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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事了后的半年。上海的局势变得动荡起来。皖系军阀已经被直系和奉系打的节节败退,若再得不到南京国民政府的帮助,他们就将收缩兵力,撤回安徽老家。
而就在此时,上海驻防的皖系军阀大将方树峥,突然大开城门,将潜伏已久的两万东洋兵放进上海城。一时间,整个公共租界完全落入日本鬼子的手中。
同一时间,南京国民政府出兵,打击各系军阀。由于长期混战,各系军阀的积累已空,养精蓄锐已久的国民军势如破竹,很快便收编了湘系,川系、桂系等小军阀势力。
东洋兵一进驻上海,龙太爷便开始有所行动。他动用上海政府以及巡捕房的势力,开始对兄弟盟进行打压。
而靳云鹏则找到毛丰源,要其立刻去执行暗杀柴老爷子的任务。因为,他们皖系军阀若在得不到国民政府的支持,上海便将会彻底落入日本人的手中。
如果毛丰源不去执行任务,龙太爷便要动用他的势力,把“兄弟盟”在上海城里连根拔起!
毛丰源受过兄弟盟龙头柴少云的知遇之恩,而且他和柴少云有结拜之义。兄弟盟已成为他到上海来之后的第一个家。
看来,在情在义,他都只得豁出性命去帮靳云鹏完成这个任务!
毛丰源别无选择。
“三日内你等我的消息,否则我们不再帮你扼制龙太爷对付兄弟盟!”
现在已过了两天。
还有一天。
要吃饭就得煮饭。
要有学问就得书。
要去刺杀柴老爷子,不管真假,首先得要接近柴老爷子。
如何接近柴老爷子?
这点似乎不难。
这也是靳云鹏之所以选毛丰源来执行这项行动的原因,除了因为毛丰源的身手高强外还有两个重大的原因:一,他聪明机敏,且工于书画医艺,与柴老爷子正好兴味相投。二,他与柴依琳是朋友,生死朋友。就凭这个关系,由毛丰源来执行这计划,当然是最适当的人选了。
因为他有一百种理由去接近柴老爷子,并且绝对能接近柴老爷子。
问题只是:他能不能把这出戏做真。戏要做真的意思就是要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要刺杀柴老爷子。但自己却又不能真的让柴老爷子受到伤害,更重要的是,他还要在柴老爷子身边的高手下坚持一段时间,等靳云鹏他们来“救驾”。而后自己还要全身而退。
这样的任务,自己能顺利完成吗?
这问题,毛丰源都答不出来。
至少现在还不知道。
有很多问题,现在还没有答案的,但只要过了一段时候,答案就自然会出现,时间,无疑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时间本身才是最大的问题,所以,没有什事情是时间所不能解决的。
所以毛丰源在等。
等时间来为这问题下答案。
他在等靳云鹏下令。
命令怎么还不下来?
下来了。
命令是靳云鹏身边的亲信下达的。
靳云鹏的亲信,都是皖系军阀内非同小可的人,但在这项行动里,他们只成了传达讯息的人。
命令是在中午时分到的。
“柴老爷子应邀,会与门下的秋、冬二人,出现于王宝和酒楼。”
随即消息再变:“柴老爷子在末赴王宝和酒楼之前,会先经过青龙巷,那才是最佳妙的狙杀地点。”
指令却来得一次紧过一次。端的是非常紧张:“柴老爷子病倒,病况白大夫主治;先行暗杀白大夫,再假扮医生,去行刺!”毛丰源看了这回的指令,喃喃自语:“真凑巧!”
没想到,没过多久又来了一道密令:信封上标明是“最后密令”:“靳云鹏将军邀宴柴老爷子,晚饭时聚于孔雀楼。靳云鹏将军碎杯为号,即行刺杀。”之后,就不再有任何指令。
毛丰源开始摆动双脚,搓揉十指,时正隆冬。
旁人看见,最多只以为他感觉得冷,而不是紧张。
他是不是有点紧张呢?
紧张也得去,不紧张也得去。他若不去,龙太爷和雷总探长对付“兄弟盟”,就会再没有任何顾忌。就会使兄弟盟的一众江湖好汉无所容身,就会使方可飞、王二牛、陈妖精这一干兄弟都得身入牢笼!在情在义,为人为己,他都得去!
约会情人,要在花前月下,不管月上柳梢头,还是夜半无人私语时,都要讲究情调。演戏呢?
晚饭时分。
没有比这更幽美的时分。人们工作了一天,各自拖着疲乏的身躯回家,家家升起了炊烟,人人围在桌前晚膳,孩子们在门前嬉戏,扑抓遍地的点点流萤,天空布起了会眨眼的星灯,户户点亮了会流泪的烛光。温馨无比,无比的温馨。
没有比这更忧伤的时刻。看黑夜如何逐走黄昏,听大地如何变得逐渐沉寂。雪,在没有阳光的融解下,如何要冻结窗内的烛火。人,在工作了一整天之后,如何让疲惫去绝望了明天的期待。幽黯无尽,无尽的幽黯。
这是个特别美丽和特别凄凉的时节。
这时候,毛丰源就在风刀霜剑里,来到“孔雀楼”。
毛丰源一看,立即上楼。
这时侯,孔雀楼上都是客人。
食客。
一家大小来吃个饱的、跟三五友好来小酌的、跑江湖的、干一整天活的、潦落不得志的、当官发财得意的,全在这儿,各据一桌,或各占一座,聊天的聊天,充饥的充饥,醉翁之意的醉翁之意。
人多极了。
几乎客满。
如此兴旺发达,岂能联想到万民疾苦、外寇入侵!
