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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娟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的妆容散开,蹭了宋氏一衣袖的粉,裴征顿了片刻,越过二人进了屋子,裴勇裴俊忙活了一夜,面上精神不济,屋子里不见裴万人影,裴征问小栓,才知是去山里砍柴了,客人多,裴家大房帮着应付,裴征拉着小洛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又烧了纸钱,转身,望着倦怠的裴俊,“四弟回去歇会,我和你三嫂守着就好。”
裴俊摇了摇头,院子里闹哄哄的,回屋也睡不着,况且,昨晚,宋家亲戚住了他和周菊的屋子,不知是什么情形,他回屋碰着了不太好,抬眸,望向门口哭作一团的两人,端详片刻,收回了视线,沈芸诺正往火盆里烧纸,纸烧得旺,烟雾中纸灰冒了出来,裴俊神色复杂的问裴征,“三哥,你说大姐之前去哪儿了?”
若非裴娟出声,他也没认出来,当初,裴娟拿着五两银子偷偷走了,分家也是她怂恿的,裴万脚受伤,裴老头出事她都没不见人影,偏生这会儿回来的,裴娟真改了性子,早先就该回来了。
人心难测,他不得不多长个心眼,对裴娟,他并不热络,甚至算得上是冷淡。
裴征说不上来,裴娟胖了不少,在外边日子过得不错,说起来,裴秀还夏家的亲事还是裴娟在中间牵的线,斜眼,蹙眉道,“爹死了,她回来烧柱香总是好的。”
裴老头的事情后,裴娟舍不得宋氏,想要留下来尽孝,经过裴秀的事儿,裴俊也冷了心,眉色淡淡的道,“大姐不用担心娘,有我和阿菊,会照顾好她的,你若是真有心,以后常回来看娘就是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是裴俊此时的心境,裴老头出山,裴秀和夏庆丰回来看了眼就走了,留下五十文银钱,被裴俊还回去了,裴秀要拿银钱作名声,他不会如她的愿。
不是裴秀,裴老头说不准还能活些日子,裴俊不是不怪裴秀的。
裴娟伸展了下粗了一圈的手臂,这次回来,家里的境况明显好转不少,这点是她离开的时候没有想到的,打量着裴俊冷硬的五官,眼眶微红,张嘴想说什么,被裴俊略含指责的目光望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转向宋氏,眼神带着祈求。
宋氏身形僵直,别开脸,叹气道,“如今我跟着你四弟,日子不差,你就回去吧。”裴娟和裴勇他们离了心,尤其是裴万,目光淬了毒似的,家里边乱糟糟的,也是裴娟从中搅和出来的,宋氏心思清明,撵人道,“你手里有银子,你好好拿着,你爹没了,我又是个没本事的,帮衬不了你什么,日子啊,还是要自己过。”
话完,宋氏捡起角落里的扫帚,佝偻着背,慢慢回了屋,明明少了一个人,宋氏觉得少了很多人似的,耳边安静得不像话,偶尔,好似屋子里有人,裴老头在骂她,宋氏听得红了眼,待细细听,什么声音都没了,次数多了,她也清楚是她魔怔了,将屋子清扫干净,柜子里,裴老头的衣衫全烧了,只剩下她的,乱七八糟的堆在柜子里,她一件一件叠好,嘴里喃喃自语的嘀咕着什么,沉静如水的脸渐渐崩裂开,抬起手背,擦了擦没落下的泪,算计得多,到头来什么都捞不着。
几个儿子分家了,老头子走了,她呢,手里的田地也没了,此刻,才幡然醒悟,当下的日子,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她以为,她和老头子活着一日家里便不会分家,她的几个儿子争气,挣很多的银子,会比裴家大房正得还多。
昨晚,睡着了,好似梦见刘氏在她跟前点头哈腰,求她赏口饭吃,睁开眼,嘴角勾着笑,然而,不过是梦境罢了。叠好衣衫出来,裴娟还站在院子里,纤细的腰身粗了许多,白色的衣衫穿在身上显得人矮了一截,她放好扫帚,走下去,叹了口气,“你如果没地儿住,就住你爹的那间屋子吧,我和老四过,你自己吃什么自己想法子。”
