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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就说过,白帝管晏如是一个开明仁厚的君主,这样的人不同于南燕燕帝那样的表面温和内里坚韧,管晏如从里到外都是一个很柔软的人。
不是说这种人不好,只能说,这种人不适合做一国之君。
他耳根子太软,听了些不该听的闲话。
有一天鱼非池不在宫中,而是出宫去与季瑾商量五城之道的事,初止的步伐终于走进了白帝的宫殿。
白帝对高傲得甚至有点狂妄的初止并无几分喜欢,所以神色沉郁,问他道:“你来找寡人何事?”
初止这一回一改以往的盛气凌人,显得谦卑有礼:“在下是来与白帝国君您说一说有关我师妹,鱼非池之事。”
“她乃是我白衹国相,你又有何资格指手画脚?”这个时候,管晏如还是很愿意多留一些信任给鱼非池,而不是站在初止这边的。
但初止,或者说,整个无为七子都是能言善道的辩客,口条都好使得很,初止他说:“不知国君您可听说过,往日里我小师妹在大隋时,为了大隋的安稳,敢与大隋前太宰叶家,还有二皇子石牧寒为敌之事?”
“略有耳闻。”白帝面色不善地看着初止,“你想说什么?”
“不瞒国君,小师妹当年下山游方之前,便在学院中与叶家女子叶华侬有不和,起过争执,并且是与我师弟一同对付叶华侬。当年看着似乎只是一场打闹笑话,是因为他们在学院里与叶华侬结了仇,才在下山游方之时,与叶家有过节,继而,他们才与叶家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初止目光真诚地看着白帝,话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带着诱导的意味问白帝:“但若反过来想呢?”
白帝眉头一皱,下意识便问:“什么意思?”
“国君英明,若是将此事反过来想,不难想到,会不会是因为我小师妹与石师弟,本就要对大隋动手,所以才在学院的时候就与叶华侬不和,对她百般戕害,最终让她落得被赶出学院的地步,声名狼藉?”
初止的声音不大,甚至很轻,就像是他也在轻声问自己这个问题一般,语气与用词中都带着浓浓的质疑和引导,引导着白帝往他话中的方向去想。
“此话未免可笑,他们在学院之时如何料得到大隋之事?”白帝说,“更不要提,寡人听窦士君说过,鱼国相并无争名夺利之心,否则以她的手段,早已如韬轲那般名扬天下了。”
初止听他这样也不急,还点点头认同白帝的话,但初止又说:“我小师妹的确是个淡泊名利之人,她是心野,但是,我石师弟却是野心。学院里的时候,石师弟便与我小师妹在一起如胶似漆,仍谁看去都是一对,国君您又如何知道,不是石师弟说动了我小师妹,他们二人才联手的呢?下山之后,他们二人更是携手过后蜀,入南燕,都做出了不小的动作,这些事想来国君您也有所耳闻。那么……”
他停下,目光深深地看着白帝,轻声问道:“您真的还觉得我小师妹是一个无争名夺利之心的人吗?以她与石师弟的关系,是白衹重要,还是大隋重要?是大师兄重要,还是石师弟重要?”
白帝让他问住,陷入了沉默,桌下的手不知不觉握紧,眼神也乱了一些,他想了很久之后,不知是在问初止,还是在问他自己:“难道鱼国相是准备出卖白衹,故意放出那五城之道任由大隋攻我白衹吗?”
“国君您定然知道,商夷国此时忙于提防后蜀与大隋的随时夹击之势,对白衹之事上难以分出太多的力量,而大隋就不同了,早先时候他们准备派兵攻我西魏,后来不知为何停下,现在白衹北境他们大军数十万,足以踏平整个白衹,商夷无力应对,而白衹,又是否能应付得了那大隋的虎狼之师?”
初止分析得头头是道,好像全部都对,白帝难以找出反驳的地方。
而且就目前的情况而言,鱼非池好像真的是准备这么做一样,等大隋国的人一入境,白衹想赶都赶不走,到时候大隋一举歼灭白衹,赶走商夷,独吞白衹也不是不可能。
不等白帝说话,初止趁热打铁又道:“退一万步来讲,如果小师妹是真心真意为了白衹好,怎会不将真实的计划告诉国君您?如何会跟白衹上下全数作对?此时此刻,以我小师妹的智慧,难道不知道白衹上下团结一心,才有可能渡过此等难关吗?”
