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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怒气冲冲的回到宁平侯府,果然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便直奔照妆堂,要找太夫人说君璃的不是去,不想太夫人正与宁平侯和二老爷三老爷打马吊,兄弟三人都有意让着太夫人逗她开心,太夫人面前素日专门放钱的一个螺钿小匣子堆得满满的,满脸都是笑容,显然兴致极高。
二夫人心里虽恼君璃,到底不敢在这时候去败太夫人的兴,只得赔笑上前请了安,先回了自家院子里梳洗更衣,打算等稍后太夫人那边牌局散了之后再去见太夫人。却不防她才离开不久,太夫人便自他处得知了下午之事,待她晚些时候再去求见时,只说累了歇下了,并不见她,她一再央人进去通传,太夫人依然不肯见她,她只得悻悻然离开了照妆堂,回了自家去发脾气不提。
彼时的人重孝道,不论是谁出门回家后,依礼都该去长辈屋里问安,所以先前二夫人第一次去照妆堂见太夫人时,今日其余跟着出门的众人也是一道跟了去的,只除了容浅菡,她一到家便推说身子不舒服,怕是热着了,要先回房躺一躺,央容浅莲帮着禀告太夫人一声。
容浅莲见她脸色是有些不好,只当她是真不舒服,不疑有他,还一再吩咐她的丫鬟多经心,瞧着她主仆一行离开后,方跟着众人进了照妆堂。
却不知道容浅菡一离了她的视线范围以内,便立马变得精神起来,先是说自己要去园子里歇会儿,让人备茶备点心去,将跟着的人打发了大半,随即又找这样那样的借口,将余下服侍的人再打发得只剩下两个心腹丫鬟后,方绕一条僻静的小径,行至大杨氏院子后边,趁人不注意时,偷偷经后边的一扇小门溜进了大杨氏院里。
容浅菡熟门熟路的行至大杨氏正房后面的后罩房,先紧着叩了三声门,随即缓缓叩了三声,又再紧着叩了三声后,门便自里面被打开了一道缝,然后容浅菡速度极快的闪了进去。
就见屋子被布置成了一间佛堂,彼时大杨氏正跪在观音像前的蒲团上,闭着眼睛转着佛珠念念有词,一副极是虔诚的样子,弄得本来心里还有几分浮躁的容浅菡见了,心也慢慢平静下来,轻手轻脚跪到了大杨氏的身后去。
大杨氏虽一直未睁开眼睛,却知道是容浅菡来了,手里佛珠不停,只低声问道:“那两个单独留在外面了?”
容浅菡的声音里有遮掩不住的兴奋:“嗯,都不必我出手,二婶先就与他们起了冲突,领着大家怒气冲冲的离开了,这会儿怕是正在祖母面前告他们的状呢,他们并没有跟回来,据说是约了君家大少爷晚间一块儿吃饭,娘只管放心,今晚上咱们一定能成事!”
大杨氏闻言,总算睁开了眼睛,眼睛里面还有精光一闪而过:“哦?那个小崽子也跟他们两个一块儿的?那敢情好,索性将他一并解决了得了,也算是为你姨母解除了心腹大患!”
说着,想起那日杨氏来见她时哭着说的话‘如今我们老爷在部里日子不好过,那姓严的将他架空得连底下的郎中都敢给他脸子瞧,他敢怒不敢言,便只能回府拿我和孩子们撒气,今日我来之前,他还再四说,若姐姐再不履行承诺,就别怪他不念旧情,送我回娘家了,说反正他也不缺儿子,嫡的庶的都有,就算已经过继出去了,再过继回来便是。求姐姐不看妹妹,也看在您几个外甥外甥女儿的份上,拉拔我们一把罢!’,情知君伯恭的耐性已被如今的上峰严大人给磨得频临告罄的边缘了,急需银子去活动,她若再不行动,不但杨氏要受罪,亦连她自己也别想独善其身,所以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按兵不动,就是在等待今日这个最佳的时机。
却不想老天终究还是眷顾她的,不但让她筹谋的事情顺顺利利的,还给她送了君珏这头肥羊来,莫不是知道她如今正缺银子,所以特意给她送银子来的?等帮着君伯恭解决了君珏,她也不要多的,只要三成,想来应该就能保她的一双儿女一世无忧了!
