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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儿小嘴一扁,挤出两滴泪来,哀哀道:“四哥哥还骗曦儿,曦儿听说礼部已经上了折子请旨大选,很快就会有一大批美人进宫,到时候四哥哥娇妻美妾,哪里还会记得有曦儿这个妹妹!”
云晔见曦儿落泪,连忙拉过她给她擦拭,一边柔声哄道:“礼部上折子那是他们的分内之事,准不准不还是你四哥哥一句话么!莫哭,四哥哥不会大选的,乖!”
云晔哄着曦儿,余光往我这边一扫,我立时换上一副哀切切的表情,赌气地扭过头不看他。
他是皇上,是整个大云国最尊贵的人,可他也有软肋,这软肋就是我与曦儿,他舍不得我们俩受委屈。
曦儿不依不饶,瞪大了眼睛盯着云晔,一副非要他给个交代的架势,“那四哥哥可会准了礼部的折子?”
云晔微一沉吟,道:“选妃是必然的,朕身为皇帝,肩负着江山社稷,必须扩充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培养下一任皇位继承人。只是大选太过耗费民力,朕打算在朝廷官员之中选择品貌端庄之女充入后、宫。”
曦儿闻言,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落,哀怨的眼神跟把刀子似的直往人心口戳:“说来说去,四哥哥还是要选妃,呜呜……四哥哥不要曦儿了……呜呜……七哥哥变成了女人,四哥哥又要跟别的女人好去了,呜呜……都不要曦儿了,你们都不要曦儿了!”
曦儿哭得梨花带雨,我瞧着既觉得心疼,又感到好笑,她这戏演得,足够骗过天底下任何人精了。
云晔哭笑不得,只有耐着性子哄劝:“难道曦儿要四哥哥只娶宁玉一人?万一她生不出儿子,咱们云家的江山日后要交给谁?”
曦儿怔了怔,脸上的无措十分真诚,连我都差一点被她骗了。她皱眉苦思了好一阵子,才嘟着嘴说道:“曦儿不敢做这种对不起祖宗的事情。”
她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眼里又涌出了新一波泪水,“可是……可是曦儿不想看着四哥哥左拥右抱,将曦儿抛在脑后……呜呜……”
云晔无奈,苦着脸问道:“那依曦儿说,四哥哥该怎么办才好?”
曦儿低下头,一手揉眼睛,一手揪着云晔的袖子小幅度拉扯着,十足十的搜肠刮肚费神苦思。
云晔好笑地看着她,道:“你可想快点,四哥哥忙着呢,没那么多时间跟你在这儿耗着。”
曦儿不耐烦地挥挥手,娇声叫道:“别催别催,正想着呢!”
好半晌,曦儿突然抬起头来,眼睛里还含着泪水,亮晶晶的格外动人。她乞求地看着云晔,眼神怯怯的,满满的讨好,她若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是天大的事情也愿意依着她的。
“四哥哥,既然你一定要选妃,不如让我来选吧,我选几个自己看着顺眼的,这样也好多几个伴儿。”曦儿小心翼翼地说着,谨慎地打量着云晔的神色,顿了片刻,又道,“反正你身边总是要有好多女人的,与其是旁人,倒不如是我亲自选的,这样我心里还能好受些。”
云晔皱着眉头看着她,微带不悦地斥责道:“胡闹!从来选妃都是皇帝亲自选的,或者交由太后皇后操办,哪里有过公主选妃的先例?”
曦儿抓住云晔的胳膊耍无赖,小嘴撅得老高,一脸蛮不讲理的样子,“我不管,我就要选!我要和七哥哥一起选,管你中意不中意,我们中意就成。”
云晔闻言,华光潋滟的眸子向我这边移来,我仍是一脸哀戚,闷闷地微微垂着头,耷拉着眼皮子,却又偏偏能让他看清我脸上的悲伤之色。
云晔直直地盯着我瞧了好一会儿,我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下一下地轻轻踢着书案腿,看起来像是生闷气,心里却在赌云晔到底会不会心软。
这一赌,我赢了。
云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手扶额,妥协了,“就依你,让你去选,这总成了吧!”
曦儿抽了抽鼻子,口气十分勉强:“差强人意吧!”
云晔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连连摆手,一副赶苍蝇的架势:“走开,走开!别在这儿误事!今日折子本就多,你这么一折腾,得,朕今儿又要熬夜了!”
