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辩经(一)

三月六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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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半夏在厢房外徘徊,因怕王妃在里间,不敢贸然进去。看到嘉敏,眼泪就下来了。如果不是在屋外,恐怕已经跪下去认罪。

    嘉敏道:“哭什么!”

    半夏低声道:“奴婢没把事办好。”这是嘉敏交给她单独去办的第一件事。

    “那不怪你,”嘉敏摇头:“是我算计失误。”

    其实也不算是算计失误,这世界上没有哪个局是完美无缺的,人很难做到万无一失,如果非做不可,只要有五成的把握,就可以做了。这是周城教给她的。而据她所知,有的事,把握不过两三成,他也做了。

    有得有失。得当然最好,就算是失,也没有到绝境——为什么不做。

    她只能带两个人进永宁寺,曲莲与半夏之间,当然半夏合适。她手里没有第三个人可以放风,那不是失误,那是无可奈何。要仔细想,被萧南抓到把柄,也不算什么。被他撞见,好过被别人撞见。他心思缜密,会想得多,就不会贸然捅出去,而且他有分寸,知道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以他尴尬的身份,要插手皇家事,多少会掂量自己的分量。

    嘉敏遣开白苏去找嘉言,又带半夏到寺中僻静处,好言安慰过,方才细细问及被萧南发现的始末。嘉敏镇静,半夏也就渐渐镇静下来,从头说起,她说,嘉敏问,到全盘弄明白,竟然半个时辰过去了。

    没什么大不了,嘉敏对自己说。有萧南处理那两个羽林郎,比她伸手好。至于萧南的三个要求,如今烦心还太早,她还有的是时间与机会,反客为主。原来我竟是……不太怕他了,嘉敏吃惊地想。

    刚活过来时候,对萧南的畏惧,到如今,竟像是没剩多少了。

    当当当!

    突如其来的钟声,半夏惊魂不定,嘉敏略一思索,说道:“想是讲经开始了。”

    “姑娘要去听么?”半夏问。

    嘉敏摇头。

    太后崇佛,举国都崇佛,南平王妃自然也不会例外,嘉言跟着家中长辈,虽然说不上有多精通,佛中典籍也张口就来,唯有嘉敏,前世并不太信鬼神之事。前世嫁与萧南之后,因王氏崇佛,她为了讨好萧南,倒是很下过一些功夫,可惜大约与性情不符,略无寸进。倒是后来个了周城,对那些纵横捭阖,兴致盎然。

    瞧着四月里阳光正好,她是很愿意在这花丛里静静坐上一会儿,不去凑那个热闹。

    因吩咐半夏回厢房,取了坐具、披帛和酒水果子过来。半夏不放心嘉敏一个人,嘉敏笑道:“今日永宁寺,想必无妨。”

    半夏一想也对,有太后与皇帝在,永宁寺的安全其实是不必担忧的。一时便去了。

    鸟语花香,暖风醺然,远处偶尔有婢子扶着贵妇人、小娘子匆匆经过,呢喃耳语。嘉敏从清晨开始紧绷的心弦渐渐松弛,动手清理这一日头绪,不知不觉竟有了倦意,虽勉力支颐,眼皮也还是沉沉压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猛地听到一个女子尖利的声音:“……他算你哪门子三哥!”

    嘉敏一激灵醒过来:这是什么人,说私密话竟寻到这里来——要是刚好半夏回来撞见,可怎生得好。

    她不是存心想听壁角,奈何不方便现身,就听得一个少女声音低声回复道:“母亲!”那像是央求,也像是低头认错的口气。声音里几分娇软。嘉敏觉得耳熟。一时却也想不起是哪家的小娘子。

    之前的那个声音沉默。风过去,嘉敏在花香里闻到薄的脂粉味,不知道是如何调出来,竟让人想起黄昏清水,蔷薇横斜。你并不能够触摸到蔷薇的娇嫩,只能凭水凝望,隐约琢磨到一抹淡的影子。

    这样近,像是触手可及,一尾轻羽,就在人心上,一掠而过;然后那么远,就好像天上的云,隔着九重宫阙。

    嘉敏心里暗暗吃惊,只听那个沉默的声音终于开了口:“他很好,不用你操心。”

