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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惊失色,连忙捂住归雁的嘴,惶然道:“归雁,以后这种话可千万不能再说了,四哥已经当了皇帝,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了,我不许你再说什么归还皇位的话!以后你也不能再叫我太子殿下了,我已经不再是太子了,切记,切记,否则这话一旦传出去,到时候抄家灭门之祸必然躲不了,我也保不住你。”
归雁见我一脸惶然,哀切切地点点头,道:“主子……爷的吩咐,归雁记下了。”
我拉她起身,温声道:“起来吧。”
归雁站起身来,抹抹眼泪,一脸关切,道:“奴婢听说爷遇刺了,爷可伤着了?”
我摇摇头,淡淡答道:“我没事。稍候你回长安宫瞧瞧,若是兰舟他们还在长安宫,你就打发他们先回去。”
四哥连我都软禁了,兰舟他们会不会跟着遭殃?我已经陷在宫里了,不能让他们也陷进来,皇宫就是一座巨大的华丽的牢笼,能出去一个尽量出去一个,否则来日一旦有什么变故,那便只有大家相对傻眼的份。
我不知道我在防些什么,只是直觉地认为我要防着点。
我想了想,四哥既然是因为生怕江山有变才软禁我,那么我消除了他的后顾之忧,或许这一切也就能顺利化解了。
我打定了主意,便向归雁吩咐道:“归雁,磨墨。”
“爷要写字么?”归雁诧异地看着我,脚下却没有动弹。
我向来是不爱念书的,字写得比狗爬好不了多少,上一次吩咐归雁磨墨大约已经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
我淡淡一笑,“嗯,左右无事,练练字打发时间也好。”
归雁应了一声,快步走到书案前,卷起袖子开始磨墨。
我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理顺了思绪,这才缓步向书案走去。
我在案前坐下,取了纸笔,想了想,提笔写下了“罪己诏”三个字。
我要昭告天下,太子失德,不堪重任,甘愿让位于晔王,我要让四哥这个皇帝做得名正言顺!
归雁一看我写的字,惊骇交加,花容失色,手腕一抖,几滴墨汁溅了出来,“爷……你……你这是……”
我一抬左手,示意她别说话,归雁强压下满腹疑问,眼睛却仍死死盯着我的手。
我念书不多,没什么文采可言,字写得又丑,间或碰上几个笔画繁多的字,我还写不成样子,不是这儿多一笔,就是那儿少一划。
我边写边想,尽可能将这一份罪己诏写得情真意切而又不失皇家威严。
四哥进来时,我刚刚收了尾,正一手攥着笔,一手指着宣纸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唔……本宫蒙先帝垂怜……忝居储君之位……然本宫德行不足以担此大任……”
四哥步履矫健地走进来,听我絮絮叨叨,笑着问道:“旭儿,你在做什么?”
我一扬手中毛笔,道:“四哥回来啦,快来瞧瞧旭儿写的字进步了没有!”
四哥挑眉一笑,打趣道:“哟,咱们旭儿何时做起学问来了?居然主动写起字来了,来,让四哥好好欣赏欣赏!”
四哥笑着伸手接过宣纸,只一眼,他的脸色就沉了,声音也冷了下来,“罪己诏?旭儿,你这是做什么?”
我淡淡一笑,故作轻松,“太子失德,甘愿让出储君之位,四哥,你将这份诏书昭告天下吧。”
四哥眉头紧拧,目光复杂地看着我,沉默良久,道:“归雁,你先退下。”
归雁闻言,施了一礼退下了,四哥回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啜饮了两口,沉声道:“旭儿怎么突然想起写罪己诏来了?”
我故作无所谓地笑笑,耷拉着眼皮子不去看四哥,“我从来都不想当皇帝,即便父皇将皇位传给我,我也是要让给四哥的。如今四哥当了皇帝,正合了我的心意,只是天下皆知太子薨逝,如今我回来了,总要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四哥凝目望着我,我抬头与他对视一眼,随即极快地低下了头。
良久,四哥才道:“旭儿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耸耸肩,两手一摊,道:“这皇宫我是不能待了,长安宫也住不得了,我瞧着晔王府挺好,不如四哥将晔王府赐给我住吧,然后封我做个逍遥王爷,任我自个儿风、流快、活去,可好?”
我说完,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直直地与四哥对视。四哥也看着我,目光幽邃深远,仿佛穿透了我的身体,看向了不知名的远处。
四哥沉默着,我撇撇嘴,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一如往常的孩子气,“四哥是不是觉得旭儿太过草包,不配当王爷?”