我怏怏地迈着极细碎的步子挪过去,带着哭腔低声说道:“我……我要出去透透气,不走远,就在御花园转转,成么?”
云晔深深地望着我,眼里满含爱怜与无奈之情,点头道:“去吧,你若是想去旁的地方也只管去,只是别误了午膳就好。”
我顾不得应声,一手捂着嘴,一手拉住曦儿,低着头快步跑了出去。
这一出戏做的可真是累,不过看样子云晔并未起疑,接下来,就等着倩儿收集的资料了。
选妃是皇恩浩荡的大事,即便只是在朝臣之女中选,那也是要在云国所有官员的家眷中选的,但地方上的小姐们有些离得实在太远,我等不了那么久,便先在京官中选着,如此也方便倩儿收集资料。
云晔果然如他所说,今日忙得很,一直到晚上都没来找我的麻烦,我大着胆子在天心宫宿下了,他也没说什么,次日也没派李全来传我上御书房。
我心里暗喜,昨日接下了选妃这个担子,今日便给我放起假来了,早知如此,真该一回宫就给他张罗选妃。
我让曦儿借着张罗选妃的名头,将龙泉、兰舟与程不归召进了天心宫。
我猜云晔多半不会完全放心我,周围必然有人在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龙泉、兰舟与程不归一进宫,他们的防范会更加精细,监视也会更加严密。
定北侯已经回北疆驻守了,倩儿没跟着他走,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住在玉华宫的,我被关在养心殿,龙泉回了镇国公府,兰舟住在骠骑将军府,程不归与兰舟一道,这是自回到云国以来,我们五人第一次相聚。
兰舟本就知道我是女子,龙泉多半找过他,对于我现在的改变,他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什么都没说。
我从太子变成了先太子,又从男人变成了女人,一个月前还一马平川的胸前突然鼓起了两个小山包,对此程不归眼里有很明显的疑惑,但他却什么都没问,眼里的惊疑只停留了片刻,很快就消退了。
对于程不归的反应,我是很满意的。在这四个人里,龙泉是我的亲姐姐,但她抱着一种认命的态度,说实话,真若是逃跑,我未必指望得上她。她与我不同,我对镇国公府没什么深刻的感情,但那却是她家,她不能不顾及。
兰舟本就不爱我,如今我没了能够强迫他的太子之位,他未必会买我的帐。
倩儿虽肯为我出生入死,但那只是她一个人,牵涉到整个家族,她就未必肯了。
我真正能指望得上的,只有一个程不归。天下人都是皇上的,只有程不归是我的,并且程家只有他一个人了,他没有什么家族负担。
我在天心宫的小花园里摆了一桌宴,如今已是深秋,花木大都凋零了,只有菊、花开得正盛,我们对着菊、花,喝着菊、花酒,乍一看,便如当真在赏菊一般。
这地方地势开阔平坦,四周没什么遮拦,方便云晔的眼线远远的监视,但他们却无法走近,虽能看得到我们在做什么,却听不见我们具体说了些什么。
我刻意与他们推杯换盏,打趣笑闹,营造出一种很轻松愉快的氛围,兰舟似乎有话要说,几次刚张开口,就被我截住话头,远远地岔了开去。
我没打算与他们说什么,我叫他们来,只是单纯地见他们一面,喝一场酒,让他们知道我如今的处境,仅此而已。
一场酒喝下来,我醉醺醺的,大手一挥,提高了嗓门喊道:“去,给爷把京城所有……呃……长得俊的……呃……牌亮条顺会来事的……呃……官家千金……呃……都给爷找来……”
我一边打酒嗝,一边趔趔趄趄地离开座位,斜乜着醉眼跌跌撞撞地向着兰舟与龙泉走过去,快到他们身边时,一个不当心,左脚绊右脚,身子猛地往前一跌,刚好砸在了倩儿身上。
倩儿拧着眉头瞪着我,不悦道:“叫你少喝点,你偏偏不听,现在好了,醉成这副鬼样子了!明日可别在我面前叫头痛!”
我嘿嘿一笑,掐了一把她气鼓鼓的脸蛋,嘟嘟囔囔道:“爷高兴……高兴……四哥又要娶媳妇了……爷高兴……”
我醉了七分,神智已有些错乱了,但自己还能控制得住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心里还是有谱的,只是在外人看来,我已经如倩儿所说,醉成一副鬼样子了。
做戏就要做全套,我若是不对云晔选妃之事表现得痛苦一点,他又怎会因内疚而格外怜惜?
