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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跑出去的弟子很快带着郎中回来了,出了内室,和焦公礼客气了一番,梦渊沾了一身血迹不便出门,只得告个罪,解下背后包裹,拿出多的那套衣服来,在焦公礼弟子的指引下,去后面沐浴更衣,他背后那个长长的包袱,就交给了等候的小虎。
这一番搬弄,别人倒没什么发现,焦公礼看到那包裹中长剑的形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洗了个热水澡,梦渊走出来时,遇到那个郎中,得知那位名叫罗立如的弟子,一条手臂还是不保,心中一阵黯然。
他沉吟了一下,转过身,走进了那间房间,那间此时充满了药味和血腥味的房间。
那个人此时正脸色苍白靠在枕头上,他没有睡,梦渊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种力量,让这个受了断臂重伤,又失去了差不多体内五分之一的血的人,没有到那睡梦中,去寻找那片刻的避世,而是满怀着期盼地望着门口,直到梦渊出现。
看到那双眼睛,那双散发着热切,感激与恳求的眼睛,梦渊知道了,他在等什么。
见到梦渊,他挣扎着起来,想要给梦渊行礼,被梦渊阻止了,只是握住他那剩下的手,那只手,很用力。
“谢谢你,救了我,我的恩人,照说,我应当想的,是怎么样来回报你的恩情,但是,我却不得不开口,向你请求更多,请你救救我的师父,我罗立如,愿意生生世世为你做你做马,来感谢你的恩情。”
虽然这一幕,在现代人眼里,颇有些狗血的感觉,但梦渊却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面前的这个被活生生砍断手臂,都能够捡起来,继续走的汉子,那双眼睛,那只握着很紧的手,可以让任何一个“人”作出梦渊此时一样的选择。
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梦渊点了点头,那个汉子就躺了下去,好像是放下了天大的心事,握住的手,慢慢松开了。
“热血男儿,千金一诺。”在江湖中,即使是小人物,又何尝没有热血,又何尝没有真情。
轻轻点了这汉子的睡穴,转过头,看到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站在门口,她不是那种国色天香的美人,却有着江南水乡,小家碧玉的温婉,正痴痴地望着两人,脸上有泪痕。
“你是焦姑娘吧,走吧,去见见你的父亲。”梦渊向她走了过去,开口道。
“这位小兄弟,多谢你救了小徒,老夫本该好生招待,无奈焦公礼此时正逢杀身之祸,却是不便久留你了。”焦公礼见得梦渊到来,打了个招呼,便让徒弟拿出一盘金银来。
梦渊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不带一点温度,却又锋利如刀,像是要把他看透一样,直到他觉得极不自在,才开口道:“老哥,你有一个好徒弟。”
焦公礼一惊,却是为梦渊的称呼,武林中人颇重备份,焦公礼的几个徒弟都已二十出头,女儿也有十六七岁,尊称梦渊一声小兄弟,乃是表示感谢和尊敬,但梦渊这一开口,却直接把自己的辈份,拉到了和他齐平的程度。
“不必如此,我称你声老哥,自有我的道理,刚才我去看过了你的徒弟,他求我救你,我也答应了,所以把这些东西撤下去吧。要说谢,我们还没用晚饭,就弄些吃的和茶水来。”指了指那些金银,梦渊毫不客气地道。
焦公礼老脸一红,连忙让下人端来吃食和茶水。梦渊给小虎拿了些吃了,问道:“那闵子华和你的恩怨来由,我倒是也知道一点,不过知之不详,现在时间不多,请老哥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明天才好跟他们论理。”
焦公礼脸色黯然,“本来我不想提这些的,但既然梦老弟你决意趟这趟浑水,老夫也不能瞒你。”他对女儿焦宛儿说:“去把你几个师兄都叫来吧,我给你们说说。”
焦宛儿应了一声去了,过了会进来二十来个人,年长的已有四旬左右年纪,最年轻的却只有十六七岁,都是焦公礼的徒弟。
