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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谨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嘉敏几乎是被吓得魂飞魄散——这一次再被于谨逮到,事情可就没这么容易善了了。她袖子里还有于樱雪的匕首。虽然这匕首上未必有记号,也未必能被于谨辨识出来,但是万一呢。
她还在惊恐中,就被塞进一堆东西。而萧南已经拦到了她的面前。嘉敏本能地低头看时,手里多了一堆草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到的。萧南这一趟出门,像是为他们逃亡做了足够多的准备。
嘉敏很知道自己的斤两。这一路逃亡中,也和萧南建立了足够的默契,所以几乎是毫不犹豫,拔脚就往窗边跑——客栈中房子原就不大,三五步到了窗边,麻利地在窗棂上打了个死结,抬脚要跨出去的时候,嘉敏还是没忍住,低头瞧了一眼高度,内心惶惶——如果是从这里直接跳下去,大约会死得很难看吧。
而身后已经传来打斗的声音。嘉敏没有见过萧南出手,只是从他过往的经历,和之后的命运推测,萧南的身手应该不弱。但是萧南没有兵器。嘉敏还记得于谨的腰刀,长达半米,冷冽的寒光。
登时又犹豫起来。
这犹豫的片刻,身后风声一紧。嘉敏回头瞧时,却是于谨不知怎的,竟绕过萧南,向她扑过来——拿下元三娘,就能制住萧南,这个念头在于谨心里,已经想过千百遍,所以这时候行来,倒是当机立断。
于谨快,萧南更快。在嘉敏看来,不过是眼前一花,萧南就到了面前,低喝一声:“下去!”然后她就身不由己,从窗台上掉了下去。从最初的惊恐中醒来,嘉敏紧紧抱住了草绳。天光亮得人眼花。
忽听得头顶“当”的一声脆响,草绳倏的溜下一大截。嘉敏惊恐交加抬头看时,却是于谨一刀斩碎窗棂。
草绳无处着力,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往下坠去……风呼呼的,吹散嘉敏一头乱发。说时迟那时快,萧南折腰,反手,于千钧一发之际抓住草绳,在手腕上绕了两卷,替代窗棂承受她的重量,下坠之势登时止住。
而于谨森然,又举起了刀。
萧南只剩了一只手。
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嘉敏几乎看不清楚上面纠缠的两个人,她只是听到了风声。她不断地听到了擦过耳际的风声。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寂无声息又惊天动地。她觉得眼睛里涌出泪来。
但是“啪嗒”!
有温热的液体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落下,落在她的眼睛里,整个世界,天与地,所有人海茫茫,都红得触目惊心。
是血。
嘉敏觉得自己想要尖叫,只是一丝儿声音都发不出来。然后她松了手。这一次,她没有往下看,她不知道自己距离地面还有多高,有多远,底下是坚实的土地,还是命运的河流……她松了手。
风在耳边,眨了一下眼睛。
嘉敏觉得自己会摔成一摊烂泥,当然并没有。
她也没有站得很稳。她几乎来不及想这些。她飞奔似的往客栈跑,一面跑一面大声嚷嚷::“杀人了……杀人了……”有人漠然从身边过去,有人饶有兴致地停下脚步,有人嘻嘻笑着指指点点。
忽然一声大喝:“什么人!”
嘉敏被惊得稍稍止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冲撞了一队人马——高头大马,甲胄鲜明的一队人马,也许是仪仗?嘉敏几乎是本能地想:谁的仪仗?这小城里,能用上仪仗的,也就是县官,或者刺史?或者……嘉敏想也不想,伸手拽住马头,哭道:“使君救命!”
“跪下!”先前那人又是一声大喝,紧接着飞来一鞭,正正打在嘉敏背上,嘉敏被抽得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屈膝,双腿跪地。以她的出身,除去屈指可数的几个长辈,这天下能叫她跪的,原也没有几个。
只是这时候也顾不得了,死死拉住辔头,还待说话,忽听得马上人道:“不过是个小娘子罢了,如愿莫要如此。”
话音入耳,嘉敏放声大哭:“哥哥!”
