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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血与火
“你这个蠢货!连装个捻子都不会”吴二十二用短剑指着黄老歪,怒不可遏。话刚说了一半儿,忽然看见炮口处红光一闪,紧跟着,有股滚烫的热流贴着从他的盔尖掠了过去,将盔缨带得四下乱飞。
再看二十步外的那些阿战兵,瞬间被放倒了三、四个。每一个人身上至少都挨了四五颗弹丸,黑血顺着铁甲上的弹孔汩汩外冒。
一下子,所有阿人就全被打懵了。齐齐瞪圆了眼睛地看向还在冒烟的炮口,满脸迷茫。就在此时,黄老歪之子黄大憨负责的火炮也打响了,轰地一声,从炮口喷出了三十多颗板栗大小的铅蛋,砸在敌军正中央稍微靠右正在引弓的三名战兵身上,将他们连人带铁甲都射成了筛子。
“甲丑队,正前方三十步、投——!”趁着敌军愣的功夫,刘子云指挥着第二个掷弹兵百人队,将点燃了引线的手雷连同抛索一道,向阿人的头顶砸了过去。
“轰!”“轰!”“轰!”火光接连不断。因为引线的质量无法保证一致的缘故,将近三成半手雷根本就没有爆炸,剩下六成半,则东一枚,西一枚,毫无次序地炸了个不停。
“啊——!”四十多名阿战兵被手雷送上了天空,然后再惨叫着落下来,面孔焦黑,身体上血流如注。周围没被手雷波及到的阿兵见到此景,惨叫一声,潮水般向后退去。
“放箭,放箭射那些扔,扔雷球的家伙!”带队的几个阿百夫长抽出刀来,逼迫士兵们重新投入战斗。那些阿战兵却躲开他,继续向后逃去。在未知的恐惧面前,这群骄横跋扈的职业强盗的表现不比经历了严格训练的义军菜鸟好上多少。
“鞑子退了,鞑子退了,黄二狗,点火,快点火!追着他们的屁股再来一炮!再来一炮,让他们逃得快一些!”没想到如此轻松就打退了阿人的第一轮进攻,吴二十二、刘子云等人兴奋得大喊大叫。不停地催促摆放在临时营地最高处,第三门装了实心弹丸的火炮快点火。然而手握着艾绒的黄家老二却好像彻底被吓傻了,头扭向车阵右边,眼睛呆呆的望着营地外某个位置,双腿不断战栗。
“刀盾兵,举——盾!长矛兵,把长矛架在刀盾兵肩膀上,向外伸,尽力向外伸!”朱八十一迅反应过来,不待伊万诺夫提醒,就扯开嗓子大声命令。
“刀盾兵,举——盾!长矛兵,把长矛架在刀盾兵肩膀上,向外伸,尽力向外伸!你他奶奶的快向外伸啊!”伊万诺夫贴着车墙,低着头快奔跑。同时不断将瑟瑟抖的士兵们推回到他们原本应该在的位置。
“轰轰轰,轰轰轰!”剧烈的马蹄落地声,将他们二人的呐喊迅吞没。阿军左千户秃鲁麾下的马队冲上来了。此人与右千户鲍里厮配合了多年,彼此之间早已形成了默契。见后者指挥士兵起的第一波攻击受挫,立刻果断地起了第二波。
一千匹战马奔跑时的气势,如同惊涛骇浪。还没等靠近车墙,马蹄敲打地面所引的颤动,已经震得车墙后的红巾军将士摇摇晃晃。伊万诺夫见势不妙,立刻催促朱八十一把队伍中仅有的一百名弓箭手再次投入了战斗。只见大伙齐齐地拉开角弓,将一整排雕翎羽箭朝飞奔而来的马群射去。
“噗!”闪着寒光的羽箭砸进近千骑兵的队伍前半段,仅仅溅起零星几点血花,就宣告销声匿迹。战马飞奔的度太快,骑兵之间的距离也拉得足够开,骑兵身上的锁子甲还足够结实,在七十多年的那场野蛮毁灭文明的战斗中,阿人的祖先,已经总结出足够的骑兵对抗弓箭经验。此刻被子孙辈拿出来照葫芦画瓢,依旧成效斐然。
“射马,朝着马身上射,不要停顿!”老兵痞伊万诺夫顶着满脑袋的汗水冲到弓箭手们身边,大声指点。“骑弓的距离短,他们不可能拿你们当目标,你们尽管不停射!”
