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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着指头算,应是七年前。
七年前的长宁城还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城中有诸多候爵王爷,候爵王爷们都挺能生儿子,小候爷小王爷遍地都是,余岸当年是小王爷,音弥生当年是小世子,但那时,他们都不是什么大人物。
遍地权贵的地方,权贵便显得不那么显赫,在当时来说,真正够得上声名显赫这个形容的,长宁城中只有两字,一为将军府的挽将家一族,另一为燕国皇后的蚩家。
当年后宫里的皇后也罢,妃嫔也好,怎么生都生不出儿子来,这让燕帝极为心焦,他命中无子,这件事足够让一位帝王对未来的国家命运深感忧心。
恰得燕帝是个思想开明又胸襟开阔的,他与挽将军商量一夜,决定从南燕各候门里挑出最有资格来继承帝位的青年才俊。
一时之间,南燕风起云涌,杀机四伏。
不是所有人都如音弥生那般对权位无欲无求,只求一生逍遥的,更多的人都是眼红着这亮堂堂明明晃晃的储君之位,东宫之主,未来的南燕之帝。
所以整个朝堂都弥漫着血色的味道,彼此戕害与阴陷层出不穷,那几乎是南燕立国数百年来最动荡的一段时间。
其中以当年的皇后娘家蚩家最为突出,谁也晓得,皇后她生不出儿子,就意味着她的凤位受到了威胁,连带着整个蚩家的地位都不太稳,所以蚩家想推自己家的孩子登上东宫之位再正常不过。
蚩家是依这南燕王朝而生的家族,南燕立国有多久,蚩家存在就有多久,一代一代世袭下来的至高爵位足以令人仰望。
但不知为何,燕帝对这蚩家却似乎并无几分爱意。
时值石凤岐作为推手推音弥生上位,这蚩家便是最大的对手,了不起的燕帝当年借用了石凤岐的手,将蚩家一百二十八口人,连着蚩姓皇后,一并坑杀。
是燕帝做了个局,说蚩家对东宫之位垂涎过份,有谋逆嫌疑,而世子殿下音弥生大才,破得蚩家阴谋,如此才得燕帝喜爱,故而,东宫之位非音弥生莫属。
可是谁都明白,燕帝不过是找了个借口要除掉蚩家,再把功劳安在音弥生身上。
这是权利争斗中最常见不过的手段,到处是如何做到,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法,并不会有人在意,人们只需要结果。
而石凤岐,因为是与音弥生站在一处的,所以,他默认了燕帝的作法,虽然他的内心,并不是很喜欢这样。
可怜那音弥生,如玉般剔透干净的人儿,何以被拖进如此龌龊一般的泥潭里?
此事过后,长宁城中风清云霁,再无各门各派的暗斗,大人们恍然大悟,原来燕帝想要选储君是假,要除掉蚩家是真。
七年过去,此事一直是石凤岐心头的一个疙瘩,当年表面上看着是他赢了长宁城中的那场风雨洗礼,可是他自己心里晓得,他不过也是被燕帝利用了罢了。
如今七年后回来,石凤岐难得有机会,给往事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所以他并未放过坑一把燕帝的机会。
南燕是需要大量贮藏粮食与财富的,否则他们不可能捱得过这近十年的动荡,所以燕帝连余岸那等小人手法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石凤岐除了余岸,燕帝不可能再把叶藏送进门的钱再推出去。
作为帝王,他不能如此任性,他要为南燕考虑。
石凤岐欺的就是他要为南燕考虑。
鱼非池听完石凤岐说的这段往事,靠在栏杆上,将那盏已凉透的茶水放到一边,问道:“燕帝为何对蚩家如此憎恨?非要害得一门功臣死绝,方算甘心?”
“蚩家主战,他们希望南燕可以一路北上拿下列国,为南燕拓土扩疆,可是燕帝主和,只要能守住此时南燕的太平,他就不准备对外族有所侵略,两人闹了多年,蚩家又势大,时常在朝堂上与他针锋相对,不给燕帝面子,虽说燕帝是个大肚的人,但也容不下这样狂妄的臣子,倒也怨不得燕帝不满怨怼。”
石凤岐叹了一声,要真说那蚩家有错,大概是错在自恃功高,未将燕帝放在眼中了吧。
“老将军呢?”鱼非池又问。
“老将军府是忠于陛下的,当年挽老将军府上已凋敝无子,仅有一位姬妾怀有身孕,当时来说,谁也不知道这姬妾怀的就是现在的挽澜啊。老将军花甲有余之年支撑一府将门,其间艰辛,难以言喻,他自然不希望打仗。”石凤岐叹一声,“所以,当年蚩家之败,跟老将军也算是脱不开关系吧,没有军中的支持,燕帝如何敢对蚩家动手?”
