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醉生梦死

皇城有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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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大计就是发财!”王二牛喝到第二杯的时候,眼睛已经有点发了直,舌头也大了起来,“待发了大财,我就可以做我要做的事。”

    “你到底想做什么事情?”陈妖精已喝了接近一斤高粱,脸不红、气不喘,他饮酒要比喝茶还顺畅,但算来还是要比吃饭慢上一些。

    “我需要一个如花似玉,有闭月羞花之貌的老婆。”王二牛眼里充满了幻想,“我要出名,成大名,让人人一听我王二牛,都怕了我,都吓退三步……”

    “你要做到这点,不必要等到发财。”

    “哦?”

    “你只要去买一把刀就够了。”

    “买刀干啥?”

    “你只要在心里不高兴的时候,有人敢笑,你就别管认不认识,一刀割下他的舌头,如果在你心中高兴的时候,有人胆敢哭丧着脸,你就一刀劈在他的脸上。有闲之余,还可以挺刀去抢个貌若天仙的美人儿回来,这样一来,只要半年功夫,只要你还能活着,包管教你名震天下。”

    “呸!我要行侠仗义,这种恶霸行径,怎适合我的作为!”

    “那你还想要干什么?”

    “我刚才说过了,我要成名,我要娶个漂漂亮亮的老婆,我要住得舒舒服服,过得快快乐乐,我还要一身本领,比柴少云、毛丰源、唐奥运的本事都高,我还要人人都佩服我,威名震天下,方可飞见着我便后悔当年为何不早些巴结我……”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王二牛诧问。

    “你的愿望,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但跟发财都全无关系;如果你有能力去做,现在就可以做到。”陈妖精道,“发财只可以让人活得舒服一些,或许还可以要到几个外表美貌里面草包的老婆,还有一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奉承讨好你,但要打败柴少云那类枭雄,要唐奥运这等人杰佩服你,可全起不了作用。其实,一个人只要心里舒服,量才适性,不管住哪里,怎么过也都一样舒服。”

    王二牛想了想,顿时豪笑道:“好,既然钱买不到这些,我还要那么多钱来干什么!其实知足常乐,只要明白这个道理,人人都可以富甲天下。”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想要做的事,不一定要等到发达才能做,而且还要先干了才有可能发达,可惜这道理到现在还是有很多人想不明白。”

    说罢又去叫了一坛子高粱,还向陈妖精敬酒。陈妖精仰脖子一口干完,王二牛却只呷上一小口。

    陈妖精初不以为意,后来还是发现了。

    于是他问:“怎么你喝起酒来,就像蚂蚁饮水?”

    “什么蚂蚁饮水?”王二牛听不懂。

    “少啊!”

    “因为我不会喝酒。”

    陈妖精登时大笑,狂笑。

    “笑什么?”王二牛颇感不满,他知道陈妖精是在笑他。

    “我看你牛高马大,威武非凡,以为你有海量,原来竟如此喝不得酒,可笑,可笑!”

    “有什么可笑的?一个高大威猛的人,不见得就能喝;一个短小精悍的人,不见得就不能饮。”王二牛大眼一翻,道,“正如高壮雄豪的人,可能心底善良;但矮小温和的人,也有可能心存恶毒,反之亦然。以形貌论心性、好恶,那是白痴才干的事。”

    “所以能喝酒的未必是真豪气,不善饮的未必非大勇。”

    “同理,能饮的不见得就是好汉,不擅饮的也不见得非好汉。”

    “你的意思是说:喝酒归喝酒,好汉归好汉。”

    “酒是酒,人是人,有人以酒评人,正如以文论人,都是狗屁不通的事。”

    “你既不能饮,又要叫酒?”

    “我不善饮,你却能饮。”

    “所以你买酒,我喝酒?”

    “对!我且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说。”

    “我平生不喜请人喝酒,酒能乱性,一些自以为好酒量的人,不醉时已不说人话,醉了后说话一如放屁,所以我不请人饮酒……你是例外。”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说,我听。”

    “我今晚才第一次喝那么多的酒。”

    “哦?”

    “因为我看不起的人请酒,我不喝;看不起我的人,自然不会请我喝酒。要我自己买酒,我宁愿花钱买我喜欢的衣服;而我的好友们,都不嗜喝酒。”

    “那今晚你是在赏面给我了?”

    “这话倒也不假。”

    “看不出你个子矮小,酒量却好。”

    “我自己原先不知道,现在看来倒是事实。”

    “所以我负责劝酒,你负责饮酒。”

    “如果你有心请我多喝点,为何不叫点下酒的东西?”