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惜,她明白得晚了。
裴娟张了张嘴,在宋氏如炬的目光中抬不起头来,她身上穿的绸缎,发髻上插着银簪,哪是缺衣少食的?局促道,“娘,我手里有钱的,我就是,就是不放心您。”
宋氏嗤笑了声,不知是笑裴娟还是笑自己,“家里这样子呢,你还能算计什么呢?娟儿,娘年纪大了,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穷也好,富也罢,有口饭吃比什么都强。”裴俊孝顺,她不来事,三个人好好过日子,将来待自己年纪大了,日子不会比裴老头过得差,老头子死了,什么都没留下,她手里没有银子,却想留下点什么,至少不会让几个儿子提起自己时沉默无言。
回到西屋,朝收拾院子的裴俊道,“老四,我来吧,你去那边把阿菊接回来,待会我做饭。”
裴娟站在院子里,像个突然闯入的无关紧要的人,激不起一丝涟漪,她心生恐惧,低低喊了声娘,屋子里,宋氏并没有应声,专心做着手里得事儿,裴娟咬咬牙,站了会儿,愤懑的转身走了。
家里的腊肠全卖了,沈芸诺前前后后将屋子里收拾出来,又找了沈聪买回来的熏香,试图将屋子里那股味儿驱散,裴老头的丧事,说好花的银子四家人平摊,裴征挑了大头,出了一百文,沈芸诺没说什么,比起他们三家,自家宽裕很多,裴征出大头,更多的还是为着她和小洛的名声,她心底有数。
小洛去镇上念书,家里又剩下大丫,两只小狗都她照顾着,比起之前,小狗懂得认人了,听着院子外陌生的脚步会跑到门口汪汪大叫,是家里的人,则是亲热的摇头摆尾,狗通人性,一点不假。
沈芸诺弄好饭菜,端去邱艳吃了,刚坐下准备抱小峰,听着院子里传来小狗的叫声,大丫嗖的下跑了出去,很快,苦着脸走回来,“姑姑,是一个胖子,不认识的。”
裴老头得丧事沈聪他们没去,大丫没见过裴娟,认不出也自然,沈芸诺只当是上山寻野菜的,也没当回事,等了会,外边响起咚咚的敲门声,沈芸诺见木床上的小峰蹙了蹙眉,扁着小嘴快要哭出来似的,忙起身走了出去。
裴娟一身灰白色长衣,脸上抹了厚厚的脂粉,一张脸白里透红,尤其一双眼,被眼角的肉挤弄得小了许多,她心下疑惑,唤了声“招财”,“招财”摇了两下尾巴,跪坐在她腿边,沈芸诺好笑,抬眸,问裴娟,“大姐来可是有事?”
裴娟穿着不差,身子丰腴不少,看模样,该是又嫁人了,日子过得不错,邱艳生完孩子都不如裴娟胖,不由自主的,沈芸诺多看了两眼,裴娟此时的模样,像极了有孩子的。
她打量裴娟的同时,裴娟也上下端详着沈芸诺,她在家的时候,沈芸诺五官清秀,却比不过如今唇红齿白的样子,一身白色衣衫,衬得一张脸愈发红润娇嫩,是她比不过的,低下头,眼神黯淡了许多,低声道,“听说小洛去镇上书院念书,我过来瞅瞅。”
沈芸诺收回视线,压下心中疑惑,嘴角抿着淡淡笑意,解释道,“小洛去镇上了,半个月休息两天,没在家。”小洛去镇上的事儿村子里没有多少人清楚,加之忙裴老头的丧事,这几日,小洛和沈聪同进同出,和往回一样,村子里的人只当小洛在上水村念书,裴娟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话说出口,裴娟就意识到了不妥当,微胖的手指摩挲着衣角,挺直脊背,朝院子瞄了两眼,硬着头皮道,“说起来,你和三弟搬家,我也没过来瞧瞧,不然进屋说说?”
沈芸诺猜测裴娟来有事商量,约莫许久没见面,沈芸诺记忆里的裴娟模糊了许多,她侧开身子,请裴娟进屋坐,说了邱艳坐月子的事儿,裴娟眼神四处看,堂屋明亮,中间安置了一张大的地方桌,角落里有张小的,上边的物件摆放得整整齐齐,顺着小四方桌,安置了一张柜子,架子上有杯子,有茶壶,乍眼一看,还以为是镇上的屋子,拉开凳子,坐下,逡巡一圈又站了起来,“四弟妹,头回来,带我四下转转?”