四哥笑了笑,眉宇间尽是怜爱,“旭儿怎会是草包?单凭着一万人马灭了燕国,岂止是诸葛之才!”
我嘿嘿一笑,凑到四哥面前,腆着脸道:“我那是瞎猫碰着死耗子,纯属侥幸。反正我对朝政没啥兴趣,四哥只要赏我一座大宅子,给我很多很多钱,好吃好喝地养我一辈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四哥摇摇头,笑得一脸无奈,点了点我的脑门子,道:“好没出息!你就这么点儿追求啊!”
我嘿嘿一笑,抱着四哥的手臂撒娇,“反正有四哥在嘛,旭儿背靠大树好乘凉,自然不用再去拼死拼活、劳神费力了!”
“那么旭儿觉得,养心殿这座宅子可够大?”四哥柔柔一笑,说出口的却是一句让我捉摸不透的话。
四哥还是不放心么?我都已经写了罪己诏了,心甘情愿将皇位让给他,我不要兵权,没有势力,对他完全造不成任何威胁,他还是要拿江山来试探我么?
我故意装傻,丢给他一个白眼,凉凉道:“养心殿是皇上住的,我又不是皇上,养心殿再大我也不能要呀!我说四哥,你是不是不舍得把晔王府给我呀?你说你,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你却连一个小小的晔王府都舍不得分给我!你这也未免太抠门了吧!”
“你这孩子,净说胡话!这天下有什么是四哥不舍得给你的?只要你要,只要四哥有,四哥定然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地送给你!”四哥朗声大笑,伸了一根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戳我的脑门子,戳得我的脑袋一个劲儿往后栽。
若在往日,听四哥这么说,我心里定然是暖洋洋的,被宠爱的幸福感充盈着胸腔,满满的都是甜蜜。
可今时今日,四哥说出这句话来,却叫我满心满腹都是苦楚。我咬牙压下心里翻江倒海的悲哀,冷哼一声,故作孩子气地跟他胡搅蛮缠,“那你就下旨呀,封我做大云国最大的王爷,把晔王府送给我!”
四哥横我一眼,笑骂道:“你总想着要晔王府做什么?你这么个惹祸的根苗,若是出了宫,指不定哪天就被人寻仇上门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吧!”
我听他还不愿放我出去,顿时急了,跳着脚尖声叫嚷起来,“不要!我不要待在这里!那个绿萝将我看得死死的,一步都不许我离开!我要出去!我不要老是闷在屋子里!”
四哥拧紧了眉头瞪着我,一手摁住我的肩膀,一脸万分头疼的样子,“眼下宫变刚刚平息,帝位交替未久,许多事都还没处理好,许多人也没来得及收拾,现在宫里宫外都乱成了一团,旭儿,四哥不是不让你出去,实在是因为现在正是非常时期,旭儿听话,你就先忍耐几天,等到四哥将局面稳定下来,到时候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可好?”
我斜着眼睛打量他,他眉心的褶痕越发深了,眼窝有些下陷,眼圈微微发青,挂着两个大大的眼袋,下巴上冒出了一圈青渗渗的胡茬,显得很憔悴。
我心里一疼,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四哥的心里一定很沉重,他肯定比我还难受,我再怎么伤心难受,只不过是为了父皇母后之死,而他肩上担着的,是整个国家。
我柔顺地点点头,抬手按上四哥的眉心,用指腹轻轻地画着圈揉捏,“好,我听话,我就在养心殿待着,不叫四哥为难。”
四哥勾唇一笑,暖如春阳,“这才是好孩子,来,咱们用午膳去吧!”
“嗯,好。”我拉着四哥的手,与他并肩往外间走去。
四哥陪我用完午膳,将我摁在床上睡午觉,他则在书案前坐了,李全捧进来老高一摞折子,四哥苦笑一声,叹道:“若是日日要这么劳心劳力的,倒不如弃了皇位,做一个逍遥王爷来得痛快!”
我翻了个白眼,仰天打了个哈哈,含含糊糊道:“那你就赶紧生个皇子出来,立为太子,将太子养大,你就可以退位当太上皇了,到时候就不用每天批那么老大一堆折子了。”
四哥苦笑着望着我,眼珠子一转,半真半假地感叹,“若是太子成器,那也就罢了,万一生出个如旭儿一般文不成武不就,不思上进只知玩乐的草包来,那可如何是好?”