再说君璃与容湛坐了马车,随着熙熙攘攘的人们缓缓的往城里赶,待终于进了城时,已是申末酉初了,君璃便也改了初衷,没有先四处逛逛去,而是吩咐车夫直接将马车驶去了与君珏约好的听雨楼。
一时到得听雨楼,就见君珏早已侯在楼下了,一瞧得印有“宁平侯府”徽样的马车驶过来,便迎上前说道:“姐姐,您不必下车,且让马车直接驶进酒楼的后花园,省得被人冒撞了。”
君珏透过纱帘往外一看,外面的确来来往往都是人,鱼目混杂的,便应道:“你在前面引路罢。”
待车夫在君珏的指引下将马车驶进听雨楼的后花园,行了个礼退下后,君璃方与容湛下了马车,就见这酒楼竟是建在护城河内河畔的,有一半还凸进了护城河里,以木质的围栏围住,显得十分朴拙有趣,再外围还种了一圈柳树,如今正是绿树成荫的时候,随着威风轻轻拂动,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得整个人都跟着清爽起来,君璃几乎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幽静的地方,忍不住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看着君珏,问道:“珏弟,这地方真不错,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君珏笑道:“这是我一个同窗家开的,我前阵子跟着他来过两次,觉得这里地方幽静,菜也不错,所以才起了意请姐姐也来逛逛,姐姐喜欢就好。”顿了顿,又道,“对了,难得我那个同窗今日也在,他人品才学都很不错,素日里对我更是照顾颇多,姐姐待会儿要不要见见他?”
君璃只听得他说那个同窗对他照顾颇多,已一叠声道:“自然是要见的,好歹也要当面答谢一下人家对你的照顾才是。”
君珏等的就是这句话,笑道:“既是如此,待会儿我便让他来姐姐一见可好?”说着,不忘不怀好意的看一旁的容湛一眼,看得容湛心里霎时警铃大作,暗想小舅子忽然介绍自己的同窗与媳妇儿认识做什么,难道还打着让媳妇儿与他和离另嫁的主意不成?他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样一个讨债的!
见容湛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君珏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得意,然后一马当先,引着二人往楼上自己早已订好的雅间儿走去。
一进门,就有小二过来殷勤的引几人上楼,君璃瞟了一眼大厅那满堂的喧嚣,不由暗赞这听雨楼的生意可真是有够好的,似今日这般阖家团聚的日子尚且这般客似云来,平日里声音有多好,简直可想而知。
三人上了二楼,进了一间靠河的雅间,君璃眼前便是一亮,这个从外面看起来极不起眼的雅间儿里面却是十分的宽敞,几个高高的烛台映着洁净的墙壁,让屋里墨色的桌椅都似闪着金属般的光芒。
待小二拿了菜单上来时,君璃就更忍不住大赞老板好巧妙的心思了,只因那菜单竟是以竹子做成的扇面,菜名儿俱罗列在上面,让吃饭这件本来很稀松平常的事,也一下子变得风雅起来。
君珏在一旁在君璃做介绍:“这个白果羊肉和鸡汤氽海蚌是这里的招牌菜,姐姐一定要尝尝。还有这个糟银鱼和盘兔羹也不错,姐姐也可以尝尝。”
他说一句君璃便应一句,姐弟两个一副亲亲热热旁若无人的样子,直把一旁容湛膈应了个半死,咬牙暗想道,他得想个什么借口,一吃完饭便甩开小舅子,带了媳妇儿单独去逛庙会看烟花才是,不然有小舅子在一旁,他别说乐呵了,不被气死就是好的了!
姐弟二人很快点好了菜,那小二便行了个礼,退了出去,君璃又与君珏说了几句话,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有些冷落容湛了,忙看向他笑道:“这里真的很不错,你觉得不觉得?”
容湛撇嘴道:“我还以为奶奶早忘记这屋里还有一个我了呢!”话说得酸溜溜的,让君璃好气又好笑,道:“我哪里忘记你了,只不过是一时没顾得上与你说话而已,我方才不还点了你爱吃的砂锅煨鹿筋吗?”
