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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向暖是在何等悲愤的情况下签下的那纸和谈书,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不甘心,可是不甘心的人有那么那么的多,她实在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在他们争执不休的时候,一纸从商夷国来的信,断去了商向暖所有的勇气与力量,从季瑾死的那一天开始,韬轲就知道,一切会走到今天这副模样。
他来信跟商向暖说,能争取便争取,不能争取便接受吧。
连韬轲都不再有办法,商向暖还能怎么样?
商向暖眼中含泪,却又有着她的骄傲,硬撑着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她握着笔的手都在抖,写下的名字,盖下的长公主印都有些不清晰,但是这并不妨碍商夷国在这份和谈书上的生效。
与石凤岐不一样的是,她来白衹太久太久了,她对白衹是抱着必得之心来的,就算不为了商夷国,不为了她皇兄,哪怕是为了韬轲与绿腰,她也不甘心签下这纸和谈。
她如何对得起一直相信她的韬轲?如何对得起困于禁宫之中无法与韬轲见面的绿腰?
如今这情况,让她回去之后,如何与他们相见?
不怕商帝商略言的怒火与斥责,怕的是无法面对韬轲他们。
她扔下笔,看着鱼非池:“窦士君是你的师兄,你心疼他,韬轲难道就不是吗?当年你与绿腰,不还是好朋友吗?”
鱼非池心口一疼,没去看商向暖,只低着头:“我们都是输家,没有谁赢,这很公平。”
商向暖与初止没有得到完整的白衹,石凤岐也是,窦士君保护了百姓却没有守住白衹故土,鱼非池最终还是失去了她的大师兄,季瑾身死,所有人都输了,输得如此的惨烈。
“最大的赢家难道不是大隋,不是石师弟吗?非池师妹,你是藏了私心的。”商向暖说完,转身离去,漂亮又华美的袍子在空中旋出一个弧度,空荡荡的带起风。
其实,鱼非池真的没有给石凤岐太多私心,如果她真的有心要偏帮石凤岐,当初石凤岐要求她将白衹北境的边防线全部开放时,鱼非池就答应了。
大隋国驻扎在边境的大军,可以通过北境边防线直接取道攻向西魏,石凤岐是个有大野心的人,他的目光很好,很长远,只是鱼非池没有答应。
因为鱼非池觉得,既然大家都是输,就输得彻底一点,谁也不要赢好了,这样最是公平不过。
但是鱼非池也没有把这话说给商向暖听,没什么必要了,与其让所有人都爱恨难择,不如干干净净的恨,干干净净的爱来得痛快。
跟着商向暖离开的人是初止,紧接着是音弥生。
本来窦士君是想带着白帝先行下去的,可是白帝却突然挣开了窦士君的手,眼中噙满了泪,看着鱼非池的眼神充满了令人心颤的怨毒与憎恨:“我管晏如一生,爱国敬民,寸土不愿让人,鱼非池,你却将我陷入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境,你罪该万死!”
“国君,小师妹此举情非得已,国君您不可如此说她!”窦士君连忙将鱼非池拦在身后,拱手对白帝道。
“寡人知道你视她如亲生妹子,百般疼爱,可是窦士君,白衹是生你养你的地方,如今你见白衹四分五裂,百姓分割两国,你如何还要偏袒着她?她居心不良,狼子野心,恶毒狡诈,为了一己之私,置我白衹于何地?置我白衹百姓于何地?她如何对得起你这般诚心待她!”
管晏如还是没有气疯的,至少没有连着窦士君一起骂了,但是他真的应该恨毒了鱼非池,哪怕他一国之君满面泪痕,也要声色俱厉地骂个痛快。
是啊,他的国家,他的白衹被鱼非池一刀割成两半,左一半送大隋,右一半送商夷,白帝管晏如,如何不癫狂?
他因为过份激动,所以披头散发,涕泪齐下,绝望又悲痛地怒吼着白衹将完,而他身为白衹国君一无所长,不能挽救。
在这样的乱世里,一个没有大才大智的国君,其实是一个悲剧吧?不说攻占他国,只说保住自己的国家都不可以,这真的,令人钻心剜肉的疼吧?
石凤岐想为鱼非池说句话,说一说如果不是鱼非池这么做,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大隋与商夷在白衹国中开战,到时候战火蔓延根本不是任何人阻止得了的,可怜的,依旧是百姓而已。
可是鱼非池拉住他,轻轻摇了下头,白帝只是悲恸难忍,需要发泄,本来自己就是以一个外人的身份把他的国家划破了,不管理由是什么,事情总归是她做的,那么背白帝几声骂,又有何妨?