裴娟以前尖酸刻薄,趾高气扬,何时低声下气看人脸色过,反常即为妖,沈芸诺顿了顿,去柜子上,拿水壶给裴娟倒茶,将杯子推到她跟前,为难道,“庄户人家的院子大抵差不多,没什么看的,加之,我嫂子在屋里休息,小孩子不到一个月,担心吓着他了。”
何尝不明白是她的说辞,裴娟握着杯子,盯着上边的纹路,状似不经意的往墙上看了两眼,“听说四弟和小洛舅舅卖腊肠,家里也算有了进项,难怪把小洛送去镇上的书院了,换成我,也盼着家里孩子好。”
沈芸诺心思动了动,面上不动,无事不登三宝殿,裴娟来果然有事儿,沉吟片刻,转移了话题,“大姐这么久去什么地方了,娘寻思着出去找你,二哥腿又受了伤,家里发生了许多事儿。”当时,裴娟手里有五两银子,裴老头和宋氏想着法子巴结,之后,对于五两银子,周菊和她说估计是没有的,刘家有钱,裴娟做错了,刘文山真不和裴娟过了,也不会给五两银子,可五两银子是不是真的,沈芸诺心里是不清楚的。
说起过去,裴娟神色一僵,轻描淡写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不瞒四弟妹,离开家,我爷没地方去,后来在镇上安了家,柴米油盐都要银子,我才知晓难处,对了,你们卖多少腊肠了,我和你姐夫守着家里的老宅子,又住在镇上,真要能寻到个挣钱的法子倒是不错。”
裴俊卖豆腐那会她就想回来了,出了韩家的事儿,她知晓沈聪不会答应,而且,那时候回来,裴老头和宋氏埋怨她的多,裴俊和周菊也记恨她,她哪里能学会做豆腐,一拖再拖,得知沈聪在县衙当值,和知县大人府上的管家有来往,冬天,一箩筐一箩筐的腊肠往县衙后院送,她才又起了心思。
记忆中,裴征一无是处,除了人长得好看,徒有一身蛮力,没其他长处,卖腊肠的事儿倒是让她对他刮目相看,镇上的肉十五文一斤,裴征在肉铺子,一买就是几十斤,从没赊过账,她偷偷跟了裴征几回,见她在杂货铺子买东西大手大脚,明白他手里不缺钱,还在家里请了帮工,一天十文钱的工钱,她心里发酸,以往,在裴家,她手里有二三十个铜板就是多的,才多久,裴征家里都开始请帮工了,心下比较,愈发不是滋味。
裴征若还如之前那般穷苦她或许会好受得多,而现在,裴征明显和当年不同了,裴娟拿捏不住他,继续说起镇上的事儿,“清水镇说大不大,你姐夫在镇上祖上的宅子,平时出门帮大户人家搬货挣点银子,你和四弟有好日子过了,可不能忘我们这些亲戚。”
沈芸诺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小口,如实道,“天气暖和了,家里不灌腊肠,看大姐面色红润,日子哪会比我们差了,小洛念书,笔墨纸砚贵着。”
裴娟顿了顿,眉色不展,听完沈芸诺的话,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顺势道,“也是,家里养着孩子,花钱的地方多,眼下我倒是有一桩挣钱的门路,家里事情多,你要照顾小洛,四弟也忙,这些日子,天还冷着,腊肠的生意还能做些时日,我和四弟一母同胞,情分不比别人,有钱咱自己挣,你和我说怎么做腊肠,我与你姐夫在家里弄好拿去镇上卖,挣的银子咱平分如何?”她手里的五两银子用得差不多了,沈芸诺如果和她说了法子,再拿些钱出来买肉,她和陈余出力气就好。
沈芸诺面色一怔,她以为裴娟想来帮忙,不成想打的是这个主意,顿时,脸冷了下来,眉色疏离,“家里今年暂时不灌腊肠,冬日的时候再说,大姐想要跟人合伙,还是找别人吧。”
腊肠以后是她们唯一挣钱的路子,不管是谁她都不会说,被人尝出其中加的调料是回事,自己主动拿出去又是另一回事了,这时候,听着旁边屋子传来小孩子的哭声,沈芸诺开口撵人,“大姐没多大的事儿先回吧,小峰哭了,我要去照顾孩子。”
裴娟见沈芸诺神色淡漠,拉长了脸,长满横肉的脸抽搐了两下,冷声道,“四弟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然进了我裴家的门,凡事都该问过四弟的意思,我进门好言好语和你商量,你什么态度?拿着我四弟的银子贴补娘家人,传出去,小洛在镇上书院也待不下去,给你好脸色别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了。”
沈芸诺冷笑了声,推开凳子,手指着外边,嗤鼻道,“大姐还是回去吧,即使贴补娘家也是我心里乐意,倒是大姐,爹娘辛苦养你长大,若你能帮衬一二,爹娘说不准多开心呢。”
裴娟神色一滞,气得脸色铁青,手指着沈芸诺鼻子,碎骂道,“不要脸的贱货,我四弟好好一个人,若不是娶你进门,怎会和我们离了心,都是你从中作梗……”
“大姐真有心,不若回家看看二哥,还有娘,他们倒是乐意听你这番话的。”冷眼送裴娟出了门,转而进了屋子,邱艳抱着小峰喂奶,抬头,蹙眉道,“是小洛大姑?她怎么想着过来了?”