“你!”我听他揶揄我,狠狠地丢给他一个白眼,翻身朝里,拿后背对着他。
四哥朗朗一笑,我听得出他的心情很愉快。
不同于我心底的百转千回,自我回来以后,四哥一直都是很高兴的,我能感觉到他是真心希望我回来的。
我一觉醒来,下意识便去寻找四哥,一番张望下来,却没见着他的人影,我心里有微微的失落,瞧不见他,我总是无法安心。
我披了一件外衫,光着脚下了床,向书案走去,却见他伏在案牍上睡着了,手里仍松松地握着朱砂御笔。
他一脸倦容,气息微沉,即便是睡着了,眉宇间依旧锁着,仿佛笼了一层淡淡的哀愁。
我心里狠狠一疼,将御笔轻轻拿开,探手解下外衫,轻轻展开了盖在四哥身上。
我刚将衣衫盖在四哥身上,他便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声音里带着初醒时特有的慵懒,“旭儿怎么起来了?”
我淡淡一笑,扶着他的手臂,道:“还是吵醒四哥了,去床上睡吧,你太累了。”
四哥回我一笑,双手撑着书案想要站起来,却在目光触及案上那一大堆奏折之后顿住了,默然片刻,苦笑道:“还是不去了,这些折子要紧得很,今日必须批完。”
我心疼地按住他伸向奏折的手,低声道:“别批了,仔细身子吃不消。”
四哥无奈地拿起一本奏折,翻开来瞧了瞧,往我面前一伸,道:“河西大旱,颗粒无收,这是请旨开仓赈灾的折子。”
他说着,又拿起了另一本折子,翻开来扫了一眼,道:“龙川盗匪猖狂,频频滋扰百姓,这是请求朝廷出兵剿匪的折子。”
四哥说着,又将手伸向了第三本折子,我按住他的手,无力地叹了一声,“好吧,我不拦你,只是你一定要当心身子,千万别硬撑着,先到床上小睡一会儿,过半个时辰我叫你。”
四哥摇摇头,一脸担忧地望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折子。
我拉住他的手臂摇了摇,乞求地望着他,“去睡一会儿吧,一刻钟,就一刻钟,好不好?”
四哥拗不过我,无奈地笑了笑,道:“好,听你的,睡一刻钟,一刻钟之后记得叫醒我。”
我笑着点了点头,拉着四哥往龙床走去。
四哥几乎是刚沾着枕头就睡着了,不过很短很短的功夫,他便打起了浅浅的鼾。我坐在床边瞧着他,心里刺挠着疼,这一刻,我庆幸坐在龙位上的人不是我,而是四哥。
世人只知身在高位风光无限,却不知高处不胜寒,享受的越多,需要承担的也就越多。
我就这么一直在床边坐着,定定地看着四哥的睡颜,听着他的鼾声,心里所有的怨气一瞬间烟消云散了,他软禁我,我也不在乎了。
云旭果真是不会怨云旭晔的,连怪都不舍得,更何况是怨?
可我却万万没想到,没有什么事情是当得起一个“果真”的,正如我此刻还不舍得怪责四哥,下一刻,便恨不得跟他同归于尽了才好。
我死也没想到,终有一日,我会恨上四哥,恨到巴不得与他一起死了,一了百了。
一刻钟后,我准时叫四哥起来,我虽然心疼他,可我毕竟得分清轻重缓急,这江山是四哥的江山,不光他割舍不下,我亦是万分忧心。
我忧四哥所忧,乐四哥所乐,我的情绪本就是与四哥紧密相连的。
我轻声唤道:“四哥,起来了,该起来了!”
四哥模糊呓语了两声,才不情不愿地微微将双眼睁开一条缝,含糊不清道:“旭儿别闹,自己玩去,让四哥再睡会儿。”
我难得见他这般孩子气,好笑地推推他,板着脸说道:“是你让我叫你的,我叫你你却又不肯起来,好,等会儿折子批不完,你可别怨我!”
我一说到“折子”,四哥立马清醒了,仿佛被神雷击中一般,腾的一下坐了起来,揉着太阳穴低低絮语,“我竟将批折子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误了大事了!”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皇上,该办正事啦!还磨蹭呢,我可不许你熬夜批折子!”
四哥浑没在意我的调侃,暖暖一笑,道:“好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不熬夜,不让旭儿担心,这总成了吧?”
我咧嘴一笑,“嘿嘿,你想多了,我可不是担心你熬夜伤身,我是怕我睡着了之后被你吵醒!”
