色和酒心糖都不错。”田果不爱吃糖,依稀记得几个老牌子。
二喜闲不住,坐在一旁边纳着鞋底边问:“姐,那报纸上总说的张炳贵是不是卖糖的?说他手法特准,不管你要多少,那糖果一抓就够斤数,可神了。”
“张师傅在王府井里的百货大楼上班。”田果拍年代戏时,听说过这个名字。这抓糖一抓就准的功夫苦练了好几年,后来还获得了劳动奖章,媒体刚报道此事后,大批民众涌进百货大楼糖果柜台前,只为一睹张师傅的神手。
“二喜,要不你也去百货大楼买糖吧,正好到了城里有你田果姐带着,买完了你再坐车回来。”闺女就结一次婚,吴婶不想亏待了二喜。
二喜低头思索了一瞬,随即摇摇头:“不用了,就去镇上买挺好。”
“那镇上能跟王府井比啊?”吴婶嗔怪。
“那咋不能比?”二喜瞪起眼睛,大有一股给自己长气势的样子,“镇上的糖也好吃的很。话梅糖,酒心糖,酥糖,啥都有!”
“镇上也有张炳贵?”吴婶笑道。
“妈!”二喜气得躲了下脚。
吴婶摆摆手,跟闺女斗嘴有意思,可一想到今后闺女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心里又酸又堵,叹口气道:“你想去哪儿买就去哪儿买吧,反正以后做了媳妇,自己想买啥都得斟酌来,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一切由着你的性子,你的跟利生商量,商量好了再做决定,所以趁着现在有时间,想干啥就抓紧去。”
“我啥也不想干,就想在家多帮你和爹干活嘞。一个结婚而已,买啥糖都一样,就是没有,俺也不在乎。”二喜眼睛只看着白花花的鞋底,手如风拿着针线在鞋底来回穿梭。
气氛一时间有些伤感,仿佛明天二喜就出嫁了,田果心底酸酸的,有点羡慕二喜还能跟母亲斗嘴撒娇,自己是没这个机会了。
田果数学一般般,但帮助吴婶算点小账还是不成问题。可她大老远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这几个阿拉伯数字啊,所以斟酌了一下,田果就像唠家常似的问二喜:“二喜,现在枣庄和附近几个村庄收下的农作物,都卖去哪里?”
“去镇里,”二喜说,“镇上有一个大收货站,几个村统一都拉去那里。除了农作物,俺们养的鸡鸭猪也都送那儿去,有时镇里也会派车过来拉,来之前由村委会挨家挨户通知。不过,还是我们自己开车送过去的时候多。”
“那你们不去城里吗?”田果问。
“去城里干啥?”
“送农作物和肉,城里也有农贸市场。”
“哎呀,那可去不起!”二喜赶紧摇摇头,“你想啊,去城里一次太远了,村里没有大型货车,只有拖拉机,去镇上一次就挺累了,去了那儿也不是马上就回来,除了帮人家卸货,还得算账结账开条子,每次利生去都是早上天没亮就走,晚上天擦黑了才能回来,何况去一次城里!”
也对啊,那时生产力相对落后,没有货车,电脑,计算器和电子秤,算盘与拖拉机是主力军,一切全靠人力支撑。
“姐,你问这个干啥?”二喜觉得田果怪怪的,一个城里来的理发员,咋关心起农作物了,“你是不是调动工作,去菜市场嘞?”
“不是不是。”田果讪讪地笑了下,之前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想着村里既然能给供货站送菜,顺路是不是也能给自己送一批,结果听二喜一说才发现根本不可行,首先是车的问题,其次路途遥远,从枣庄开到城里最少要两三个小时。凌晨出发也不可行,那么苦,谁干?除非给人家加钱。
田果喝口水,问:“二喜,村里的蔬菜收下来后卖给过私人吗?”
“私人?啥意思?”
“比如说,你家打下的蔬菜按斤卖给我。是长期的那种,不是只买卖一次,就像村里定期往镇里送货那样。”
二喜想了想,皱眉道:“给私人?印象里从来没有过,这应该是违反规定的,而且也不值啊,卖给私人没有工分赚,俺们这菜跟粮食收完了统一拿到队里称斤数然后算工分,年底时统一分红呢。”
“那如果私人给你加钱呢?”
“能加多少钱?”二喜问,忽而又觉得不对,忙摆手说:“哎呀,多加钱也不行,姐你从城里来的不知道,这工分对俺们可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