沈芸诺走近了,细细望着小峰,小孩子脸蛋长开了,脸上红色转白,像极了她记忆里的裴征,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叹道,“我瞧着她又嫁人了,哥回来让他打听打听。”裴娟没有路引,的确不会走远了,她如果一直在镇上,裴家的事儿估计早就听说了,拖着裴老头死了才回来,中间必然发生了什么事儿。
傍晚,沈聪和小洛回家,沈芸诺云淡风轻的提起裴娟,沈聪将牛车上的糕点拿下来,递给小洛,“回屋和大姐一块吃。”边卸牛车边道,“我虽然在镇上,之前也不认识小洛大姑,还是前两日,偶然听说了些事儿。”
裴娟从村子里跑出去,在镇上租赁了屋子,替别人洗衣服挣口饭吃,一来二去和四喜街的陈余有了收尾,陈家在镇上有处小宅子,租给别人靠着收租金为生,陈余爹娘死得早,他是兄嫂养大了,后来,陈余兄嫂也死了,家里就剩下陈余,没事儿的时候喜欢喝两口,喝了酒就在巷子里乱打人,裴娟租的是陈余的宅子,一晚陈余喝醉了酒,强迫裴娟,两人才有了后来。
“小洛大姑来是有事儿吧。”陈余兄嫂死之前有个铺子,租金多,照理说陈家家境还算不错,奈何陈余喝酒,因为这个,得罪了不少人,手里的银子也败得差不多了,最近急着卖手里的铺子,据说是打断了别人的腿,要赔钱。
沈芸诺不知道裴娟嫁给了那种人,刘文山她见过,性子憨厚老实,对裴老头和宋氏也算孝顺,陈余这个人,一听就不是良善之辈,正欲说点什么,就听沈聪沉思道,“小洛大姑去陈家又生了个儿子,快三个月了吧,孩子早产,小洛大姑差点死了。”
陈余得了儿子,那阵子戒了酒,还特地请了婆子回家照顾裴娟坐月子,不过也就一阵子的事儿,否则,也不会因着打断了人的腿卖家里的铺子了。
沈芸诺缓缓点了点头,将裴娟一番话说给沈聪听,略去裴娟说她贴补娘家的事儿,沈聪和她,谁贴补谁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她无需在意裴娟说什么,不过终究心里不舒坦罢了。
卸下牛车,沈聪牵着牛去后院吃草,如远山的眉轻轻蹙起,“镇上多的是眼力好的人,像小洛大姑明张目胆打腊肠生意的倒是少见,往后把狗拴在门口,那种人上门,你无需理会。”他卖腊肠不算什么秘密,不过背后有知县大人当靠山,大家只敢私底下议论,裴娟堂而皇之的进门问人要,也不掂量自己的斤两。
这件事裴征也是清楚的,裴娟,从离开裴家的那时候,裴家人就不认她了,性子好或许面上还有点情分,像裴娟不知悔改的,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了,裴征并未将心思放在裴娟身上,地里杂草深,他忙着除草施肥,叮嘱沈芸诺不用理会裴娟。
裴娟被沈芸诺拒绝,又转去了裴家,将裴勇韩梅裴万裴俊周菊都叫到小院子说话,裴老头死后,那边晦气,周菊和裴俊将那边的门锁了,宋氏也搬了过来,住之前周菊和裴娟住的屋子。
说起裴征和沈芸诺,裴娟一脸阴沉,“三弟是翅膀硬了,腊肠的生意明明是我们裴家的,瞧瞧他做了什么,不帮衬亲兄弟,反而和大舅子闷声不吭发财,我说大哥,四弟,你们就没话说?”
