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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人当然就是方可飞和血燕子。
仓惶奔逃的方可飞以及垂危的血燕子。
方可飞看清楚情形,“咦”了一声,诧道:“怎么你们都在这里!”
王二牛、陈妖精都是他的朋友。好朋友。他见到他的好朋友倒在地上,他就不能不停下来。可是他一时竟忘了背上还有一个朋友。也是好朋友。背上的好友已伤重,是决不能停下来的。
唐奥运也“咦!”了一声,道:“振新堂”的人,怎么也送上门来了!”
方可飞怒道:“是你下的手?”
唐奥运负手看天,道:“也好。”
方可飞倒是一怔:“什么也好。”
唐奥运毅然道:“我早就想把你们这几个阻手碍脚的东西铲除掉了,偏是三弟当你们如兄如弟的。现在正好,我就来个一网打尽。看来,能把血燕子伤成这个样子的,想必是飞少爷吧!”
方可飞忿然地道:“原来你跟飞少爷都是一丘之貉: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有种、要显威风,就到李府救人去!”
唐奥运眉毛一轩,眼神一闪,显得有些急躁,“哦,你们是从李立华寿宴处逃出来的。”血燕子自方可飞背后有气无力地道:“他……就是这次阴谋的策划人。”
方可飞戟指怒道:“你……”
唐奥运笑了:“世上除了意外和体弱多病的人很难长命之外,还有三种人,也不易长寿。”
方可飞天生好奇,狂怒忿中仍忍不佳问:“那三种人?”
“第一种是多管闲事,不识时务的人;”唐奥运道:“第二种便是,蠢得不能在弱肉强食的时势,活下去的人。”
方可飞隔了偏头,倒是用心的聆听着。
“还有一种便是聪明得让人忌恨,使人不想他活下去的人;”唐奥运指着血燕子笑道“你是第三种人。打从你一入上海滩,我就知道你志不仅在振新堂,而是另有目的。”
方可飞忽打断道:“等一等。”
唐奥运扬起一只眉毛着着他。
方可飞指着自己的鼻子:“那我是哪一类人?”
唐奥运道:“你?”他抱肘哂道:“第一和第二种,都有你份!”方可飞想了半天,勃然大怒。血燕子却无力地道:“所以你不容我活下去。”
唐奥运深表同意:“像你这种人,一是为我所用,否则,足以教我寝食难安,非杀不可。”方可飞忘了生气,近半年来,他跟血燕子常在一起,也不觉得对方有何可疑,怎么唐奥运如此忌之,当下便道:“他有什么目的?他是要将柴依琳接回南京罢了!”唐奥运看看他,直摇首,道:“我错了。”
这句话倒是令场中诸人一诧。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方可飞有点不好意思的道:“圣人都有错,你倒是不必介怀!”唐奥运道:“我是看错你了。”他顿了顿,接道:“你完全是第二种人,蠢到不能活下去了。”
方可飞怒极,唐奥运洒然道:“血燕子跟你在一起多时,你却一点也着不出他的底细,不是傻瓜蠢材又是什么?”
方可飞强忍怒忿:“好,你说来听听,他到底是谁?来上海做什么?”
唐奥运道:“他是南京国民政府中将柴宏柱的手下大将。”
方可飞嗤然道:“这有谁不知道?”
唐奥运反问:“你可知道柴宏柱是谁?”
方可飞一怔,道:“他……他是南京国民政府的大官。”
唐奥运道:“不管是南京国民政府,还是各系军阀,或者那些洋人们。上海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块宝地。他们都想将上海纳入自己的管辖中!”方可飞这倒没听说过,但他就是死撑着脸皮,一副寻常事耳的样子,道:“世道这么乱,有这种想法也不出奇?”
唐奥运索性不去理他,只向着血燕子问:“你既志不止于振新堂,也不只是为了柴依琳,你混入振新堂的目的,是不是要把振新堂纳入柴老爷子的麾下?”
血燕子想笑,但笑容方展,血都涌到喉头来了,他隔了好一会才说:“正如龙太爷一党,早就想引发气‘振新堂’、‘兄弟盟’及‘斧头帮’作出殊死之战,他们才来收编胜利的一方……你也不是给他们收为己用、助纣为虐吗?”