倘若不是出了后来这些事情,我最爱的四哥要大肆选妃,扩充后、宫,我定然是要同曦儿一样悲痛不已的,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一般哭得死去活来,可如今若是不弄几个能来事儿的女人进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他便会来不遗余力地坑我,那我也就只能先下手为强,只要坑不死,就照死里坑,坑他总好过坑我。
一场酒喝罢,我与曦儿都醉得不轻,龙泉心里也苦,一杯接一杯的,大有借酒浇愁的架势,兰舟与倩儿也有些晕乎了,唯独程不归还清醒着。
兰舟与程不归径自出宫,我们三人则被宫人安置回房休息。
我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半夜才醒,口干舌燥,头痛欲裂,我抱着脑袋哀嚎着“水”,突然床幔一动,眼前透进来一片黯淡的灯光,接着,云晔的声音不远不近,不冷不热:“来人,掌灯。”
我脑子里一片混沌,还没理出个头绪,眼前便亮得很了,一抬眼,便见云晔冷着脸瞪着我,眉头皱得死紧,手里端了一杯水。
我接过水一口气喝干,感到嗓子眼里的焦灼轻了些,随即眯着眼睛往云晔怀里一倒,软软道:“四哥,我头好疼,你给我揉揉。”
云晔冷冷地哼了一声,明显很生气,却还是依言将拇指扣上了我的太阳穴,放缓了力度轻轻揉捏着。
我舒服地哼了两声,眯着眼睛打盹。
云晔突然低声问道:“怎么喝那么多酒?”
我哭丧着脸,有气无力道:“高兴啊,四哥马上要很多喜一起临门了,还不值得庆祝一下么?”
云晔手一顿,片刻,淡声道:“即便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能跟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
“那我该跟谁过不去?”我懒懒接道,“不过是发落了一个绿萝,你就那般严厉地警告我,我又怎敢再拿底下人出气!”
云晔又是一噎,手上猛的一重,没好气道:“连皇上的仇都敢记,可真是胆大包天了!”
我被他猛的一捏,疼得龇牙咧嘴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愤愤地闭上眼睛不再搭理他了。
我猜的果然不错,他的的确确派了人监视我,否则我此刻断不会出现在养心殿。
我从没想过,我会有绞尽脑汁与我最爱的四哥耍心机玩计谋的一天。
宿醉一醒,再想睡着就不容易了,眼下天色漆黑漆黑的,时辰还早,我不想睡,云晔却不肯由着我,将我搂进怀里,他却自顾自睡着了。
我了无睡意,蜷着身子缩成一团,呆呆地听着他的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他宠着我,顺着我,护着我,我依赖者他,仰望着他,敬爱着他。
其实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如果他可以不再提要娶我,要我做他的皇后,那么,留在他身边绝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
夜色太深,又有厚重的床幔挡着,星月烛光完全透不进来,我努力睁大眼睛,眼前却还是一片漆黑。
我突然特别想看看云晔的脸,却什么都看不见。我伸手向头顶上方摸去,正触着他的下巴,刚刚冒了一点头的胡茬扎着我的掌心,痒痒的,有一丝轻微的刺挠。
我顺着他的下巴往上摸去,指尖划过他的唇、鼻、眼、眉,最后停留在眉心微微拢起的褶痕处。
我轻叹了一声,喃喃道:“四哥,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吗?失去江山算不得什么,失去父皇母后我也可以承受得住,可失去你,我整片天空都塌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云晔怎么可以这样对云旭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隐约觉得指腹下的褶痕似乎越发重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云晔上朝去了,归雁服侍我梳洗罢,端了莲子羹来,我头脑还有些昏沉,没什么胃口,不想留在寝殿里,便一摇三晃地往外走。
这一次没人再拦着我了,我很顺利地走出了养心殿,却不想去天心宫,只闷闷地在道旁石凳上坐着歇息。
如今天下换了主人,后、宫自然也换了主子,凤仪宫、长安宫都空了,父皇的妃嫔们也各自发落了,从前住的宫殿都闲置了下来,整个皇宫空荡荡的,全无一丝生气。
我闷头坐了一会儿,百无聊赖,索性去长安宫看看,我在长安宫住了十六年,不知“太子遇刺薨逝”之后,长安宫如今是何光景了。
我怎么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存了与我同样的心思,一大早跑来长安宫睹物思人。
那人穿着一身红衣,站在九曲桥边,河风吹过,将她大红色的衣袂掀起,有一种翩然欲仙的感觉。
是倩儿!
