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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言!”
嘉言这样言语无忌,王妃简直头疼,又舍不得训斥,瞪了半晌也没下文。贺兰初袖抓一把果脯塞在嘉言手里:“来来来,甜甜嘴。”
再去看嘉敏,嘉敏一路都沉默着。就算没有贺兰初袖机灵温厚,有嘉敏的城府也好啊。王妃头疼地想,问道:“阿敏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嘉敏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抹掉心里萧南两个字:“这次进宫,会遇见很多人吧。”
这话让王妃记起之前她和萧南的传言,眉头一皱:又是个不省心的。
正要开口提点,忽然车驾一停,一众人齐齐后仰,王妃身边周嬷嬷扬声问道:“怎么驾车的?”
前头传来车夫的声音:“王、王妃……有人拦路。”
开什么玩笑,光天化日之下,太后诞辰,这洛阳城里,有人敢拦南平王府的车?嘉敏和贺兰初袖还沉得住气,嘉言已经站起:“什么人?”
王妃再瞪了她一眼:“要你多嘴!”
又命周嬷嬷:“去问问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就听得马蹄声得得近了,似是到了窗边上。连王妃的面色里都难免浮起一丝惶惑之色——毕竟瑶光寺的事过去才半个月。幸而,年轻男子的声音适时在窗外响起:“元明炬见过南平王妃。”
声音温文尔雅,一下子满车厢的人都松了口气。
“元明炬?”王妃喃喃地念了一声。姓元,自然是宗亲。不知道什么缘故没有报上爵位。元家人多,她一时也想不起来是哪个。
嘉敏也想不起。她在洛阳毕竟呆得不久,前世又是个人憎鬼嫌,与宗亲几乎没有往来,但是看嘉言,嘉言也一头雾水的样子。
贺兰初袖绞着帕子,大概车厢里这七八个人中,她是唯一的知情人。她知道的,甚至比元明炬本人还更多。
那时候她已经身在吴国,元嘉敏已经死了,丞相周城回朝之后与皇帝翻脸,皇帝不堪受辱西奔,抛下后宫佳丽三千,也抛下了元嘉言,唯一带在身边不离不弃的,就只有元明炬的妹妹,琅琊公主元明月。
之后,燕国以黄河为界,分裂成东西。当初西燕迎接皇帝的大将军慕容泰毒杀了皇帝,另立傀儡,这个傀儡,就是元明炬。元明炬当了十多年的傀儡皇帝,虽然被慕容氏逼得杀妹,废后,另娶,但是竟然活到了寿终就寝,不知道是该夸他忍功了得呢,还是骂一句窝囊废。总之是个不足为虑的人。
倒是琅琊公主元明月……能诓得皇帝只带她一个人西奔,又能帮着哥哥登上帝位,只怕不可小觑。
贺兰初袖还在沉思中,外间元明炬已经将事情来龙去脉娓娓道来:“……车子半途坏了,阿妹还小,很受了些惊吓,可否、可否请王妃带她进宫?”
几句话,元明炬说得甚为吃力。
他父亲是宣武帝的亲弟弟,他是当今的堂兄,论血统,比南平王近了一个洛阳还不止。正因为这近,太后寿宴,他和妹妹不能不去。他父母早亡,父亲还是造反死掉的,他和妹妹自小就被丢进宗正寺里相依为命,前不久才放出来。这一路上他试着求过不少人,但是这样尴尬的身份,哪个肯伸援手?
王妃这会儿也想起来了,眉目里大有犹豫之色。
“既然是亲戚,”嘉敏低声道:“母亲,就让那位妹妹上车吧,别误了时辰。”
她虽然不知道元明炬是谁,但是一个宗室,连辆车都求不到,境况可想而知——当初她们家,可不就是这样?