    “好,你要叫什么下酒?”

    “饭,当然是**辣香喷喷白雪雪的饭。”

    “好,没问题,我叫饭,给你下酒,但只要你多赏我一个脸。”

    “要我多喝一坛?”

    “非也。我只想多知道一件事情。”

    “果然,”陈妖精一笑道,“你这人好奇心忒重,不问个水落石出不死心。”

    “我这叫不到黄河心不死,”王二牛搔搔耳朵笑道,“你跟那个郭雪是怎么认识的?”

    “告诉你也无妨,”陈妖精又一口吞掉一杯酒,王二牛为了要听别人的故事,忙着殷勤为他倒酒,“你有没有听过老北门的‘七道旋风’?”

    “是不是最近在小北门一带,由潘红菊等六人所组成的‘七道旋风’?”

    “便是。”陈妖精道,“你总算还有点见识。”

    “我的优点很多,”王二牛笑嘻嘻地道,“你大可慢慢发掘。”

    “‘七道旋风’里,我也是其中一个。”陈妖精酒兴上了,话说得更起劲了,“我跟潘大姐等生死义结、情同手足……”

    “对了,就像我和沈虎沈大哥及方可飞一样。”王二牛插嘴说。

    “有一年端阳节,我们兄弟六人在北门夜市宵夜,却和‘振新堂’的范老外起了冲突,你可有听闻?”

    “有。那是轰动上海滩的大事,我怎会不知?”王二牛眼睛发着亮。

    “范老外仗着自己是‘振新堂’十二个堂主之一,一直没把我们‘七道旋风’放在眼里。他迁怒于潘大姐。”陈妖精道。

    “他要对付潘红菊,立威?”王二牛惊问。

    “有我们在,他也对付不了潘大姐,”陈妖精叹道,“所以他一气之下,带人砸了两家我们看的场子,一路便去了闸北。”

    “嘿,”王二牛眉毛一展道,“叫他得手了,你们也真差劲。”

    “故此我也一路追到了闸北。”

    “就你一人?你那干结义弟兄呢?”

    “他们走不开,”陈妖精道,“因为小北门内忽然来了一个极厉害的神秘人物。”

    “是谁?”王二牛奇道,“有什么人要比范老外更厉害?”

    “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迄今尚不知他是敌是友,”陈妖精道,“只知道他又高又瘦,脸白森寒,任何人跟踪他,都追不上,跟他动手,也都不是他的对手……”

    “好厉害!”王二牛顿时叫道,“他是谁?”

    “你没听我先前说了吗?我们也不知道。”陈妖精也叫道,“所以,我们兄弟才留下来陪着潘大姐,驻守小北门,我独个儿去抓范老外。”

    “你一个人,对付得来吗?”王二牛斜睨了他老半天,“我要是你的兄弟,也不会放心你一个人去。”

    “说句实话,闸北是我的老家。”陈妖精苦笑道,“我想独力干点扬名的事儿,是偷溜出来的,潘大姐等事先并不知情。”

    “好极了!王二牛拊掌道,“我也常做这种事,沈大哥时常给我气得耳朵都歪了。”

    “可是我这一来,差点没送了性命!”

    “性命送掉不妨,人怎可不做好玩的事?”王二牛这次自动喝三“大”口,“你我同一性情,当走一个。”

    陈妖精一口把杯中酒干尽。“我追踪范老外,到了闸北,眼看逼近他时,他却失去了踪影,我知道他已发现了我,要来对付我了……”

    “所以你准备跟他拼了?”

    “不,我逃。”

    “什么?”王二牛又叫了起来。

    “我一逃,他才会以为我怕他,他立刻追杀我,这一现身,我们才能激战起来。”

    “范老外在一直在闸北一带打理‘振新堂’的事务,在那边你……怎敌得过他?”

    “我敌不过。”陈妖精道,“所以我一上来,就偷走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

    “对,打,你不行,偷,你是行的,”王二牛瞪着眼道,“不然你怎么偷得了我怀里的手绢。”

    陈妖精只横了他一眼,径自说下去:“可是,纵然我能偷去他身上的钱财,武器,但我还是敌不过他。眼看就要在范老外的手下吃亏了,忽听间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范叔,快住手。”

    王二牛苦思半天,终于恍然道,“一定是郭雪!”