裴俊本就不喜欢裴娟,听着这话,心下不耐,出声打断道,“什么裴家的生意,分了家,各人过各人的日子,腊肠的生意是三嫂哥想出来的,平时也请我们过去帮忙,这么久没见,大姐怎么还是喜欢挑拨离间,真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吗?”
裴俊意有所指,当初,如果不是裴娟挑唆宋氏和裴老头,家里不会分家,裴老头和宋氏不会跟着裴万,追根究底,都是裴娟在中间惹的事儿,此时听她故技重施,裴俊黑了脸,眼神尽是厌恶,“大姐没事儿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自己的日子自己过,娘有我照顾,不用你瞎操心。”话完,看向旁边的裴勇和裴万,“大哥二哥忙你们的事儿去,别把你们耽误了。”
裴娟嘴角抽动了下,朝角落里码柴火的宋氏喊道,“娘,您听听四弟说的什么话?我还不是为着他着想?三弟把家里的银子拿去贴补沈家人,凭什么我们要挨饿受穷。”
裴俊脸上扬起嘲讽的笑,斜眼,眼神上上下下绕着裴娟,话毫不留情面,“挨饿受穷,大姐去村子里走一圈,谁敢说你在外边吃了苦?二哥受伤不见你回来,爹卧病在床也不见你回来尽孝,如今人没了还回来干什么?这个家,以后你还是别回了,之前不管你去了哪儿,爹死的第二天你就回来了,想必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也是清楚的,扪心自问,我情愿没有你这样的大姐。”
经过被裴秀骗的那件事,裴俊草木皆兵,裴娟和裴秀性子像宋氏,他哪会听她的话,是裴征有了嫌隙,上前拉着裴娟手臂,眼神凶狠,“大姐出门吧,你真有心,娘百年回来磕个头就是了。”
宋氏将码好的柴火抱去柴房堆着,并不理会院子里发生的事儿,裴娟就这么被裴俊拽出了院子,裴娟狰狞着脸,精致的妆容出现了丝怨毒,“四弟,放开我,瞧瞧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我是你大姐,忘记小时候我怎么照顾你的吗?”
裴俊不为所动,松开裴娟,转身叫裴勇裴万也回去,“大哥二哥也回吧,我对大姐和小妹是真的怕了。”
裴勇和裴万不说话,尤其是裴万,低头,晦暗如深的目光盯着自己不同的双腿,没见着裴娟前,他心里压着千言万语,攒着劲的想争口气,至少,要让裴娟见着他的时候后悔当初轻视了他,如今,裴娟站在眼前,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连像正常人走路都不成,何况是其他,抬脚,一步一步的往外边走,余光略过旁边的裴娟,听她叫住他,裴万转过身,脸上情绪复杂难辨。
“二弟,你腿成这样子,拿到做腊肠的法子,何愁挣不到银子,你真的甘心?”裴娟双手拉住裴万的衣角,眼神带着某种迫切,裴万嘴角噙着冷笑,猛地甩开她的手,裴娟脚下不稳,摔在了地上,一脸不可置信,拔高了嗓音,尖锐道,“二弟,你发什么疯,当初如果不是娘收了刘家的银子,你现在都没有媳妇。”
裴万面容冷峻,抬起头,怨毒的看了裴娟一眼,“不用大姐提醒我欠了你多少,怎么不反过来想想,我如今不是遭报应了吗?因果报应,谁都逃不了,我瘸腿我认了。”
没料到裴万会如此毒辣的说出他瘸腿的事儿,目光落在裴万一瘸一跛的腿上,艳丽的红唇动了动,裴万已经转身离开了,裴勇和韩梅经过她身边,俯首瞧了她一眼,皆置之不理,裴娟心里不相信,明明,她在家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伸出手,无力的喊了两句,三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姐回去吧,之后别再来了。”说完最后一句,啪的声,裴俊关上了院门。留裴娟一个人蹲坐在地上,手足无措,良久,她好似才明白了当下的处境,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眼神犹如淬了毒似的箭射向院门,重重射在裴俊心口,吐了口痰,慢悠悠回了。
天底下没没有不透风的墙,裴娟嫁给镇上陈余的事儿传开了,大家不认识陈余,赶集那日,村子里的人见裴娟手里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才恍然大悟,裴娟离开村子,身子丰腴了不说,容貌变化也挺大的,裴娟常年干活,肤色比裴秀白,人胖了一圈,又在脸上涂抹了厚厚一层脂粉,如果不是裴老头死的时候大家见过裴娟,平时遇着了也认不出来。
好奇裴娟的遭遇,将陈余的事儿也打听了出来,陈余在镇上出了名的喜欢喝两杯,家里有铺子有宅子,说起来,裴娟也是高嫁了,有心思的人家往裴俊家走得勤了,村子里,在镇上安家的除了裴家三房,就是裴娟了。
往回,宋氏定会停下来和大家说两句,这回,大多旁人说,她在边上听着,偶尔吱一声,脸上坦然镇定,仿若说的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外人,春花心中疑惑,开门见山的问宋氏,“婶子,你家娟儿如今有出息了,说不定不久就来接您跟着去镇上住呢。”春花语气酸溜溜的,真不知裴家走了什么狗屎运,裴秀明明被退了亲,最后还是嫁进了夏家,裴娟这种破鞋都能嫁去镇上,春花心中嫉妒,语气不由得尖酸起来,“听说那位陈家公子克爹娘克兄嫂,娟儿长得跟朵花似的,会不会之后出什么意外啊?”