然后又快将头转向黄二狗,扯着嗓子叫嚷,“赶紧点火啊,赶紧啊!打不到人,至少能吓到战马!”
负责保护黄二狗的亲兵徐子鱼朝此人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黄二狗被打了个趔趄,手中艾绒迅举起来,按在了火炮的引线上。“嗤啦——!”药捻拖着红星,迅窜入引火孔。青铜铸造的原始火炮猛地向后一缩,“轰”地一声,将一枚三斤多重的铁球射到了半空中。
“嘶——”弹丸撕破空气的声音跟四周如潮的马蹄敲地声相比,几乎微不足道。然而所有红巾军将士,都清晰地听到了它的初鸣。火药爆燃的能量,令炮弹以四百余米每秒的初度在半空中滑出一条隐约的弧线,然后一头扎进疾奔而来马群当中,溅起数道耀眼的红光。
有匹身材高大的阿拉伯马,被弹丸直接命中了前腿,筋断骨折。去势未尽的炮弹先落在地上,然后快弹起来,扫过第二匹战马的肚子、第三匹战马的脖颈和第四匹马的屁股。被擦中的战马立刻轰然而倒,伤口处露出洁白的骨头茬子,血水狂喷。马背上的几名阿骑兵被直接甩飞了一丈多远,然后被数十个碗口大的马蹄踩过,转眼之间,就彻底变成了一团包裹在铁片当中的肉泥。
阿骑兵的奔驰度稍稍一滞,然后又迅提到了最高。列队冲锋,停下来等于自己找死。所以他们除了继续跟着大队前冲之外,别无选择。
“举稳盾牌、举稳盾牌,小心他们放箭!”按照伊万诺夫先前的提醒,朱八十一扯着已经喊出血的嗓子,大声命令。
阿骑兵的冲击方向,于车墙的外缘有一段非常清晰的间距。很显然,这些家伙不会直接拿战马往长矛尖上撞。那样的话,他的战术可能就是朱大鹏在二十一世纪的网络论坛上看到过的那种,蒙古人成名绝技,奔马弛射。
仿佛与他的话语相印证,冲在最前方的五六名阿骑兵,同时直起腰,将手伸向了马鞍。但是,他们从马鞍后扯出来的,却不是一把骑弓,而是个带着铁链和尖刺的铁球。就在朱八十一微微愣神的瞬间,几名骑兵同时将胳膊抡了一个圆圈,松开五指,将带刺的铁球连同链子,一并砸向了红巾军头顶。
“轰!”在马和骑兵抛掷力量的叠加作用下,铁球的撞击力大得惊人。一枚砸在车墙上,溅起无数雪白的木头渣子。另一枚飞到长矛兵身后空地上,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土坑。第三、第四枚,则砸在盾牌上,将两名站在车墙后刀盾兵,连人带盾给砸得向后倒去,盾牌内侧枣木衬里拍在自家脸上,血流如注。
另外两名被第五、第六枚铁球砸中头盔的刀盾兵,可就没有前者这样幸运了。铁球上的精铁尖刺,直接刺破了头盔,贯入了头颅深处。在剧痛的作用下,这两名红巾军战士举着盾牌,疯狂地在原地旋转,旋转,直到呼吸完全停止,才踉跄了数步,贴着自家袍泽的身体软软倒了下去。
“盾牌举高,举高!”朱八十一看得双目迸裂,扯开嗓子大声命令。不用他提醒,甲队和乙队的弟兄们,已经牢牢地用盾牌护住了自家头顶。但是,更多带着尖刺的铁球却越过盾牌砸了进来,所落之处,血肉横飞。
“掷弹兵,掷弹兵!”这次,朱八十一不再是焦急之下随口乱喊了,而是准确地出了自己此刻能想到的最恰当命令,“车阵前二十步,连续投掷!”