就算这时候有人指着太阳告诉元昭诩说,太阳是方的,他大概也不会更惊讶了。
这距离洛阳城几千里的中州小镇,却哪里冒出这么个土里土气的小娘子,大庭广众之下,冲他车驾,竟然还呼他哥哥!
他就两个妹子,都好端端在洛阳城里,招摇撞骗也该有个限度吧,昭诩素来的好性子,也不由多少有些动气,冲口道:“小娘子休得满口胡言,怎么好冒认官亲!”
对于重逢,嘉敏之前想过千百次。她知道自己活过来之后,迟早会再看到哥哥,再看到父亲,想过也许是在南平王府,或者洛阳城外,看皇帝郊迎大胜归来、意气风发的父兄。她和元昭诩一样,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狼狈。
但是这时候,又哪里还有功夫来解释。
嘉敏抬头,信手抹一把脸,满手尘土与血泪:“我是三娘……哥哥我是三娘!……于谨要杀我……于谨在杀萧南……”
几乎是语无伦次。
昭诩与嘉敏素来生疏,又不像嘉敏,因为前世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被杀,之后的许多年里,反反复复不敢忘记父兄的音容笑貌,一时竟没有听出嘉敏的声音,到嘉敏擦净了脸,又喊出“三娘”两个字,方才怔住,仔细看时,发现这个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小娘子,竟真是自己的妹妹。
昭诩张张嘴,发现自己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圈忽然就红了。
他自幼就跟随父亲出征、远行,更狼狈不是没有过。但是那是他、或者是父亲,不是妹妹。他和嘉敏生疏不假,但是再生疏,她也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念想——父亲总说三娘像母亲,他总觉得不像,他总觉得母亲应该是天底下最善良最温柔的女子,绝不像三娘这样别扭和尴尬。但是、但是即便如此,这时候看到嘉敏仰面跪在马下,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眉目,真是像极了亡母。
——他自小金枝玉叶一样养的妹子,何曾想,竟落到这步田地。
饶是昭诩见惯生死,心里也不由绞痛起来,好半晌才稳住神,嘉敏急得落泪:“哥哥、哥哥!我真是……真是三娘啊!”
昭诩也不应。抬脚从马上跳下来,脱了披风裹住她,“萧南在哪里?”他问。
声音里仍有掩饰不住的颤音。
嘉敏也没有察觉,只扭头指给他看:“那里、就在那里!”隔太远,又正对着日光,她实在看不清那窗边如今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谁在流血……“如愿你去。”昭诩随口吩咐身后那个因为打错了人而手足无措的青年,“把他们俩都给我带下来。”
看到嘉敏这个样子,昭诩连问来龙去脉的心思都没有,满心只想:到底是哪个混蛋把她骗出了洛阳,到底是哪个混蛋把她害到这个地步……不管是谁,不管他是宋王还是羽林卫统领,他都不会放过他!
一念及此,眉梢眼角杀气外泄,嘉敏正抬头,忍不住叫道:“哥哥!”
“我们先回营去。”昭诩说。
嘉敏却摇头:“可是萧南他……”她这会儿忘了要装腔作势,连称呼都变了。
“回去!”昭诩声音冰冷。
嘉敏还要再坚持,忽然颈后一痛,人软软倒了下去。
昭诩用袖子再擦了一把嘉敏昏睡中的面孔,焦虑和担忧还纠结在眉睫。这个笨蛋,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要让父亲知道了……父亲素来疼她,但是这么大的事……这个妹子,怕是天生就是来找他晦气的,怎么就不能像阿言那样天真活泼,或者初袖那样乖巧呢,昭诩叹着气,抱着嘉敏,挥鞭直往军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