众人向师父行了礼,脸上均有气愤之色。焦公礼看了一圈这些徒弟,叹气道说道:“我年轻时在绿林道上混过,现在仇人找上门来,也没必要对你们隐瞒了,我只是要对大家说一说结仇的缘由。“那一年我在双龙岗开山立柜,弟兄们报说,山东省东兖道丘道台卸任,带同了家眷回籍,要从双龙岗下经过,油水很多。咱们在绿林的,吃的是打家劫舍的饭,遇到贪官污吏,那是最好不过,一来贪官搜刮得多了,劫一个贪官,胜过劫一百个寻常客商。二来劫贪官不伤阴骘,他积的是不义之财,拿他的银子咱们是心安理得。不过打听得护送他的,却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是山东济南府会友镖局的总镖头闵子叶,那就是因子华的兄长了……
焦公礼继续说下去:“那闵子叶在江湖上颇有名望,是仙都派的高手,我知道后,倒不敢贸然动手了,于是亲自去踩盘。那天晚上在客店中察看他们行踪,却听到了一件气炸人肚子的事。原来闵子叶那人贪花好色,见丘道台的二小姐生得美貌,便定下了计谋。他暗中与飞虎寨的张寨主约好,叫他在飞虎寨左近下手,抢劫丘道台,闵子叶假装奋力抵抗,终于寡不敌众,由张寨主杀死丘道台全家,抢走财物,将二小姐掳去。闵子叶然后孤身犯险,将二小姐救出来。二小姐家破人亡,无依无靠,又是感恩图报,自然会委身下嫁于他。张寨主要讨好闵子叶,又贪图财宝,答应一切遵命。两人在密室中窃窃私议,都叫我听见了。”
听到这里,梦渊脸色如常,只是挑了挑眉毛,小虎却已满面怒容,焦公礼的一些徒弟,都开口喝骂起来。
“我恼怒异常,回去招集弟兄,埋伏飞虎寨之旁,到了约定的时候,丘道台一行人果然到来。我眼见张寨主果然如约,率领了喽罗前来抢劫,闵子叶却装腔作势,大声叱喝,挥剑乱七八糟的假打,不由得火气直冒,就跳将出来跟他动手。那闵子叶剑法果然了得,本来我不是他的对手,但我叫破了他的鬼计,把他的图谋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他羞愤交加,沉不住气,终于给我一刀砍死……”
一个徒弟叫了起来:“师父,这人本来该杀,咱们何必怕他们?等明日对头来了,大家
抖开来说个明白,就算他兄弟定要报仇,别的人也不见得都不明是非。“
焦公礼摇头道:“我杀了那姓闵的之后,何尝不知闯了大祸。他是仙都派中响当当的角色,他师父黄木道人决不能干休,若是率领门下众弟子向我寻仇,我便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幸好我手下把那张寨主截住了,我逼着他写了一张伏辩,将闵子叶的奸谋清清楚楚的写在上面。那丘道台自然对我十分感激,送了我二千两银子。我想本来是要抢光了你的,现下难得强盗发善心,做了一件行侠仗义之事,索性连一两银子也不收你的。丘道台千恩万谢,写了一封谢书,言明详细经过,还叫会友镖局随同保镖的两个镖头画押,作个见证。这两个镖头本来并不知情,听张寨主和飞虎寨其余盗伙说得明白,大骂闵子叶无耻,说险些给他卖了,说不定性命也得送在这里,反而向我道劳,很套交情。我做了这件事后,知道不能再在黑道中混了,于是和众兄弟散了伙,拿了那两封信,上仙都山龙虎观去见黄木道人。“那时仙都派门人已得知讯息,不等我上山,中途拦住了我就和我为难,大家气势汹汹,也不容我分辩。幸亏一位江湖奇侠路过见到,拔剑相助,将我护送上山,和黄木道长三对六面的说了个清楚。那黄木道长很识大体,约束门人,永远不得向我寻仇。但为了仙都派的声名,要我别在外宣扬此事。我自然答应,下山之后,从此绝口不提,因此这事的原委,江湖上知道的人极少。那时闵子叶的兄弟闵子华年纪幼小,多半不知内因,仙都派的门人自然也不会跟他说。“
梦渊问道:“那信此时何在?”
“这就要怪我瞎了眼珠、不识得人了。去年秋天,有朋友传话给我,说闵子叶的兄弟在仙都派艺成下山,得知我是他杀兄仇人,要来报仇。后来我打探出来,太白三英跟闵子华交情不差。他们是我多年老友,虽然已有十几年不见面,但大家年轻时在绿林道上是一起出死入生过的。于是我便去找三英中的史家兄弟。等了几天,他们才从辽东回来,老朋友会面,大家十分欢喜。我把跟闵家结仇的事一说,史老大当场即拍胸膛担保没事。我把丘道台的信与张寨主的伏辩都给了他。两兄弟都说,只要拿去闵子华一看,闵老二哪里还有脸来找我报仇,只怕还要找人来赔话谢罪,求我别把他兄长的丑事宣扬出去呢。他兄弟对我殷勤招待,反正我没甚么要紧事,天天跟他们一起打猎、听戏。他兄弟从辽东带来了不少人参、貂皮,送了我一批。”
“后来呢?”