唐奥运眼色更厉:“除此以外,你还另有所图。”
血燕子道:“我还有什么图谋,你说说看。”
唐奥运厉色道:“你无法说动田飞投效柴老爷子,按照道理,你早就应该把柴依琳劫回南京去便一了百了,但你仍留在上海,是不是……”血燕子反而饶有兴味的问:“嗯?”
唐奥运厉声道:“你是为了调查一件事!”血燕子有趣的道:“你说说看。”
唐奥运道:“你在查东洋人!”
血燕子道:“一点也不错!”
唐奥运倏然变色:“果然。”随即又疾色问:“你查出了什么?”
血燕子无力的语音但这时却出口如刀:“你与龙太爷、雷诺等人,暗自私通东洋鬼子,企图占领上海!”
唐奥运仰天长笑。
方可飞嘀咕的道:“是不是所有的奸人,在说话之前,在狡计得逞之际,都得要奸笑几声到数十声不等,以示奸险?”
他这种话唐奥运当然不会去理会他。
血燕子也无力答腔。
倒是仆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陈妖精却应和了他的话:“唐奥运还不够奸。”
方可飞寄道:“哦?”
“你几时看过一个真正够奸的人会让你知道他是奸的?”陈妖精虽然在地上,一副窝囊到了家的样子,可是神气就像在品评天下雄豪,而奸人又尽在他手中似的:“更何况是奸笑,连笑也装不出一点诚意,不如不笑,要当奸人,他?还差得远哩!”唐奥运也不生气,只说:“你们错了。”
方可飞道:“刚才你才认错,怎么现在反倒是我们错了?”
唐奥运道:“你们故意岔开话题,拖延时间,想等人来救,这叫白费心机了,拖延只对你们不利。”
这时只听得一个毫无生气的声音道:“确是不利。”
人就在后方不远。
方可飞一听这个声音,内心里打了一个突,低声问背上的血燕子:“是……他来了?”
“他”当然就是飞少爷。
没有人应他。
方可飞觉得背上更加湿濡。
淌下来的血水愈多。
血燕子到底是已失去说话的力气?还是昏了?甚或是死了呢?
方可飞已感到后悔。
他后悔自己为何要停下来。
他停下来,血燕子就死走了。
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难保。
一个飞少爷已够可怕了,何况还加上了个唐奥运:可是当方可飞看见陈妖精、王二牛倒在这儿,又救他怎么不留步呢?一个人可以为了自己的私利,眼睁睁的着着朋友兄弟去涉险遇祸,自己都可以不关心不理会的,这样的朋友兄弟,就不叫朋友兄弟了。
江湖上的汉子通常管叫这种人做孬种乌龟王八蛋:方可飞当然不是那样子的人……他一向认为,朋友可以用来骂、用来发泄,用来捉弄的,但就是不可以拿来出卖的:兄弟可以平时相互打骂,但就是不可以在他落难时有一丝轻侮。
因为人生一世,可以相交满天下,但可以刎颈相知,共患难、同富贵的生死兄弟,能有几人?只今余几?冲着这一点,他明知只要他放下背上的人,以他绝世的身法,说不定就可以逃得过飞少爷的追击,甚至连唐奥运也不一定会拦得住他,可是他就是不能放下背上的包袱。因为那是一份情义。一份心里的良知。
但他也不能舍弃地上的人。
那是他的兄弟。
他的好友。
他的手足。
只是现在只剩下他一人能战。
其他的人都失去了战的能力。
而他面对的敌人竟有:飞少爷和唐奥运。就算是易南千千和李祥,他他自度未必能胜得过他们。
在这种局面之下,方可飞可以说是毫无希望。
连他自己也毫无指望。
但他是个江湖人,江湖人一向都有点心无大志、不以为意,而今经这一逼,反而激出了豪情,双肩一振,卷起袖子,抽出摺扇,拨呀拨呀的扇了几下,好整以暇的道:“好,你们有种的都一起上来吧,我要是怕了,就不姓方!”唐奥运倒没料到这个方可飞居然不但有点胆包,而且还极有义气,点了点头道:“有志气,可惜争强胜,决死定生,凭的是实力,而不是志气。”
那后面的人道:“这两人的命是我的,谁也不许碰。”
唐奥运双手一摊,表示并不抢着动手杀人,道:“好,好,你要杀,便归你杀……”他心念一动,道:“不如,这另外四人,也归你老哥送他们一程好了。”
那冷冷板板的声音静了一会儿,才沉沉木木地道:“反正杀一两人不过瘾,多杀几人又何妨!”唐奥运一笑道:“好,那就有劳阁下了。”他情知非要杀死眼前这些人灭口不可,但王二牛和陈妖精毕竟跟他有些交情,而且这两人率直可爱,他私底对这两人也有好感,要亲手杀他们,难免有点不忍,现下正可假手于人,他日就算是毛丰源问起,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当下他道“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于是示意李祥及易南千千,直扑李府。
方可飞自念必死,情知不是飞少爷的敌手,但见唐奥运走后,心想总有一拼的余地,反正已激起了豪情,一切都豁了出去,公然的叫阵:“飞少爷,你这阴阳怪气的缩头僵尸,还不给你爷爷滚出来,咱们大战二百回合再说!”只听那个声音道:“谁跟你打!”
