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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段往事也没有多少可说的。
当年石凤岐与上央绞尽脑汁地要把音弥生推上储君之位,自然会得罪这长宁城,甚至得罪整个南燕国不少势力。
余家,只是其中之一。
不过余家比起其他的世家来说,算是好的了,旁的世家早让石凤岐各种狠毒阴招整得连根拔起,这余家勉强还是留下了他这么个根。
余家比起其他的世家来说,识时务得多,当年眼年着争不过音弥生,主动缴械投降,说明他无争储之意,在朝堂上也是退避三舍,绝不与当年的音弥生他爹起半分争执,更不掺和任何夺储之事,存在感弱到几乎没有。
这一弱啊,就弱了足足六年,直到今日。
长宁城中的人,都快要忘了当年也算得上名门望族的余家了,只记得这余大善人。
那破烂掉漆的余家豪宅再不复当年辉煌,家中只有一两个老仆,能变卖的宅子与物产都让他变卖了换钱,去买奴隶,再放他们自由。
他好像是在夺储之位失败后,彻底放弃了对朝政之事的兴趣,连入朝为官的心思都没有了,一心一意地投入了拯救奴隶的伟大事业,做起了慈善,做起了善人。
石凤岐说着说着,天上的雨停了,一道彩虹横跨在天上。
他收了雨伞拿在手中,走在街上慢悠悠地跟鱼非池说着这些陈旧往事,右手边的城中河因为雨水落得急,涨了水,水漫上了一点路面,还有几只可怜的鱼虾也被冲了上来。
鱼非池弯腰捡起扔回河中,看着鱼虾入水,她若有所思地说:“照你这么说,当年这余岸还是音弥生的政敌了?”
“也不算吧,毕竟音弥生巴不得别人争赢这储君之位,余岸不争气,斗不过……斗不过燕帝而已。”石凤岐说。
“斗不过你就是斗不过你,少把锅甩给燕帝。”鱼非池斜眼睨着他。
“我这不是谦虚嘛。”石凤岐笑声道。
“那余家当年跟你们相争的时候,势头如何?”鱼非池问道。
“很是凶猛,不过不是最凶猛的那个,最凶猛的早就死尽了,余家算是收手比较快的,所以才能留得一命,这也算是他们的聪明之处吧。”石凤岐淡淡地说着,好像当年他与上央在这长宁城中杀人如麻的往事真的不值得一提一般。
未经历当年那场恐怖血腥的人,难以言喻当初的储君之争何等惨烈。
亲兄弟之间为了争东宫之位尚还杀得头破血流,更何况这些世家弟子为争一个原本他们毫无指望的至高权位?
那段时间的长宁城上空都笼罩着血雾,长宁城中的那条河都是红色的,那时候的石凤岐,远比现在鱼非池所见的更为狠辣,更为果决。
“他身上的气质跟音弥生很像,当年你们为何选了音弥生而不是他?”鱼非池疑惑道。
“当年他可不是这样,当年他也是很有野心的人,所以我今日看到他这般温和仁慈的样子时,险些都没认出来。”石凤岐负着手慢慢说,“真想不到,六年后再见,他竟然成了一个致力于解救奴隶的人,世事无常啊。”
鱼非池对石凤岐给余岸的“温和仁慈”四字评价不置对否,真正的温和仁慈是学院的大师兄窦士君那样的,从内里散发着的善良与包容,从眉宇中就可以看出来,而非这些流于表面的形式。
至于余岸,鱼非池只会撇撇嘴,他好他坏,鱼非池心里有自己的评判,无需跟旁人争论。
两人正说着话,前方有人在聚集,鱼非池本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但听到了“奴隶”“解救”的字眼,便跟过去看了看。
石凤岐护着她挤开人群来到前方,发现十多个奴隶成排站着,他们脸上烙着“奴”字印,身上纵横着无数尚未愈合的伤口,多是铁链鞭笞过后的伤痕。
有的伤口还在流血,皮肉翻卷之下,看着触目惊心,他们****着双足站在浸了水的路面上,神色卑微又害怕的样子,看着来往的路人目光闪躲,都不敢见人一般。
旁边还有两三个人,他们正声嘶力竭地喊话:“看一看啊,这就是那些奴隶主对他们做的事,他们毫无人性,我南燕子民善良仁爱,如何能坐视不理?这都是余大善人救出来的奴隶,还有无数像他们一样的奴隶等着我们去救,过往的好心人,请伸出你们的双手,跟我们一起拯救他们吧!”
“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妻儿,被人贩卖为奴,一生不得自由,没有尊严,只有人性尚存之辈都无法眼看着他们继续受苦!那些奴隶主禽兽不如,若我们这些良知未泯之辈都视若不见,这些奴隶哪里还有活路?哪里还能做回正常人?”