“我听闻小师妹在朝堂上与臣子当朝争执,稍有不如她意的地方都关进天牢,但凡敢反对她的,都打作奸细痛下杀手,把整个朝堂都弄得乌烟瘴气,人心惶惶。她这么做,难道不是在离间白衹国人,痛伤爱国之士的心吗?我想,如果大师兄还在,他一定不舍得这样伤害他深爱的白衹子民,因为他爱白衹,而小师妹的话……就难说了。”
大殿里的空气都好像安静了下来,秋阳一把洒在阴深深的宫殿里,照不亮这里的晦暗,平白地让这里阴气森森的地方更为阴寒,白帝坐在这一片阴影中,神色变化不定,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是信鱼非池,还是信初止,他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他在想,如果窦士君还醒着就好了,不必他操心这么多,只是让窦士君告诉他,在鱼非池与初止之间,手握着白衹命运的他,到底该信谁。
初止也不急,只是站在殿下静静地等着,看着白帝的神色一点比一点凝重,眼中的疑虑一次比一次多。
就在这时候,太监碎步跑进来,尖声尖气地说:“国君,石公子在殿外求见。”
白帝回过神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拂袖道:“不见!”
初止合了下眼,脸上微露笑意,悬着的心也悄然放下。
他知道,他成功了。
殿外的石凤岐听得太监的回禀,看了一会儿这大殿,他知道初止就在里面。
太监站在他跟前回话心里有点慌,他一直是伺候白衹国君的,但是国君是个仁爱的人,从来不会对下人怎么样,所以下人平日里也无甚惶恐。可是今日他站在这位石公子跟前,竟觉得内心发抖,惊惧万分。
他身上的杀气与戾气真的太重了。
等到石凤岐转身离去时,太监才觉得笼在他头顶上的层层重压骤然散去,能呼得一口侥幸逃命般的幸福空气。
当日,白帝下旨,暂停五城之事。
鱼非池听到这道旨意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惊讶的神色,虽然,她的确有点意外。
白帝下了旨,季瑾便一定会照办,因为不管怎么说,季瑾都是白衹的大将军,是白帝的人。
而且白帝后来私下跟她说过,不得与鱼非池走得太近,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去多看看窦士君,补偿一下以前一直不能陪在他身侧的亏欠。
这样一来,季瑾便能知道白帝的意思了。
白帝准备将鱼非池排挤出去,这位刚上任没多久的鱼国相,很快就失去了帝王的宠信。
后果是十分可怕的,她在白衹得罪了太多的人,之前是因为有白帝的百般信任与扶持,才能与他们对抗,无所顾忌。
一旦失去了白帝的信任,鱼非池最好的出路是卸去国相之职重新做回一个闲人,尚还能保得平安无事。
如果她要继续坚持她的所作所为,不肯罢休的话,她要面对的报复将是铺天盖地的,整个白衹都容不下她……这人好像走到哪里,都很难讨所有人欢喜。
这也正是初止的目的,他要阻止住鱼非池,既然看不清她的打算,就让她的打算胎死腹中,防患于未然。
攻于心计,是所有七子都擅长的事情。
只在片刻之间,鱼非池就猛地清闲下来,所有的事情白帝都不准她再插手,以前允她随意翻看的奏折也不再许她过目,五城之事立刻停下,她不能再有所调度,她在一瞬间就变回了之前那个闲散无事,天天看热闹就好的鱼非池。
南九抽了空从窦士君那里回来看她,看他的小姐不过一月多的时间都累瘦了一圈,背尽骂名不说现在还不得白帝信任,心中觉得有些不忍,便跟鱼非池说:“小姐,既然白衹不领情,要不小姐你也就算了吧,下奴陪小姐等着这里的一切结束,然后就保护你离开。”
鱼非池背靠在南九的胳膊上,闭着眼睛晒着并不暖人的秋阳,并未说话。
南九的话自是对的,做了好事人还不领情,实在不必再操心。
可是鱼非池并不是为了白帝,为了白衹做这些事,她只是为了窦士君,所以,只要不是窦士君命令她停下,不是大师兄也如白帝一样放弃她,鱼非池就不会停下来。
别人怎么看她,怎么想她,有什么要紧呢?自己珍惜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南九见她不说话,便知道他家小姐怕是铁了心肠要跟白衹一起耗到最后,所以他也就不再多话,只静静地坐在这里,让他家小姐可以靠着自己休息片刻。
现在所有的人,包括石凤岐都跟鱼非池是隐约的对立面,鱼非池身边好像已经只剩下南九跟迟归了。
过了好一会儿,南九轻轻拉了下鱼非池的衣服:“小姐,石公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