方可飞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错以为是对方在轻侮他,呻道:“我早知道你没种,不敢!”
只听那声音喝道:“噤声!”
方可飞也听出那声音有点“走样”了,那语音却是越听越熟,竟变成另一个人的声音:“还不过来扶我们起来!”那竟是陈妖精的声音!
方可飞“啊哈”一声,禁不住大悦叫道:“原来是你”
陈妖精脸部仍伏在地上,叱道:“你大呼小叫做什么?要把那个唐奥运叫回来看你怎么!”
方可飞这才明白过来,陈妖精是装扮成飞少爷的声音发声,终于把唐奥运引走。他哈哈笑道:“怕什么?看那唐奥运走得这般匆匆,会回来才怪呢不过,倒是看不出来,你这个‘兔爷’还有这么一手绝学!”他心中倒是一悚,因为想起那出手毒辣武功高绝,但又人不像人鬼不似鬼的飞少爷。
他背后的血燕子说话了。
但语音甚是微弱。
“你……先去扶他们起来。”语音欲断还续。
方可飞喜极道:“原来你还没死!”方可飞一面轻轻扶起地上的陈妖精等人,一面却抑压不住奋亢:“死人妖,你倒有本领,怎么人伏着,声音却可从后面传来,还跟飞少爷真的一样,连唐奥运都给你瞒过去了。”
“我瞒过他的东西还多着呢。”陈妖精得意非凡,连脸上的痘子都似有了光采:“我的‘妙手空空’之术,你以为除了顺点东西外,就没别的绝学了?我这是以腹腔发音,可从不同角度传声,不到你不服。”
方可飞听出他的口气好像还有什么绝学,便问:“你还把那唐奥运呃了些什么?”
陈妖精这次却只说:“呃他还不容易。”
四人中只有王二牛的伤最轻,只是被击晕过去了,一经推宫活血,便即震醒,他一张眼便跳了起来,一巴掌往方可飞刮去,叫骂道:“你姥姥的,暗算人不是好汉!”
方可飞险些吃了他一记耳光,对陈妖精长叹一声,无奈地道:“看来,他刚才不是晕过去,而是睡着了。”
王二牛这才省起,思索半天,才讪讪然道:“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一时打错了,还以为是在与李祥那乌龟交手呢!”
方可飞早知王二牛为人冒失,也不以为怪。倒是陈妖精,这时却笑不出来。
因为他发现高大壮的伤势严重。
高大壮被伤在要害。
唐奥运一爪抓穿了他的胸膛。
要不是高大壮体硕过人,早已活不下去了。
何小婉担忧得已哭不出来了。
她的泪流到颊上,既流不下去,新的泪也不敢再淌出来。
陈妖精怒火中烧,向血燕子闲:“那唐奥运真的私通东洋鬼子?”他终于看清楚了血燕子的伤势。那不只是伤势。而是伤逝。燕子垂死。垂死的燕子。所以他问不下去。“只怕……我办不了他了……”血燕子吃力地道:“我告诉你们知道,你们要替我阻止下去。决不能让上海滩这片大好河山落在东洋日本鬼子的手里”
“一定。”陈妖精大声道。
“你说的不算!”王二牛一把推开陈妖精。这些日子以来,王二牛跟陈妖精相交,知道这人虽讲义气,但有点藏头畏尾,寡诺轻信,于是当仁不让,虎虎地址在血燕子的面前:“我们不但会尽力去阻止他们,还会替你对付唐奥运的!”即听一个森冷的语音,自冬后方传来:“对付?你们活得过眼前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