“甲子队,点火,阵前二十步,投!”刘子云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扯开嗓子大喊。他身后第一个掷弹兵百人队用艾绒迅点燃拴着皮索手雷,拎在手里甩了几圈,奋力朝车墙外二十步的区域砸了过去。
“轰!”第一枚手雷在战马的腹下爆炸,将战马和骑兵同时掀翻在地。紧跟着,是第二枚,第三枚和第四枚、第五枚,6续爆炸的手雷,将正在准备投掷刺锤的四十余名骑兵,炸得人仰马翻。数道又黑又浓烟雾迅从马群中钻出来,笼罩了整个战场,后续冲到车墙附近的战马扬起前蹄,大声悲鸣。将背上的骑手接二连三摔在地上。
更远方位置,一些正在冲锋的战马试图放慢脚步,逃避那些未知的风险。然而,下腹处传来的刺痛,又令它们狂躁莫名。如何让坐骑克服对异常声音的恐惧,阿人的祖先在当初辅佐伯颜毁灭南宋时,就已经总结出了一整套经验,并且将平素训练战马和临战控制坐骑的手段,一代代地传了下来。那时候的宋人所使用的火器威力虽然不如眼前这些铁疙瘩,出的爆鸣声却一模一样。
“轰!轰!轰——!”十几枚引线太长的手雷,在尸体间炸开,徒劳地扬起一股股烟尘。没等烟尘落下,另一个阿骑兵百人队已经疾驰而至,马蹄毫不犹豫地踩过自家同伙的身体,引了一阵鬼哭狼嚎。马背上阿武士对来自脚下的哀嚎充耳不闻,按照平素的训练,挥舞手臂,将又一轮带刺的铁球,砸进红巾军的队伍。
他们的攻击目标还是距离车墙最近的刀盾手和长矛手,一轮投掷之后,立刻拨偏马头,以最快度远离被攻击对象。刘子云组织掷弹兵反击,造成的杀伤效果却小得出人预料。仓促投掷出来的大部分手雷,没等引线燃尽,就被战马跳了过去。紧跟在马尾巴后,徒劳地掀起一股又一股浓烟。
又一支阿骑兵百人队从阵地右侧冲了上来,隔着老远就将链锤甩进红巾军的阵地里。然后加快马,向山坡左下远飙。
然后,又是下一支。
“咚!咚!咚!”沉闷的金属与铠甲撞击声,不绝于耳。“轰!”“轰!”“轰轰!”手雷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十几名刀盾兵相继倒下,吐血身亡,车墙外,则留下了双倍数量的阿人尸体。红巾军将士的血,顺着山坡淌了下去,淌过一具又一具尸骸,与阿人的血浆混在一起,汩汩成溪。
“呯!”紧握大抬枪的徐洪三调整枪口,将一名阿人百夫长身体打了个对穿。在战马奔腾声和手雷爆炸声中,这一枪的威力,像先前几枪一样,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注意得到。所有将士,目光都落在半空中不停飞来飞去的铁弹丸上面,或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人被砸得筋断骨折,或者眼睁睁看着敌军被炸得人仰马翻,救不了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办法将死亡的阴影,从自家袍泽的头上驱散分毫。
“轰!”黄老歪手中的铜炮,终于完成了炮膛清理、火药装填、弹丸装填和复位、瞄准、点火等一系列复杂的动作,第二次喷出二十余枚铅弹。两名向红巾军头上扔完了链锤正在脱离接触的阿骑兵被铅弹从身后追上,脊梁骨附近出现了数个巨大的血洞,惨叫着落马。其他投掷完铁球的阿人惊恐地朝火炮看了一眼,伏低身体,加远飚。
紧跟过来的一小队阿人,却奋力将刺球砸向了黄老歪。奉命保护炮手的亲兵们,纷纷举起铁盾,将刺球隔离在外。“咚咚,咚咚,咚咚”因为距离的关系,这十枚铁球未能伤到任何人,却把黄老歪吓得四肢软,哆嗦着,半晌也无法将抹布塞进炮口。
