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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已傍晚了。
正是上灯时分,但暮犹未合,天尚未晚。
这条街也分外热闹,来往行人特别熙攘。
“风雨楼”这时候生意也特别好。摆卖了一天的摊贩,准备收档回家了,而白天办事的人,也正好收拾起疲惫的脚步踏上归家的路,这也正是想买点什么回去和把货品都卖出去之间讨价还价的时候。
毛丰源的本性较为平易近人,向跟老百姓一齐生活、一起工作,起居饮食,亦然如是,以他身为当日“兄弟盟”三当家之尊,以一颗石子格杀皖系名将靳云鹏的威名,能这样与平民百姓平起平坐,自得广大群众支持喜爱。他回到上海后,无论怎么忙,除了必抽时间出来习武读书之外,每天必定花不少时间来教贫寒子弟念书,也费不少心力来给街坊邻里治病疗伤,甚至风湿跌打,他也一概包办,有时还替人代书,无不有求必应。是以,长期下来,他为这些孤苦贫病的人费了不少心神精血,也确甚受众望。
他的跌打书画铺,就开在那木楼的三楼上。
他因念柴少云对他的提携和教导,故曾戏称那木楼为“风雨楼”,也因柴少云所创的帮派在亚细亚大楼,是以他也给自己的居所命名为“楼”字,以示尊敬。
不过,他所到之处,行止之地,自然成了一股号召的势力。大家都多到他那儿聚首,帮他的忙,也要他帮忙。久而久之,这木楼就成了毛丰源的大本营……人本戏称之为“风雨楼”,后来也渐成了正名。
本来,柴少云为人孤僻,外表冷酷,下手悍狠,但内心却常怀慈悲之意,不肯多造杀戮。他孤芳自赏,生性好洁,不喜与他所瞧不起的人在一起,加上他久患顽疾,所以也极少走出楼来与众同乐。他也自知孤立,故亦戏称其行居之处为“萧瑟楼”,他因身其中,远离尘俗。而今毛丰源的“风雨楼”却跟他遥相呼应,但斯人影踪水杳矣,毛丰源的亲民作风却与之大异其趣。
在这暮未暮日落未落的时分,唐奥运刚好来到瓦子巷。
瓦子巷是老城区最热闹的地方。
瓦子巷的中心就是“风雨楼”。
他来这儿做什么?
他来找毛丰源?
他不是刚见过他了吗?
他来找“风雨楼”弟兄们的麻烦?
在这时分,岂不是太惊动也太吃力不讨好了吗?
他来打听情报的吗?
这些人都视同毛丰源为他们的兄弟手足,他们会出卖他们的“毛三哥”吗?
那么,他到底来做什么?
他?
他来,不做什么。
他是来买东西的。
购物。
购物并不出奇。
很多人都喜欢购物。
购物就是买东西。
有许多人就是喜欢买东西。就算不是必要的、实用的、急需的,他们也喜欢把它买下来,只要占有那件东西,他就很满足。
不少人都有购物癖,选购东西本就是一种乐趣,这是很正常的事。
但有些正常事给一些“不大正常”或“不正常”的人来做,就显得很不正常了。
譬如:皇帝大便。人人都要大便,这很自然,不过,你要去想像一个九五之尊的皇帝大解时的“龙颜圣体”,这便很绝了。老实说,不管你怎么尊敬骇怕皇帝天子,只要想到他大便的样子,就什么“天子”也不过是“凡人”而已!
很绝,不管好坏美丑,都是一种“不正常”。
唐奥运是个大人物。
也是个忙人。
他自然也要购物,但大可不必亲自来这儿、混在人潮里买东西,这样做,对他而言,是“大**份”,很不寻常的事。
是以天子嫖.妓,也得要偷偷摸摸,见不得光才敢“行事”。
唐奥运居然在这种时分、这个时候、这般时势,来这龙蛇混杂之地购物?
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个极有机心的人,他花的心机自然都有目的,都有代价。
但目标是什么?是什么样的代价,才使他那样的人物,来到这种地方、做这样子的事?