“有一天三人喝酒闲谈,史老大忽说大明的气数已完,咱哥儿们都是一副好身手,为甚么不投效明主,做个开国功臣?我说去投闯王,干一番事业,倒也不错。他哈哈大笑,说李自成是土匪流寇,成得甚么气候。眼见满清兵势无敌,指日入关,要是我肯投效,他兄弟可在九王爷面前力保。我一听之下,登时大怒,骂他们忘了自己是甚么人,怎么好端端的大明豪杰,竟去投降胡奴?那岂不是去做不要脸的汉奸?死了之后也没面目去见祖宗。”
梦渊赞同道:“说得对,不管谁坐了天下,这都是汉人自家的事,要是让满清鞑子入了关,那就是我们整个民族的奇耻大辱了。
焦公礼道:“当时我拍案大骂,三人吵了一场。第二日史家兄弟向我道歉,史老大说昨天喝我了酒,不知说了些甚么胡涂话,要我不可介意。我们是十多年的老友,吵过了也就算了。我又住了十多天,这才回到南京。哪知史家兄弟竟是狼心狗肺,非但不去向闵子华解释,反而从中挑拨,大举约人,整整筹划了半年。我可全给蒙在鼓里,半点也没得到风声,一心只道史家兄弟已跟闵子华说明真相,他自然不会再起寻仇之心。突然间,这许多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到了南京。”
“现在那两封信史家兄弟多半不会给闵子华瞧。事情隔了这么多年,当时在场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散得不知去向,任凭我怎么分说,闵子华也不会相信。只怕他怒气更大,反而会说我瞎造谣言,诽谤他已去世的兄长……我就是不懂,我和史家兄弟素来交好,就算有过一次言语失和,也算不了甚么。何必这般处心积虑、大举而来?瞧这番布置,不是明明要把我赶尽杀绝么?到底我有甚么事得罪了他们,实在想不出来。”
梦渊听罢,冷笑道:“老哥你也是老江湖了,怎么说孩子话,这太白三英既然能说出投靠鞑子的话,就是连祖宗都不要了,你这个朋友算个鸟啊。你说得不错,他们此番前来,分明就是要制你于死地,你们金龙帮一没了帮主,他们再杀掉些不听话的骨干,以他们和你的老交情,诱之以情,动之以利,胁之以力,不难把你们多年的基业,尽数纳入囊中,到时时机一到,他们主子入关,他们在江南起兵响应,当真是大功一件,如此金龙帮遗臭万年,你老哥在九泉之下,恐怕也要气得再活过来吧。”
梦渊这番话颇为刺耳,但听他字字道来,直听得焦公礼满脸冷汗,两眼喷火,边上的一帮弟子连连点头,只有小虎说了句:
“梦大哥你一眼看穿其中玄机,果然不愧玄鹤之名啊……”话还没说完,就被梦渊敲了个响头,到一边叫疼去了。
但听得梦渊继续说:“事不宜迟,那太白三英虽然未必会把你那两封信带在身上,但住处仍然有可能会有他们勾结鞑子的证据,只可惜啊……”
他做了个有些为难的姿态,众人一起问道:
“可惜什么?”
“我的身份,如今我已经明确了站在你们一边,明天也必定如此,加上我入江湖时间不久,武功不算高,也不爱出名,这件事由我揭开,说服力度不够啊。”梦渊叹道:“如果这件事能够由哪位名门正派子弟,公诸于众,挫败鞑子阴谋,那效果更胜十倍。”
他面朝着焦公礼,后者看到,这个黑衣青年的眼中,充满了笑意。焦宛儿机灵,就要打开门向外张望,却听到外面有人朗声说道:
“如阁下所言是实,这件事便包在袁某身上,便请阁下于明日卯时,到水西门兴隆客栈黄字第三号房来,此事自有分晓。”
梦渊哈哈一笑,道了一声有劳袁公子大义。
众人这时看向他的目光都不同了,在敬佩之余,也有了一些畏惧。
“梦大哥,你怎么知道外面有人?”焦宛儿眨了眨眼,忍不住问道。
“哦”梦渊笑了“我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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