他说得义愤填膺,情绪激昂,通红着脸,字字铿锵,砸在人们心头上,激起人们的愤怒与同情。
善良的路人纷纷指责奴隶主的可恶狠毒,解开了自己的钱囊,慷慨地放入了碎银,要为拯救奴隶尽一分绵薄之力。
还有人在说,余大善人在做大善事,他们这些百姓自当参与,那些奴隶多么的可怜,多么的悲惨,奴隶们需要他们的善良,需要他们伸出援助之手。
有人甚至,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交杂的声音在人群中每一个地方响起,不止这一街一巷,是在这长宁城中,是在这南燕国中,处处都有。
站在这里,好像都能听到千里之外有人在一边指责着奴隶主的残暴,一边慷慨解囊。
他们有说错吗?有做错吗?
当然没有,饱富善心的人怎么会有错?
南燕国的百姓,他们除了乐天豁达,无忧无虑之外,还有着几近泛滥的同情心与善良,他们在自己的生活过得安宁之后,很是乐意去关心一下他人的悲惨命运,他们几乎有种使命感,去帮助那些弱者的使命感。
这是一种高贵的品质,一种在自私自利,独善其身成为常态之后,极其珍贵的品德,不似鱼非池这般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人,他们简直品性优良到了可以写进教科书的地步。
他们的愤怒与善良当然是对的,这是放到哪里都正确的道理,任何人都该对虐待他人,圈人为奴的奴隶主发出怒吼与唾骂,甚至可以去杀了他们,这是最基本的人性。
这都是正义的。
可是正是这正义,令鱼非池好难过。
因为这正义滋生了罪恶。
如果正义里开出罪恶的花,这是多么令人无力,多么让人难过的事情?
鱼非池站在人群中听着路人们的愤怒指责声,还有他们给银子时的大方善良,莫名觉得这很可笑,也很可悲。
讨钱的双手伸到鱼非池面前,那是一双脏兮兮的手,手心里全是伤口,新的旧的层层相叠,鱼非池抬头看,是一个年轻的奴隶,他脸上的烙印刺得人眼睛发疼,他眼里的恐惧与害怕也令人揪心。
“求求你了,救救我们吧。”他的声音嘶哑而微弱,眼神回避着鱼非池的眼睛。
鱼非池低头,放了一点碎银子在他手心里,就转身离开了,不再多看一眼。
“石凤岐,你觉得余岸是好人吗?”走出拥护的人群,鱼非池吸了吸气,问着石凤岐。
石凤岐回头看着热闹的人群:“之前不确定,现在可以说了,他绝对不是个东西。”
仅仅是因为余岸拉着这么多奴隶在街上卖惨,把他们的苦难晒出来,不在乎他们面对这些路人的围观与议论时,内心是何感受,是否觉得难堪,是否不情愿,只是让他们把过往的伤口如同他们身上的伤痕一样血淋淋地晒出来,让人同情,让人怜悯,让人捐银,所以说余岸不是个东西吗?
仅仅是因为这些,所以要说余大善人其实不是个好人吗?
不是的,还有别的原因。
鱼非池想起南九,握握手心:“我要去赴宴。”
“我这里有一张今晚余岸答谢宴的帖子,上面写着可携一位家眷前往。”石凤岐笑眼看着她:“家眷,去吗?”
“谁是你家眷?”
“走了,家眷,给你挑身漂亮衣裳去赴宴。”
石凤岐给鱼非池挑衣服永远只会去一个地方,巧衣阁。
那是蜀帝卿白衣的家业,出的衣服都精致好看,飘逸灵动,只是今日他们去这巧衣阁时,神色有些异样。
原本这巧衣阁旁边挂的都是卿字,代表是后蜀皇商卿白衣所有,今日这里挂的是叶字。
远在后蜀的叶藏了不得,已经连卿白衣的生意都接过来了,巧衣阁遍布天下各地,专出贵得令人心间滴血的华衣,多受贵族女子们喜爱,其间利润不知几何。
看来叶藏的生意真的是做得风声水起,他们在这南燕国都能感受到。
鱼非池望着那“叶”字很久,笑了一声:“叶财神。”
可是叶财神的分店却黑得很,一件衣服贵得要命,而且绝无还价的余地,石凤岐一边掏银子一边骂着回去了一定要找叶藏麻烦,竟然这么狠,连他的银子的都敢黑。
掌柜的听到了石凤岐的骂声,笑声道:“石公子莫气,刚刚曲拂公主来咱这店里挑了身衣裳,咱收的价格,是您的三倍呢。”
“那我还得谢你了?”
“可不敢让石公子谢我,叶大当家的有令,凡石公子与鱼姑娘到叶家任何店中挑东西,都以成本价售出。”
“小气死了哦,都不白送,居然还要收我成本价!”石凤岐不满道,又指着店里一排衣服:“把那一排衣服全给我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