宋氏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做针线的速度明显慢很多,闻言,抬起头,脸上并未有怒容,沉静道,“也说不准,都说各人有各人的命,只要她好好过日子,再穷将来也会有出息,再有钱,不懂得持家,金山银山也没用。”
宋氏的话不偏不倚,春花却听出了不同的意味,心思一动,凑近宋氏,耐人寻味的问道,“听说当时分家还是娟儿从中挑唆您和叔的,真有这回事儿?如果是真的,娟儿心思未免也歹毒了些,自己爹娘,哪有不盼着好的,她让您跟着裴二,当时小栓娘出了名的好吃懒做,您跟着裴二,哪有安生的日子过?”
宋氏不动声色的往后探了探身子,不以为然道,“分家的事儿哪是别人能左右的,跟谁一起过是我和她爹的意思,小栓她娘如今和咱裴家没关系了,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她生养了小栓,为老二留了个儿子,我心里还是感激她的。”
和宋氏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春花惊觉宋氏性子变了许多,换做平日,宋氏绝不会放弃这个炫耀的机会,光说裴娟孝顺刘花儿的坏话就能说上半日,哪像现在这样,语气淡淡的,对谁都不偏袒。
坐了会儿,村子里的人琢磨过宋氏的意思,大度从容,不说谁的坏话也不会一度强调一个人的好,语气平淡,她们觉得没趣,几人聚在一起皆是为了打听点别人所不知的,如今宋氏态度不冷不热,她们探听不出什么,心下不免觉得遗憾。
周菊在屋里将宋氏和几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暗想宋氏估计又在谋划什么了,但凡宋氏心里存着心思,那几日说话会显得格外温和,今日的宋氏不就是这样子的吗?
然而,过去两三天了也没见宋氏有何动静,周菊不安,将埋在地里装钱的盒子拿出来数了,分文不少,心头困惑更甚,裴俊回来,周菊忍不住问裴俊,“娘这几日反常得很,她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肚子大了,周菊不喜欢动,偶尔想起沈芸诺说的话,就自己在屋子里走几圈,外边发生了什么,宋氏不和她说,她也不知晓。
裴俊皱了皱眉,望向屋外,缓缓道,“没有的事儿,你别想多了,娘遇着事儿和我说,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其实,从裴老头死后,宋氏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起初,裴俊也以为宋氏心里打什么坏主意,过去好些时日也没见着宋氏有动静,裴俊便忘记这件事了。
听周菊提起,裴俊细细想了想,琢磨道,“我瞧着娘是真心改好了,你好好养着身子,这些日子家里安静不是更好吗?”裴俊说的实话,宋氏不来事,家里太平不少,而且,饭桌上,宋氏会关心沈芸诺,周菊不怎么搭理,比起以前的剑拔弩张,他心满意足了。
周菊明显不信,宋氏活了一辈子,性子哪是说改就改的,尤其,裴娟裴秀的例子在前,她不信宋氏突然性子改好了,裴俊白天不在家,只有她自己防着宋氏。
裴俊回到镇上,沈芸诺以为她还会再上门,裴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沈芸诺提醒沈聪在镇上小心些,沈聪点了点头,孩子的满月礼不准备办了,家里人一起吃顿饭热闹就好,坐完月子要熬草药水洗澡,沈聪叮嘱裴征去镇上找找,没有的话,他在镇上买回来。
沈芸诺笑道,“不用小洛爹,我牵着大丫去山里找找就好。”地里的草除完了,沈聪挖土,准备将菜种撒下去,摘草药不是什么难事,尤其还是洗身子的草药。