“你!”四哥哑然,哭笑不得,作势瞪我一眼,便朝着堆积如山的案牍走去。
我在一边屁颠屁颠地跟着,腆着笑脸凑上去,我没什么能帮得了四哥的,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帮他磨墨了。
我是素来不碰文房四宝的,四哥见我主动过去磨墨,惊奇地直挑眉,“哟,今儿个这日头是打北边出来了么?旭儿居然主动磨起墨来了!”
我丢给他一个白眼,凉凉道:“批你的折子吧!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啰嗦死了!”
四哥不以为忤,淡淡一笑,低头专心致志地批阅起来。我瞧着他,心里十分平静,有淡淡的温馨流过。
是我小人之心了,四哥还是四哥,他没有变,只不过我受了太大的刺激,神经错乱了,竟将四哥想得那般不堪。
我心里有小小的愧疚,四哥背负了那么多,那么沉重的担子压在他身上,我无法为他分担,还累得他为我担心,我当真太不是个玩意儿了。
我站了会儿,有些乏了,磨墨实在枯燥得紧,还很费腕力,我拖了一把凳子过来,把砚台往边上一推,坐在书案一边,托着下巴直勾勾地瞧着四哥。
四哥全神贯注地批阅着奏折,时而眉头紧锁,时而长吁短叹,时而又面带喜色,表情随着折子的替换而变换着,十分生动。
我索性将胳膊横在书案上交叠着,侧着头枕着胳膊凝目盯着四哥瞧。
我与他分别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我经历了很多,他也经历了很多,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都没有变,他还是那个疼我爱我宠我惜我的四哥,我还是那个全心全意信赖他的旭儿。
等了许久,也没见四哥停下来,书案上的奏折好像批之不尽似的,四哥一刻不停的批,折子却还是堆得老高。
四哥突然停了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又深深地吸气,重复了几个来回,握笔的右手轻轻转动,还用左手按着右肩,轻轻转动肩膀。
我看得心里一阵刺疼,起身走到四哥背后站着,将双手搭上了四哥的双肩,轻轻揉捏起来。
四哥仰起头看我一眼,眼里有温柔的爱怜,他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旭儿越发贴心了呢,都知道心疼四哥了,唔……不错,没白疼你这么多年。”
我恶狠狠地冲他一龇牙,手上用了力,重重一捏,“说的什么话,好像以前我就不贴心,不知道心疼你似的!”
四哥“嗯~”地轻叫了一声,叹道:“舒服……对,就是这样,重一点,用力……对对对,好……再重一点……”
我原本是想给他点苦头吃的,却不料竟误打误撞地趁了他的心,他既然一口一个“重一点”“用力”,那我便重一点、再重一点,用力,再用力。
我一下重过一下地捏着,起初,四哥还舒服得叹了好几声,到后来,便成了一叠声的“哎、哎、哎……轻点儿,轻一点儿……”。
我趁了意,得瑟得瑟地笑得十分猖狂,这才肯好好给他揉捏肩膀。
揉了好一阵子,我的手都酸疼了,他也不说停,我哼了一声,甩甩手,一脚将凳子踢到了,蹦跶蹦跶地撒着欢儿往外跑,四哥也不管我,仍旧埋头与满桌子的折子死磕。
我跑到外间,正见归雁在门口守着,我得意洋洋地吩咐:“归雁,去给爷弄些吃的来!”
归雁应了一声,转身退下了。我往门槛上一坐,伸了个懒腰,打着哈哈等着归雁送吃的来。
我实在是太无聊了,虽然有四哥在,可他忙着批折子,半天不说一个字,曦儿也不知干什么去了,我又不能出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愁眉苦脸地哀叹连连,正叹着,就见倩儿风风火火地往这边跑来,离老远就大声嚷嚷着,“七哥哥!七哥哥!我来瞧你啦!”
我一见倩儿来了,顿时来了精神,蹭的一下站起来,却不料站得猛了,头脑一懵,险些栽在地上。我顾不得那么多,扒着门框扬声喊道:“倩儿妹妹,快来!”
谁知,倩儿还没来得及应声,就有一道甜柔的嗓音传来,仿佛一道闷雷一般,狠狠将我击了个七窍生烟。
宁玉一身嫣红宫装,满头珠翠,环佩叮当,一派雍容华贵、端庄大方之态,迈着莲步款款而来,“旭儿回来了,怎么也不来看看四嫂?”
我蒙了神,怎么会是宁玉?她来这儿做什么?
我拔腿就跑,反正养心殿是个闲人免进的地方,爷躲进去,这总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