正说着,有人在外面敲门,君璃只当是小二,因与君珏道:“想不到这里上菜速度也挺快的。”
君珏却但笑不语,几步上前亲自拉开了门,迎了一个人进来,却不是小二,而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容貌虽及不上容湛,也略不及君珏,但其身上却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一进来便抱拳笑向君珏道:“方才未能亲迎慎之兄,还请慎之兄勿怪!”他这一笑,原本不算出色的容貌似是被镀上了一层金似的,霎时变得让人有些移不开眼球,偏又不会让人觉得咄咄逼人,而是给人以如沐春风的感觉。
“别山兄言重了,你事忙愚弟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都是自己,不说这些见外话。”君珏忙抱拳还礼,随即又与来人介绍君璃,“这是家姐。姐姐,这便是我方才与你提及的对我照顾颇多的同窗冯迟冯别山兄。”
君璃忙起身屈膝见礼:“冯世兄好。舍弟才还与我说,您素日对他照顾颇多,我先在这里谢过冯世兄了。”
冯迟这才看清了君璃的脸,眼里飞快闪过一抹惊艳,嘴上已笑道:“君小姐客气了,我与慎之兄既是同窗,私下里志趣又颇相同,彼此照顾也是应当的,当不起君小姐这一声‘谢’……”
话没说完,已被一旁的容湛皮笑肉不笑的打断:“什么小姐,内子早已嫁为人妇,这位冯兄称内子为夫人或是奶奶都使得,就是不能称为小姐,舅兄难道事先没与冯兄提及这一点不成?”
“这位想来就是慎之兄曾提及过的容兄了罢?幸会,幸会!”冯迟脸上笑容不变,却避重就轻的不回答容湛的话,只是与他寒暄。
让容湛禁不住又是一阵光火,很不客气的瞪了君珏一眼,被君珏毫不客气的立时便回瞪了回来。
冯迟已在招呼大家落座:“都别站着啊,横竖没有外人在,何必非要弄得这般生分?”
什么叫‘没有外人在’,啊呸,难道你还以为自己是内人不成?容湛气得几乎要暴走,见君璃难得这么高兴,到底强忍住了,勾唇向冯迟道:“冯兄对待所有初次见面的人都这般热情吗?难怪冯兄家的酒楼客似云来呢!”
冯迟只是笑笑,并不接他的话,又与君珏说了几句,适逢小二端着托盘上菜来了,冯迟便推说还有事先走一步,离开了雅间儿,容湛的脸色方稍稍好看了些。
万幸这次吃饭,君珏没有再像上次那般时时不忘与容湛别苗头,虽然二人之间的气氛仍然有些怪异,但君璃决定选择性无视,痛痛快快吃了一顿饭。
好容易等到君璃吃完,容湛忙不迭道:“天已经黑下来了,怕是过不了一会儿就要放烟花了,我们不如早早去街上找个视野好点的地方,以便待会儿观看?对了舅兄,你今儿个要不要温书,不如与我们一块儿去?”嘴上说着邀请的话,心里却在不停的祈祷,小舅子千万不要答应,千万不要答应啊!
只可惜君珏随即便笑得一脸可恶的道:“好啊,朝廷一年也就端午、中秋与上元三节会阻止放烟花,我今儿个索性不温书了,就与姐姐你们一块儿去瞧一瞧,松散松散。”
容湛真是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叫你多嘴,叫你多嘴,如今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罢?话说回来,小舅子的脸皮也真是有够厚的,他都已近乎明说让他不要跟去,连理由都给他想好了‘要温书’,谁知道他竟还要跟去,难怪小舅子面白无须的,根本就是皮儿太厚胡子长不出来有没有?
君璃却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着君珏自来刻苦,一年难得有放松的时候,想也不想便应道:“一年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的确该松散松散,你便与我们一块儿去罢,等结束后,我们先送了你回去,自己再回去不迟。”
于是夫妻姐弟三人下了楼,君珏先去大厅结账,却被掌柜的告知自家少东家早已说过不收他们一桌的银子,连君珏给的打赏都不要,君珏只得将银子放回荷包里,与君璃容湛一道,离开了听雨楼,弃车不用,直接步行往待会儿要放烟花和举办庙会的几条街道上而去。
方走到举办庙会的朱雀大街,君璃便觉得眼睛不够用了,整条朱雀大街连同旁边的巷道都被照得亮堂堂的,如同白昼一般,虽然远远及不上现代的白天与黑夜都一样,也足够君璃惊叹了。街道两边都是摆小摊儿的,各色吃的玩的数不胜数,还有表演歌舞和杂耍的,将原本宽阔得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所幸有容湛和君珏一左一右护着,君璃方不至于被人挤着。
三人被人群拥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卖孔明灯的小摊前,君璃见那些孔明灯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不由有些心动,容湛一直密切注意着她,见她目光停在那些孔明灯上便移不开了,估摸着她是想买,便上前挑了一个橘色的,问小摊的老板:“这个多少钱?”