“轰!”黄家老大及时地射出一枚实弹,砸中一名骑兵的胸口,将此人砸的飞了起来,肠子肚子落了满地。但是,这枚弹丸却未能向先前那枚一样,形成跳弹效应。随着骑兵的尸体一起落在了地上,然后了无声息。
又一队阿骑兵飞奔而来,隔着十多步远,奋力投掷出手中链球。砸进车墙后的红巾军队伍里,溅起一团团血花。
又一波手雷拖着披索从红巾军的临时阵地后飞出,追着阿骑兵的脚步,将数匹战马放翻在血泊当中,从马背上摔下来的阿人捂着伤口,翻滚哀嚎。
不知是因为慌乱没点燃引线,还是因为落地时的冲击力将引线震得脱离了铁壳,这一轮,竟然有一小半儿手雷根本没有爆炸,滚了几下,静静地躺在了血泊当中,上面占满了红色的污泥。
受伤的阿人吓得魂飞魄散,哀嚎着滚动身体,远离手雷。
他们躲过了手雷的爆炸,却没躲躲地府夜叉的追魂索。新一波阿战士策马冲过,在向红巾军投掷链球的同时,也将自家受伤的同伙踩成了肉酱。
哀嚎声很快又响了起来,红巾军的长矛手,在朱八十一的指挥下,有两个什的长矛手,将长矛当做标枪,掷向了飞奔而来的阿兵。将其中几个连人带马穿在一起,栽倒于血泊当中。
十几枚链球迅砸向那几个空了手的长矛兵,大半落在了地上,徒劳无功。另外一小半砸中了两名长矛手的胸口,将护胸的铁甲砸的向内凹了进去,把肋骨、内脏挤了个稀烂。
“哇!”深受重伤的长矛手大口大口地吐血,从腰间拔出备用短刃,摇摇晃晃走向车墙的间隙。
他们准备用自己的性命,去换更多敌人的性命,然而才走出了五六步,就一头栽倒于地,气绝身亡。
更多的阿骑兵急冲而至,切着车墙的边缘,疾驰而过。用链球带走一到两名红巾军将士的性命,然后再付出同样乃至翻倍的代价,策马远遁。
下一个梯队踩着血泊和肉酱而来,重复先前的动作,重复先前的结果。
“轰!”黄老歪指挥这两个徒弟将炮车推到被敌人砸出来的防御缺口处,顶在车墙上射出了一排散弹。一支恰恰冲过来的马队被打了个正着,五六匹战马被打得浑身都是血洞,悲鸣着逃走,将后续的队伍搅得一片混乱。
“掷弹兵,投!!”刘子云抓起一个截短了引线的手雷,向前助跑了几步,奋力投出了车墙。
“嗖——!”几十名胆子最大的掷弹兵学着他的模样,让手雷的引线先燃烧了数秒,随即助跑几步,徒手投弹。
“轰!轰!轰!轰!”这一次,手雷爆炸率过了八成,并且有近半儿是凌空炸裂。冲过来的阿骑兵被炸得人仰马翻,连手中的链球都没顾上投,就仓惶逃了开去。
马蹄声先是快减弱,随即嘎然而止。车墙外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低沉的角鼓,再也没有战马的悲鸣,只有料峭的山风吹过,将浓烟吹得丝丝缕缕,飘飘荡荡,露出车墙前血淋淋的尸体和弹坑,宛若鬼域。
“阿人退了,阿人退了!”千夫长吴二十二抹了把脸上血,跳了起来,若痴若狂。
周围的战兵、弓箭手、掷弹兵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欢呼声宛若山崩海啸,“阿人退了,阿人退了!”“阿人退了,阿人退了!”“阿人退了,阿人退了!”
唯一没有陪着大伙一道欢呼的,只有老兵痞伊万诺夫。只见此人他先跑到最高处,手搭凉棚向外看了几眼,然后快跑到朱八十一身边,用力推了兴奋不已的后者一把,铁青着脸提醒,“这一轮只是为了摸清彼此的本钱,真正的进攻,还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