我有些纳闷,那丫头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多愁善感的,怎么今日也学起闺阁弱女,伤怀往事来了?
我一边朝九曲桥走,一边扬声唤道:“倩儿!你也来啦!”
那人闻声回头,满眼的惊喜,我却傻眼了,刚踏上九曲桥的脚一崴,差一点滚下来。
宁玉!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我这辈子就两个对头,一个是燕惊鸿,另一个就是宁玉,这俩人虽然没一处相同的地方,有一点却是极有默契的——总是能好死不死地让我撞上!
我狼狈地扶住桥栏,心里暗暗骂着,苍天无眼啊,爷都已经这么悲催了,就不能让爷舒坦一会儿么?
宁玉看见我的第一眼,眼里迸出的是惊喜交加的光芒,可等她看清了,秀眉却戏剧性地拧了起来,美艳的脸也皱成了一团。
宁玉指着我的胸口,惊疑不定,结结巴巴地问道:“旭儿……你……你这是……”
我低头看了一眼,我的胸部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着,一天一个样儿,这才几日功夫,已经肿得有发面馒头那样大了,照这个势头下去,撑不了半个月,爷就有傲视群雄的资本了。
我懒懒散散地斜乜她一眼,凉凉道:“不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喽!”
“你……你是女的?!”宁玉瞪大了眼睛,几乎是尖声叫出了这句话。
我点点头,一脸理所当然,“是啊,你才知道啊!”
宁玉闻言,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身子踉跄着后退一步,正撞在了桥栏上,我看得头皮一炸,她那一下撞得不轻,若是换做我,多半是要站立不稳跌进河里了,她却仿佛没有知觉,只愣愣地看着我。
我不耐烦地瞪她一眼,心里暗暗想着总算是解脱了,这张狗皮膏药这下该死心了,以后也不会再粘着我了。
却不料,目光相接的一刹那,我看见宁玉眼里有晶莹的光芒在闪动。我是背着日光站着的,她正对着我,便是面朝太阳,这时候阳光虽不大炽烈,却也不是能够直视的,她就那么死死地睁大眼睛,努力憋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我突然觉得有些愧疚,好像欠了她什么似的。可对于她,我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过,我并没有主动招惹她,一直都是她死皮赖脸的缠着我,我都已经明着拒绝了那么多次,她还不死心,如今这种局面,根本就是她自找的。
话虽如此,我心里却还是别别扭扭,跟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
我突然想起了燕菱,那个一心想要嫁给我的少女,对于她,我是有歉疚的,可宁玉,我真不知心里这份愧疚从何而来。
人是一种很聪明的生物,天生懂得趋利避害,宁玉心碎的表情让我心里一阵刺挠,我不想再看她,掉头就走,完全不理会她现在心里会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宁玉突然哀切切地叫住了我:“旭儿!”
我本不想理会,却鬼使神差地脚下一顿,略微不耐烦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为什么?”宁玉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她出身将门,武功极好,原该是落地无声的,现在脚步声却很重。
我淡淡答道:“没有为什么,情势所迫而已。”
我讨厌她的原因有很多,她抢走了我最爱的四哥,她背叛了四哥,她缠着我,她给我下、药……可现在我却突然没了与她计较的心力,那些曾经在我眼里心里很难解开的过节一下子冰消瓦解了。
宁玉转到我面前,眼眶盈泪,目光含怨,咬着牙冷声说道:“想不到我宁玉纵横北疆,无人可挡,自诩北疆第一奇女子,却栽在一个女人手里!六年朝思暮想,倾心恋慕,尽数错付在一个女人身上!”
我心头突的一跳,我竟忘记了一件天大的事:宁玉是个敢爱敢恨的大女人,不是燕菱那种娇柔怯弱的小女孩儿可比的,我如今孤身一人,万一宁玉因爱生恨,把我给怎么着了,那我可不是完蛋大吉了!
我下意识缓步后退着,宁玉唇角勾着冷笑,眼里带着深怨浅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仿佛在看跳梁小丑一般。
我心里暗暗合计着,九曲桥这边没什么人,我若是大声呼救,即便有人听见赶了来,这一段时间都够宁玉弄死我十次八次的了。
但我只要能跑出长安宫,宁玉就奈何不了我了,长安宫里虽没什么人,但这里毕竟是东宫,处于皇宫的核心地带,外头时常有宫人侍卫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