老板笑道:“公子,这个五文钱。”
容湛也不还价,随即自荷包里抓了一把铜钱,也懒得数,直接便递给了老板,道:“这些铜钱足够买好几个了,我再挑一个可使得?”
老板一张满是褶皱的脸笑开了花儿,忙道:“公子请便。”待容湛挑好后,又奉上纸币,笑道:“公子,这天灯写上吉祥话放到天上,寓意是最好不过的,定可保您百岁无忧,万事如意啊!”
容湛自问他那笔字还是别拿出来丢人了,于是径自将笔递给了君璃,却不知道君璃的字比他的更见不得人,但这样热闹的场景,却让她想到了现代的弟弟,也不知道这一年来,他过得怎么样?可否已习惯了没有她在的日子?便接过笔,背着容湛与君珏,写下了几句祝福的话,然后不待二人看过,已让老板将那盏孔明灯点燃,慢慢放上了天空,一边看着其上升,一边在心里祈祷,希望弟弟能万事顺遂,找到一个真正爱他的女子,小两口儿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还剩下一个天灯,容湛自己不好意思写,只得不情不愿的递给了君珏,君珏接过老板奉上的笔,沉思了片刻正要开写,就听得旁边一个清脆的女声叫道:“璃姐姐,是你吗?前阵子我还与亦如她们说好长时间都没见你了,不想今日就在这里遇上了,真是太好了!”
君璃因听得来人喊的是她的名字,忙循声望去,就见来人不是别个,竟是她已好长时间不见了的金若蘅,脸上霎时笑开了花儿,上前几步与她打招呼:“金妹妹,好久不见,近来可好?伯母身上也好?”
金若蘅着一袭天水碧的如意纹绸面半袖配烟黄色儒裙,头发简单绾了个纂儿,戴了珍珠钗和攒心珠花,看起来十分的简单大方,一边与君璃见礼,一边笑道:“我一切都好,我娘身子也好。对了,这是我大哥,素日在国子监读书,好容易今日放假,便被我拉着上街逛庙会来了。”
君璃见她旁边的男子与她生得有五六分相似,忙屈膝行了一礼,口称:“见过金世兄。”说着,想起自己出嫁前日金若蘅来给自己添妆时,曾与君珏打过一个照面,当时自己还想着,也不知道这二人有没有缘分,谁曾想之后一忙起来,便将此事给浑忘了,今日倒是正好,大好的机会自动便送上门来了。
因忙又道:“对了,我夫君和弟弟也来了。”忙招呼容湛与君珏上前来给金家兄妹二人见礼。
金若蘅方才并没有看到君珏,只看见了容湛与君璃站在一块儿,只当君璃今日是与夫婿一块儿来的,冷不防见到君珏,记忆一下子倒回了几个月前的那一面,脸不自觉的红了起来,屈膝细声细气的给容湛和君珏见礼:“见过两位公子。”
容湛早不是以前的他了,旁的女人再美,他眼里如今也只看得见君璃一个,便只与金若蘅还了礼,并不多说一句话;倒是君珏,与金若蘅一样,记忆一下子倒回了几个月前君璃问他对金小姐印象怎么样的话,不知怎么的,脸也红了起来,与金若蘅还礼时,便不敢直视金若蘅,变得有些扭捏起来。
君璃一直密切注意着二人的反应,见二人都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不由暗自在心里好笑,看来自家弟弟好事将近了。
她清了清嗓子,正打算为二人搭搭桥牵牵线神马的,忽然就听得一声锣响,随即有人大声喊道:“戌初三刻到了!放焰火啦……”
街上的人顿时犹如煮开了的沸水一般沸腾起来,忍不住都抬起头往天空中看去,忽听一声尖锐的啸声,一点流星状的焰火蹿上了墨染般的夜空,霎时整片天空都变得火树银花,五彩斑斓,璀璨夺目,星月失色。
众人欢声雷动,一边“啧啧”赞叹着,一边看得如痴如醉。
这一轮烟花还未散去,紧接着又是几十声响,新一轮的焰火又冲上了天空,众人看得是目不暇接,惟知拍手欢呼。
君璃虽在现代看过比这更漂亮更绚丽得多的烟火,此刻也禁不住被大家的热情所感染,拍手叫起好来。
只是看着看着,她却忽然之间变得伤心起来,以前她理解不了“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话的真谛,如今总算体会到了,若是弟弟这会儿在身边,若是他们不是隔了一个时空的距离,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