唐奥运不像柴少云。柴少云不常露面,但他关心民间疾苦,约制手下,不许扰民,而路见不平,应多予贫苦协助。
但他本人却不喜与闲杂人厮混。
他高高在上。孤而且独。
他行事乖戾,多变无常。人以为他应退守时,他会嚣狂冒进;人料定他沉不住气时,他却苦忍不发。他做事向来低调。
唐奥运却好出风头。一旦成功了,他要人人都知道他的光荣;如果失败,他只一个人躲起来舐他的伤口。
他绝对不是个普天同庆的人。
可是还是有不少人认得他。
见他这样突然地出现,而且还出现得这样突然,并且突然地这样出现,有许多人都惊讶得张大了口合不拢。
不过唐奥运却很随和。
他混在人群之中,大群的人,也围住他,看热闹,他却依然鹤立鸡群,衣白不沾尘,跟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一比,他简直是玉树临风。
他这摊子买两件衣。
那摊档买双袜子。
在那边的店铺又买了几支笔。
到那儿的铺子再买块玉石。
他还到酒楼喝茶,又在街边小食吃了碗面,还叫来了一斤白干。
他更请围观的老粗坐下来陪他喝酒。
他看到一个妇人抱着个孩子,他也搂过来抱了一阵,还亲了一亲。不幸的是,就在他亲孩子的时候,孩子就在他衫上撒了一身的尿。
他并没有即时把孩子拿开。
那妇人一迭声地道歉,他笑说:“怕什么?童子尿,旺财哩!大家发财!”
这回儿,大家都笑开了。
于是跟唐奥运也没有了顾碍、亲切多了。
唐奥运还去请教一个小贩刀切面怎么个切法。
这时候,有个鼻子里流了两条“青龙”的大孩子,扔了一块干屎撅子来。唐奥运给一大群人围拢着,他要施展轻功只怕先得把人推开,所以避不了。他也干脆不避了,于是臭屎撅就“叭”地砸在他干干净净、素素白白的衫上。
那大孩子还拍手唱骂道:“死大运,飞不起,臭屎撅,配得起!”
那面店老板和一众人倒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这孩子脑子有点昏昏的。以前他爹是你的部下,犯了小过,给你杀了,他妈哭得死去活来,大概说了几句冲撞你的话,后来,也给你手下**后杀了。他就变得这般语无伦次了,你不要见怪。”
唐奥运听了,眼圈儿也红了。
他掏了一把银元,走过去,脸上又着了一块屎撅,这次,是湿的,臭气特别洋溢。
他避也不避。
甚至连眼睛也不眨。
他把银元递给少年。
少年不要,瞪着他。
他塞到他手里。
那少年眼圈也红了,忽然丢下银元,转身猛跑。
唐奥运向大家交代:“我不知道这件事。我回去一定查明是谁干的,以帮规处置,必不让如此丧心病狂者逍遥法外。”
大家都很有点感动,都纷纷说话了:
“我们都不知道唐二当家是这般好心人。”
“叫我为唐奥运就可以了。”
“怎可以……您现在贵为‘兄弟盟’的龙头老大……”
“或者干脆叫我做唐老二好了。”
大家都交头接耳:
“看来,这唐老二也真没架子。”
“我看他太做作,别有机心。”
“算了吧,就算造作,也总比崖岸自高的好。”
总之众说纷纭,直至唐奥运吃完了面,大赞好味,面店余老板就说:“唐盟主喜欢,你天天来,我天天给你做吃的。”
唐奥运付了钱,还特别多给一块大洋。
老板余春,人就称他为“愚蠢老板”一怔,“这是干什么?”
唐奥运竖起拇指道:“太好吃了,您特别费心,我特别打赏。”
在一旁的李祥催说:“龙头一番心意,收起来吧。”
余春把脸色一沉,拿起勺子、筷子,继续捞面去,不再理他们。
唐奥运弄得一鼻子灰,讷讷地在那儿,李祥怒道:“你怎么这般不识好歹!”
那老板却说:“我们这儿,热情招待,只当你是朋友。你多金要赏,大可到迎春阁去,不必来这儿充阔。”围观的人也哂笑散去。
唐奥运含笑道歉,欠身离去。
他还继续往街心行去。
向着“风雨楼”。
他真的要去“风雨楼”吗?
他要找谁?
要干什么?
人群散了。
暮色四合。
四周的人,渐渐少了。
“刚才那个撒尿的孩子,还有他母亲,别忘了那面店老板,以及说我有机心的那个行人,在一个月内分别杀掉,全要做得不动声色,死于自然,决不可使人生疑。知道吗?”在行馆里把衣衫换过身子洗净后的唐奥运低声吩咐道,“还有那扔屎撅子的,抓回来,交给毕恭、毕敬,我要他活足一个月。”
李祥马上垂首答:“是。”
易南千千忽然问李祥:“你为什么面颊忽起鸡皮疙瘩?心寒是不。”
李祥疾道:“这些人不知好歹,自然该死,没啥好心寒的。”
唐奥运盯着他,他的语调虽然很低沉,但每一句话都要比钉子还锋锐:“你忠于我,自然有锦绣前程。无毒不丈夫,当然只是用来对付那些反对我的人。”
李祥又垂手答:“是。知道了。”
唐奥运笑笑又道:“毛丰源收买人心,我也不能落人之后。以后这种巡游套交情的事,虽然讨厌,但还得抽空多做。”
李祥恭声道:“龙头明见万里,洞烛机先。”
“这也不算什么。”唐奥运哂然道,“只不过,毛丰源花多少心机,咱们也可以放一样的机心,就不信大家都生定了跟他。”
“龙头只要小施手段,”李祥躬身道,“毛丰源必败无疑。”
易南千千突然冷笑。
唐奥运一面步出行铺,走到街上,一面问:“你笑什么?”