鱼非池点点头:“所以,老将军一直希望我们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他知道与燕帝作对的后果。这般看来,他对我们也是一片好心。”
“谁说不是呢?虽然当年之事他也有参与其中,可是他磊落光明了一辈子,用这些阴小手段去害人却是头一次,老人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石凤岐说。
“而燕帝不希望你与老将军走得太近的主要原因,也是因为此事。你们两个算是知道燕帝最大秘密的人了。”鱼非池笑一声,“看来这位燕帝,真的是一位十分高明,十分深沉的人。”
“南燕北隋,两个最高深莫测的帝王,就是燕帝与隋帝。燕帝是不动于声色,能忍能容。而隋帝则是表面胡闹,内里阴毒,从他当年可以对叶家容忍十数年就能看出,他是个何等可怕的人。”
“其实燕帝主和是很明智的做法,并非是他软弱。南燕若是想北上攻城掠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的第一道关就是后蜀,若他与后蜀开战,商夷只怕是要黄雀在后,一举吞并这两国,更不要提还有一个苍陵在一侧虎视耽耽,像此时这般保持最稳定的平衡,以静制动,才是最稳妥的作法。”鱼非池分析道。
“谁说不是呢?不过你也晓得,好战份子,想要建功立业的总是有的。”石凤岐笑了笑。
“那阿迟呢?”鱼非池突然问。
石凤岐笑:“正是因为蚩家是迟归的家人,我那日才在王宫里与燕帝铁了心地要争取一个重审当年蚩家之案的机会,毕竟是咱小师弟不是?”
“所以,你主要还是想为阿迟讨个公道?”
“可以这么说吧,不论如何,迟归总是我们的人,哪里能让自己人受这么天大的冤枉而不能自清?”石凤岐道。
“你怎么确定,阿迟就是蚩家后人的?”鱼非池问。
“很简单,我看过他给南九配的药,与大夫开的方子是有不同的,他自己稍做了调整,而当年的蚩家正是以医药闻名,府中尽是圣手。还因为当年的蚩家有一名幼子名叫蚩归,意头很好也很不好,蚩帝归来,而迟归,这名字化用得,并不得很高明。最后,他自己说了,他是长宁城的人。你我都知,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巧合,凡事皆有因果。”
石凤岐淡淡地说着,其实他一直以来,挺担心迟归会做出什么过份激烈的事情,所以在南燕的这些日子他把迟归都看得很紧,没想到,他居然什么也没做,他好像忘了当年的全部事,对燕帝,对挽家,对音弥生,都没有任何仇恨的样子。
也许是年纪小,不记事吧。
石凤岐起身走到走廊转角处,不远处的假山旁边,迟归正一招一式地练着武,南九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指点着他。
薄薄的金色阳光下,两个年轻俊秀的少年正有说有笑,满目尽是少年朝气的蓬勃。
但谁又料得到,阳光快乐的迟归能在心里藏这么大一个秘密,而从不对人说?
我们的小阿迟啊,他的心性之韧,怕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鱼非池倚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山水如墨,有一只自由自在的水鸟,点水而过,在水中留下一圈圈的涟漪。
后来的事就很是简单了,音弥生果然重审当年的蚩家之案,蚩家得以平冤昭雪,迟归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神色并无波澜,很是平静,只是笑望着石凤岐:“石师兄,你们都知道了是吧?”
石凤岐神色微愣,然后笑道:“对啊,原来你清楚。”
“其实当年我爹的确有谋反之嫌,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罢了。他看不起燕帝,后来败给了燕帝,胜当喜败要认,这不是你与小师姐一直说的话吗?我早就放下了。”
迟归洒然一笑,并不为发年之事仍有所芥蒂的样子,“而且这么多年过去,我一个人也活得很好,迟这姓氏我也用得很好,你其实大可不怕将这一切告诉小师姐,让她为我担心。”
“你放下就好,你小师姐向来疼自己人,就算我不说,她早晚也会知道。”石凤岐拍拍他脑袋,“当年你是怎么逃脱的?燕帝对蚩家满门斩尽,未曾想过要留活口。”
“照顾我的奶娘有一个孩子,跟我一般大,把我顶替掉了。”迟归说。
“原来如此。”石凤岐恍然。
“石师兄,你会去白衹吗?”迟归突然问道。
“会。”
“你不要把小师姐带在你身边,她是面对不了大师兄死在同门手足之下的,石师兄你比我更清楚,小师姐其实是一个很心软的人。”迟归明亮的眼睛看着石凤岐,清秀的少年锋芒初现。
石凤岐不说话,收回了手负在身后,看着外面的天光云影相摇,沉默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