嘉敏一句话提醒了王妃,元明炬这一家早就是死老虎了,叔伯不管,家里连个成人都没有,没有爵位和官位,也没多少进项,全靠这个半大孩子撑着。别人怕沾上他们晦气,更怕惹圣心不快,她怕什么。阿姐难道会怀疑她不成?再说了,阿敏说得对,都是亲戚呢,雪中送炭,总好过落井下石。
何况时辰也确实不早了。
既然要雪中送炭,自然不吝示好,王妃于是笑着应道:“明炬哪里学的这么客气,还叫我王妃,论起来,应该叫婶娘才对——小姑娘吓坏了吧,芳蔷,你和明炬公子过去,好生带她过来。
“婶娘教训得是!”元明炬大喜过望。
芳蔷下车,不过片刻功夫,果然带了个小姑娘过来。
王妃和嘉敏、嘉言也就罢了,贺兰初袖却是吓了一大跳——她原本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看见个年幼版的狐媚子,或者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结果入眼是根豆芽儿,头大身子小,猛一看,就是皮包着骨。
——她这会儿也该有个七八岁了吧,身量却只有五六岁光景。
头发疏黄,眉毛淡得几乎没有,一双眼睛因此被衬得格外大,格外阴沉,乌溜溜一转,把车中主子奴婢都映了个遍,最后朝着王妃一屈膝,声音略略有些低:“见过婶娘。”改口这么快,可见不傻。
再对众人行礼:“见过各位姐姐。”显然是不知道嘉敏、嘉言几个身份,倒是很谨慎,并不乱喊。
王妃问:“你叫什么名字?”
“明月,”小姑娘轻轻地说:“元明月。”
这名字,要安在美人身上,自然相得益彰,可是放在这么个小姑娘身上,无异于把路边一把狗尾巴草叫做牡丹。嘉言要笑,被王妃及时瞪了一眼,方才堪堪忍住,小姑娘很敏感,阴沉沉的大眼睛略暗了暗。
贺兰初袖在心里暗笑:元嘉言这么个性子,活该后来元明月不容她。
按说富贵人家的孩子,打小吃好穿好,养移体居移气,没有生得不好的。王妃也料不到,元家的孩子,还能养成明月这样饿鬼投胎的模样。怔了怔才叫她近来,抓了只果子给她,好生安抚几句,又叫芳蔷牵了她去嘉言身边坐。嘉言有些嫌弃地移了移身子,王妃咳了一声才停下来。
贺兰初袖道:“明月妹妹这么可人,我可一眼就喜欢上了,我想和王妃求个恩典,让我去她身边坐着?”这是要和嘉言换位置。王妃知道贺兰初袖是给自己解围,略略有些尴尬,却还是点了点头。
隔着窗帘,元明炬也看不到车中情形,就只听到一把软软糯糯的声音夸明月可人,自告奋勇照顾她。心中大喜。因听她称“王妃”,而不是“母亲”,就知道不是南平王的女儿,或者近支的亲戚,语气听来又不像下人,心里又是疑惑,又想:这位姑娘虽然不知道什么身份,心性倒是难得。
因知南平王府的家眷不嫌弃妹妹,元明炬也就放了心,拱手道:“……如此,就麻烦婶娘和诸位妹妹了。”
马蹄声又得得得远去。
马车也重又起步。隔着嘉言,嘉敏不断听到贺兰初袖喁喁细语。倒没怎么听明月回话。不知道是声音太小,还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嘉敏这会儿,也没心思去想那么多,因为马车很快就进了宫。
南平王妃和太后是姐妹,王妃进宫得多,也不拘什么。大大方方领着贺兰初袖、嘉敏、嘉言、明月几个行过礼,太后就赏了座,嗔道:“来迟了。”
南平王妃自然不提元明炬拦路,只道:“阿姐生辰,全洛阳都是进宫贺寿的车,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就算是妹子我心急,难道还能长双翅膀,越过人家,飞进宫里来不成?”
“贫嘴!”
太后与南平王妃说了几句,方才对一旁的贵妇人说道:“我这妹子啊,从小就嘴上不饶人,见笑了。”
太后这个态度,边上人还有什么可说的,纷纷都道:“南平王妃口齿伶俐,都是太后调教得好。”
一面说,几道目光都往王妃身后嘉敏几个看过来。
当中有个蜀红衫、深紫凤尾裙的妇人看住嘉敏笑道:“这位……莫非就是南平王养在平城的三娘?”
嘉敏不认得这妇人是哪个,但是被点到名,也不好露怯,只能小小上前一步,屈膝应道:“嘉敏见过各位夫人。”
“气度倒好。”说话的女子年三十出头,穿的是浅灰青色窄袖衣,领口银花绣的行云流散。桑白色纱帔巾,扣一枚松绿如意结。底下描金团花藕色裙,耳中明月珰。素淡不失典雅,正笑吟吟看住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