易南千千目光落在远处:“你说那些一直都在监视我们的‘风雨楼’宵小,他们正猜我们葫芦里卖的是啥膏药?”
监视在闹市里进行,而且人也不少,他们本就是市井豪杰,混在人群里,谁也看不出来。
其中有三个人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聚拢在一起。
他们三个人向着不同的方向,但他们之间却其实在相互对话。
一个像在哼着调调儿的是陆小曼。
一个像是嚼着麦芽糖胶的是柴少文。
一个在跟那卖兽皮的杀价的是王庚。
“你说这家伙来干什么?”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着好心眼儿。”
“他来这儿收买人心,显示力量。”
“他不是要攻入‘风雨楼’吧?”
“现在攻进来,他可讨不了好,何况,他也还没这个实力,只不过,顺此勘察一下地形环境,肯定是有的。”
“他可带了不少人来。”
“对,看来是大方亲民,全不设防,其实,身边有二十七名高手正护着他,真够造作。”
“是二十八人,这不算在他身边明打着招牌那两个。”
“他这次来,必怀鬼胎,必定另有居心。”
“他也可能只来扰乱军心,故显实力。”
“可惜毛三哥还没回来。”
“毛丰源回来又怎样?他不够狠,无毒不丈夫,他做不到。否则的话,趁他来得,没命教他回!”
“毛三哥就这点不好。”
“三哥就这点好……要是他只一味心狠手辣,才不配当我们大哥。”
“你可别小觑了他心软,他有一种力量,是大家都没有的。”
“什么力量?”
“他叫人做事,很少人拒绝的。他不算很有权,但有办法叫人帮他掌了大权,不费一兵一卒,不必杀人放火,这还不是天大的本领吗?”
“对,是大本事。”
“是,这功夫唐奥运便学不来了。”
“啊,他们是谁?”
“什么人竟敢在这儿动手?!”
“噢,他们竟向唐奥运……”
向唐奥运出手并不容易。
他的人手很多,全混杂在人群里,而且都是好手。
其中有不少子弟都是由宋江一手训练出来的。
不过,而今,至少有七个人已分七个不同的方位挤向唐奥运。
有的早埋伏在那儿,化装成路人,挨着唐奥运就动手。
有的是飞身掠来。
有的是还踩着众人头顶扑至。
有的杀手自行人裤裆里“钻”了过来。
他们目标都只有一个。
唐奥运!
这一战非常酷烈。
也很短促。
死的人很多,刀光血影,血肉横飞,许多走避不及的民众百姓,都惨死于杀手刀下。
唐奥运似乎也受了伤。
流了血。
伤得还不轻。
“住手!别动手!有话好说!”一名‘风雨楼’里的子弟大声阻止,但反而挨了一刀。
最后,七名杀手,不能得手,各自溜了。
逃得比来得还快。
只有一名给逮着。
唐奥运一把抓住了他。
“快说!是谁主使的?!”易南千千捺着这人的咽喉,“你只有一个机会!”
那人不说,就马上听到那刀锋铡入他的颈肌的惨响。
他的脸色也马上惨变。
“我说我说……”他惨嚎起来,“是毛丰源,毛丰源叫我……”
唐奥运脸色惨然,许是受的伤太重了,他有点摇摇欲坠。
易南千千一掣肘,“嗤”的一声,割下了那杀手的头颅。
陆小曼见势不妙,想制止,大呼:“别……”
但已来不及。
没有头的身子还搐动了几下,这才倒了下去。
唐奥运只斜视了陆小曼一眼。
陆小曼已在这时际“露了面。”
这时,本来熙攘热闹的大街,已变成人翻车卧,一片凄落。
不少人倒地呻吟,大都是无辜百姓。
“毛丰源啊毛丰源!”唐奥运恨声向天大呼道,“我本要找你议和,可是,你实在太狠了,竟下此毒手……”
这事情委实发生得太突兀。
完全是一个机变!
杀手出现得兔起鹘落,而消失得也十分神出鬼没,唯一的活口又在说出主使人之后死去,令人更无法追查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