沈芸诺上山,金花跟着,金花家里没有田地,李杉娘那边分家还欠着钱,这几日,金花因为这件事,闹得厉害,背着背篓,嘴里骂个不停,“分给我和杉子的田地要死要活的全部收了回去,我和杉子不计较就算了,前天派人送信来说身子骨不行了,叫杉子回家见最后一面,不成想,说分家那会家里欠着钱,如今分了家,那些欠的钱也该大家一起分担。”
说起这事儿,金花气得嘴角逗歪了,她和杉子不是靠着沈芸诺帮衬,如今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那边的人看她们日子过得好了,竟然又撒起泼来,想着这事儿,金花一脸是气,“我和杉子说好了,那笔钱无论如何都不准给,杉子娘要我拿钱也行,把当初吞了我的田地拿出来,卖了那些田地,不信还不起债,我瞧着,她也是跟周家人学了。”
周菊爹娘偷偷存了银子,捂着不肯给,之后还不是乖乖拿出来了,李杉娘手里没有银子金花是不信的,无非是见他们日子过好了,心里不舒坦又开始来事了。
进了山,地上的绿叶冒出了头,沈芸诺依着沈聪说的,找了一圈也没发现草药,倒是掐了不少野菜,安慰金花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杉子哥向着你比什么都好,那边的事儿你交给杉子哥吧。”
金花做事大大咧咧,心里却是嫉恶如仇的,李杉也不会为了孝顺娘而不要家了,沈芸诺宽慰了金花一通,两人慢悠悠往山下走,刚走到院门口,就见罗春苗急匆匆跑来,微风吹起她略显凌乱的发梢,沈芸诺停下脚步,罗春苗脸上随时挂着温和的笑,甚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候,沈芸诺皱了下眉,“大堂嫂,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罗春苗在沈芸诺跟前站好,伸手拂了拂额前的碎发,点了点头,急切道,“小洛舅舅在家没?我找他有点事。”沈聪每日都会去镇上,县衙有休沐,她过来也是碰碰运气。
沈芸诺打开门,让罗春苗进屋说话,细声细气地解释道,“县衙忙,哥去镇上了,小洛爹在菜地,要不要把他叫回来?”
罗春苗一怔,犹豫良久才轻轻应声道,“也成,你大堂哥在酒楼的差事没了,我心里不安,想问问小洛舅舅能不能问出来是因为什么事儿。”裴年将镇上的衣衫全部收拾回来了,他拦着不让过来问,罗春苗却放不下,家里有如今的日子都是靠着裴年在酒楼做工得来的银子,今年,小安也去上水村念书了,家里没了进项,小安那边可如何是好?
座山吃空不是法子,再说,裴年在镇上做了好多年了,哪会平白无故没了差事。
沈芸诺也惊诧不已,裴年做事沉稳,为人热心,酒楼那边也有自己的人脉,不是犯了忌讳一般不会被人夺了差事,想了想,转身走了出去,“大堂嫂屋里坐着,我去喊小洛爹回来。”
裴年在村子里人缘好,外村的人说起裴年也多是称赞,没了酒楼的差事,家里进项少了一大半,沈芸诺能体会罗春苗心里的急切,去菜地和裴征说了裴年的事儿,裴征觉得中间有蹊跷,顿道,“我回去赶了牛车就去镇上,清水镇说大不大,三哥说不准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回到院子,裴征和罗春苗打了声招呼,装上牛板车,叮嘱沈芸诺两句,赶着牛车出门了,罗春苗一颗心上下不定,问沈芸诺,“你大堂哥看得开,没了差事也不见伤心,还说什么有舍才能有得,我担心他是不是气过了头。”
罗春苗想着裴年无所谓的神色,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叹气道,“我也不和你多说了,这事我会替你大堂哥好好谢谢你们,我回去看看你大堂哥,别做出什么傻事来才好。”
话完,罗春苗火急火燎的走了,来得快,去得也快,沈芸诺留不住人,想到什么,追了出去,却是朝走远的牛车道,“买些草药回来……”
裴征转过头,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