    “是,母亲。”少女接话极快。只是这样快,反倒让她的母亲担心,想一想又道:“我知道你们感情好,打小亲近,也没叫你们避嫌,但是如今一年大似一年,你订了亲,他也……就该留心行止了。”

    少女又应了一声:“是,母亲。”那声调比前一声更轻,更软,更委屈。

    做母亲的只得长叹一口气:“到日后你的事定了……再说。”她原本是想告诉女儿,待日后亲事定了,可以教女婿与三郎多多亲近,只是女儿尚未出阁,有些话,到底不好说得太直白。

    少女这次没有应话,嘉敏猜她是抬头看了一眼,眼睛的迷惑让她的母亲做了进一步解释:“平日里瞧着你也不傻,怎么这节骨眼上反而傻了。有空瞧瞧南平王府的那个贺兰氏,愣是从南平王嫡出的姑娘,正经公主手里抢到了宋王殿下,要是她手腕仅止于此也就罢了,如今看来……”

    “如何?”少女声音一紧,嘉敏忽然就知道了她是谁。原来是郑笑薇。她口中的三哥,应该就是郑林了。嘉敏前世见识过这姑娘,倒也没想到,她使在男人身上的手段,在自己母亲身上也一样使得通。

    因听到贺兰初袖,又格外凝神:“……她今儿这风头,就是出给太后看的。我虽然不知道她当日是如何从南平王眼皮子底下抢了他家三娘的心上人,但是也看得出,她如今是打定主意要抱牢太后的粗腿了。”

    这话说得粗俗,意思却明白。嘉敏心里一动,贺兰初袖在通天塔上吐血之后,被扶下去歇着,连午膳都没有出席,但是听郑夫人这意思,如今又在大出风头——她能在什么地方大出风头?

    风头要出给太后看,那自然只有讲经筵了。嘉敏倒不知道,她的这个好表姐,还精通佛理。她这时候有点懊悔,先前没跟去听讲经——早该想到,贺兰初袖不会善罢甘休。只是这时候,苦于脱身不得。

    郑笑薇听了母亲的话,踌躇应道:“母亲说得是。”

    话音才落了,就听得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吵嚷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又裹挟往前,纷纷扰扰,细听时,像是有人在叫:“落水了!”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站在花丛边上私话的郑家母女被惊动,郑笑薇抓住一个匆匆从身边跑过去的婢子问:“出什么事了?”

    “我、我……我也不知道!”婢子跑得满头大汗,喘息不止:“我、我听说前面有人落水了,我……”话没说完,被身边的同伴推了一把:“快、快跟上……去、去看看,别、别是咱们家的姑娘!”

    婢子马马虎虎行了一礼,匆匆又去了。

    被这么一闹,郑家母女也不便再私话,相携离去。又过得片刻,有个穿素色裙子的婢子悄然前来,左顾右盼,低声叫道:“姑娘、姑娘?”

    良久,没有人应答,也没有人现身。

    难道姑娘不在这里了?还是她记错了姑娘的位置?半夏几乎要急起来,才听得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你、你进来,扶我一把!”原来是坐得久了,血气不通,竟不能一站而起。半夏大喜,忙过去扶了嘉敏起身。却听嘉敏道:“走,我们听经去。”

    “可、可是——”半夏回头瞧了一眼。她从厢房里取来的坐具、披帛、酒水和果子,还放在草丛里呢。

    嘉敏歪头看了她片刻,忽而笑道:“没有人落水,对不对?”

    半夏微怔,随即应道:“……是,姑娘明鉴。”

    她早就取了东西归来,只是瞧着郑家母女私话的位置,担心姑娘就在花丛里,不敢贸然近来,所以假作仓皇,说前面有人落水,引人前去,惊走郑家母女。她这样胆大妄为,也不知道姑娘喜不喜欢。

    姑娘刚进府的时候,是不喜欢她的,她知道。那时候姑娘眼里,就只有甘草一个,千伶百俐如竹苓都挤不进去,她也就不费这个劲了。但是后来……幸好后来姑娘进宫一趟,忽然就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