窦士君叹声气,收起桌上三张和谈书,收进怀中,对鱼非池苦笑道:“我会劝国君的,我知道小师妹你一片苦心,不会怪你的。”
“多谢大师兄。”鱼非池咧了咧干裂的嘴唇,笑得难看极了。
窦士君把白帝扶下去,七人圆桌上终于只剩下鱼非池与石凤岐,吵闹了大半日的屋子里,也安静下来,静得都能看到细碎的阳光里腾飞的小小飞絮。
石凤岐拉着鱼非池坐下,倒了杯茶给她:“好了,现在一切都解决了,你也可以松口气了。”
鱼非池眼神失焦,不知看向何处,这些天来,她承受的打击真的太多了,季瑾的离去,窦士君的一月寿命,背叛所有人促成的最后局面,每一个都来得如此的迅猛,让她都来不及喘一口气,好好消化,好好平复一下,又被赶着投入下一个谋算与计划之中。
她在这些忙碌繁琐的事情里,险些没了自己。
如今陡然之间,一切有了了结,她却觉得整个内心都被掏空了,空得再多的东西都填不满。
就像这屋子里的寂静,静得令人害怕。
“石凤岐。”鱼非池突然喊了一声。
“嗯?”
“其实你是不是也跟向暖师姐一样,怨我最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也跟商夷一般,没有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怕是很不好跟隋帝和上央先生交代吧?”鱼非池不再有刚刚面对七人时的凌厉与压迫性,相反声音有些嘶哑。
石凤岐拉着椅子挨着她坐得近了些,将她身子揽进怀中,笑声道:“是啊,我很难向隋帝与上央交代,可是如果我不按你的计划走,怕是更难交代,到时候白衹内外的事全都掺和在一起,谁也没有三头六臂地去解决这么多麻烦,像如今这般,一桩归一桩,一码是一码,我觉得也不错。”
“你不怪我吗?”
“怪你啊,当然怪了。”石凤岐故意叹着气:“所以,罚你不要胡思乱想,你没有做错什么,便是我,也未必做到像你这般平衡得住七国势力,非池,我们都是乱世里的人,滚一身泥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能守得泥身佛心,才是最重要的,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有什么关系呢?”
他说话总是好听,软软的情话总是入耳入心,鱼非池明知他只是在安慰自己,也听得舒心,手臂挂在他脖子上,她蹭了蹭:“我累了。”
“睡吧,睡一觉起来,就都好了。”
石凤岐打横抱起鱼非池,强健有力的手臂将她牢牢地抱在怀中,迈着不大的步子慢慢走向他们住的小院里,地上的秋叶落了满地无人清扫,满眼尽是萧瑟之色啊,这个国家。
回到院子里时,石凤岐看到了苏游,对他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苏游咬了咬嘴里的狗尾巴草,迟疑了一下又点点头:“哦,好的。”
石凤岐找来南九,让他好好照顾鱼非池,又看了她一会儿之后,才出门去找等着他的苏游。
两人跃上屋顶,看无边秋色,石凤岐拍了一坛酒递给苏游:“我知道你们苏家朋友遍天下,不管是朝庭还是武林,又或者民间,到处都是你们的人,帮我一个忙吧。”
“难得石公子也有求人的时候,说说看。”苏游开句玩笑,兴致勃勃地望着石凤岐,想看看他有什么事要自己帮忙的。
石凤岐望着远方,沉默良久,说道:“向全天下放风声,说鱼非池以一人之力平定七国之危,解白衹万千百姓于危难之中,免天下战火肆虐,免白衹生灵涂炭。”
苏游正喝着酒,听了他的话一时怔住,抱着酒坛傻了眼,看着石凤岐道:“石公子,您可知道,这消息一放出去,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石凤岐喝了一口酒。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鱼姑娘她是不在意这些外在名声的?”苏游疑惑道。
“我在乎。”石凤岐看着他,“你不用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只需要帮我这个忙。”
“可是石公子你也知道,我表姐苏于婳是无为七子中的老三,本来你们无为七子就明争暗斗得厉害,我这么帮鱼姑娘,岂不是陷我表姐于不利?”苏游皱着眉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来此处是来替苏于婳收集情报来了?如果我不猜错,苏于婳此时在大隋吧?”石凤岐瞥了一眼苏游。
苏游面色微僵,连忙笑道:“我表姐来无影去无踪,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苏游,我手里有你一个秘密,你若不帮我把这件事办好了,我会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到时候,你就没有可利用的价值了,你家表姐也会弃你如弃子,所以,你是帮我这个忙,还是不帮呢?”石凤岐偏过头看着苏游,眼神很幽深,透着看不穿的计算。
“石公子你知道我什么秘密?”苏游站起来,警惕地看着石凤岐。
石凤岐懒懒一笑:“通晓天下事的人可不止你一个游侠苏氏,我石凤岐纵横七国数年,岂会弱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