    “聪明!”陈妖精道。

    “她是上海滩‘振新堂’龙头郭山龙的独生女儿,再说,她不久之后就要嫁了。”王二牛居然细心起来,“她怎么会在闸北?”

    “她是逃出来的。”

    “逃出来的?”王二牛的眼珠又几乎跳出眼眶之外。

    “她一向都甚有志气,以前在‘振新堂’,曾是郭山龙的臂助,但郭山龙而今信重田飞与郭山凤,与‘兄弟盟’斗得如火如荼,她活在两块巨石之间,如受烈火寒冰煎熬,又苦无能为力。郭山龙要把她嫁给柴少云,用意是伏下一记杀着,控制‘兄弟盟’,郭雪只觉苦恼,便偷偷地溜了出来,以她的聪明智慧,摆脱了追踪的人……”陈妖精说到这里,不禁长叹了一声,“这天她刚好跑到闸北,刚好逢着我遇危,便出声制止了范老外……”

    “郭雪既然是逃出来的,此刻出声不是暴露了行踪?”王二牛讶异地道。

    “是的,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陈妖精欣佩地道。

    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那时候我不知道郭雪就是‘振新堂’郭山龙的掌上明珠,我还以为她只是与范老外相识,故范老外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放过我一马。实不知,郭雪其实是以自己回‘振新堂’为条件才迫使范老外放过我。”

    王二牛倒有些不信了,“她有这么仗义?”

    “这一路上,我们回到公共租界,然后他先陪着我去了一趟小北门。”陈妖精把这一段草草略过,“我带她回到小北门,潘大姐也很喜欢她,收她为七妹子……”

    王二牛忽道:“原来你们‘七道旋风’中的七妹居然就是郭雪……”

    王二牛又问:“那你们为何还要让她回到‘振新堂’去?她如此仗义的对待你们,你们却还有将她推入火坑?”

    “哎!我先前说了,我们当时根本就不知道她是郭山龙的独女!”陈妖精道,“再说,‘振新堂’的人也找上了我们,同潘大姐要人,要是郭雪想留,那还有得说的,但她也想回去……”

    “所以你就陪她同来了。”王二牛哈哈笑道,“这次可是你护送着她来的。”

    “不是。”陈妖精像是在自我嘲笑地道,“她也是偷偷出来的,只告诉了潘大姐,到了中途,又给‘振新堂’的人截着了,派了一大堆马仔的跟着她……我……我是到这里来找她的。”

    王二牛张大了口,“你……你不是要告诉我,你也是溜出来的吧?”

    陈妖精又在大口喝酒。

    王二牛本来想调侃几句,忽然间,他想到了柴依琳。

    然后,他想通了。

    他明白了一些事情,只咕哝了一句:“这年头,溜家的人倒特别多……”便没有再说什么,也在默默地喝酒。

    陈妖精吞一大杯,他才喝一大口。

    在他而言,已经算是尽情地喝了。

    数字上的量,或大或小,或多或寡,因人而异,例如在富人眼中的一百个大洋,比个屁都不如,落在穷人手上,则不惜为它头破血流了。

    在这样一个昏暮,外面下着连绵的雨。这时候的雨,时来时收,又似永远没有完结。

    在这雨声淅沥的酒馆子里,王二牛却有与陈妖精一般的心情。

    陈妖精的故事告一段落,便轮到王二牛诉说自己认识柴依琳的经过……

    他们各自有骄人的往昔,那就像好汉敞着胸膛让刀客雕刻流血的痕迹,有他们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生死之交,当然,也有他们心坎里梦魂萦系的人儿……

    “这雨,几时才会停呢?”

    “兄弟盟’和‘振新堂’的仗打完了,雨已下成了雪吧?”

    “我们把酒带出去,淋着雨喝。”

    “好!我们且把雨水送酒喝。”

    “妖人,我们这就散步去……”

    “呃!雨中散步?跟你?”

    “跟我又怎样?难道你有别的选择?”

    “对,有就不跟你了。”

    “你这人,现实、冷酷、无情、无义……”

    “好啦,别骂了,白天还没骂够吗?”

    “够了,够了,酒倒没有喝够……”

    “那我们就提出到外面喝,看我们在雨中,能见到什么!”

    “你真蠢!”王二牛不知打何时起,也喜欢学柴依琳一样,常骂人蠢、笨,“雨中见到的当然是雨……”

    “对,雨中见到的,不是雨是什么……”陈妖精笑得几乎在雨中摔一跤。

    可是就算是在他们醉后的梦里,也难以梦到他们不久之后,在雨里所看到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