毛丰源一上楼,见到一个手里看鸟笼的相师就问:“你喝的是什么茶,”相师想也不想,即答:“检查。”
毛丰源立刻就上三楼。
因为那是一句暗号。
上了三楼。
一上三楼,他就问那个不住打喷嚏的店伙计:“山有好树,就有好水。一家好酒楼要用什么方法才能留得住永久的客人?”
店夥答:“终生名菜。”
毛丰源听罢,即到了北四房。
房前站了两个人,腰系蟒鞭,背插金鞭,目含厉光,站在那儿,就像两座门神,一看便是皖西军阀的打扮,其中一人,不知怎的,毛丰源觉得有些眼熟,三楼都是为贵宾而设的厅房,虽人客满,但人客都在房里,反而很觉清静:毛丰源一步上楼来,即两人完全不动、不看、不回头,但毛丰源却感觉到他们已在留意着自己:他毫不犹豫的就走了过去。
直走向北三房。
还走过了北三房。
到了北四房。
他施施然经过那两人身前。
走进了第五房。
毛丰源一掀开房门走了进去,在那一房人的诧异与询问声中,他已冲了进去,他不等靳云鹏的掷杯为号,已一脚踢破两房相隔的木板樯,墙倒桌翻,毛丰源就看见四旁里有两个人正离桌而起。
其中一人,紫膛国字睑,不怒而成,惊而镇定,正是靳云鹏:另一人,深目浓眉,睑透赤色,仓惶而起。
座上还有几个人,但毛丰源一眼望去,只看见这两人,毛丰源冲了过去。
那人大喝一声:“拿下!。”
有三个人已欺近毛丰源,另外一人已护在那人身前。
那三名逼近毛丰源的人,一人施展擒拿手要制住毛丰源的攻势,一人举刀要拦住毛丰源的去向,一人以扫堂腿猛攻毛丰源的下盘。
这三人的攻势,毛丰源决不是应付不了。
不过,如果他要应付这三人的攻势,他的攻势就免不了要一缓。
他不想缓。
他不能缓。
他发出了刀和剑。
空手发出刀和剑。
这三人立刻倒下了两人。
可是毛丰源背部也受重击。
他的血涌在喉间,但还没有溢出唇边,他已冲近柴老爷子身前。
柴老爷子身前的那名侍卫立即出刀。
一出刀,刀就分为七缕刀光,分七个部位砍向毛丰源。
毛丰源随手拿起酒桌上的一个饭碗,掷了出去。
晚饭艳般地亮起,一如流星自长空划过。迎向七缕刀光。
晚饭被刀光劈为粉碎,碎片四处翻飞。
有人闷哼。有人哀号,有人自血光中倒了下来。
罢才三人中剩下的一人,和护在柴老爷子面前的高手,一前一后,夹击毛丰源:这时,柴老爷子已跃到了窗前,准备跳下去落入大街,毛丰源双袖忽然一卷,把一前一后两名敌手都卷飞出去,撞向柴老爷子。如果柴老爷子这时跳下去,就一定给这两人砸个正看,以这种猛势,只怕非死亦得重伤不可,柴老爷子忽如游鱼般一溜,避过窗口,背贴板墙。那两名高手不及半声呼叫,已自窗口掉落街心。
毛丰源身形展动,已到了柴老爷子的身前
就在这时,他的胸际又着了一击。
重击,他闷哼一声,那一刀像一记无意的顾盼、刻意的雷殛,直劈柴老爷子,刀光如深深的恨,浅浅的梦,又似岁月的泪痕。
柴老爷子忽然尖啸起来。
遽然之间,他只一举手、一投足间,毛丰源那一刀就不知怎的,给一种完全无法抗拒的大力,转移了并空发了那一刀。
毛丰源咀角溢出了鲜血。
罢才受重击的伤,到现在才流到唇边。
毛丰源这时才看清,重击自己的人正是靳云鹏。自己的任务已完成,应该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背后的大桌连看酒菜给撞翻。
至少有十一个人,连同刚才守在外面约两座“门神”,也向毛丰源冲了过来,毛丰源急退。
从他闯入席间起,他从来就没有退过半步,可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他非退不可了。
柴老爷子如一只白鹤般掠起,轻如一只蜻蜓。那两座门神的铁链和短刀,同时击向毛丰源。
毛丰源没有避。
铁链卷在脸上。
脸颊上登时多了一道血痕。
短刀砍在肩上。
毛丰源哇地咯了一口血。
但他手上的三颗石子,已疾射而出。那两座门神的膝盖各中一枚,脚一软,登时往前仆跌。另一枚石子正好将柴老爷子的行动阻上一阻。
毛丰源顺势掠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