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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幕遮微微侧头,侧脸上漾起一丝浅淡的柔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哦。”我低低应了一声,狐疑地跟着他走。
又回到了那间屋子,屋子里的厚重黑布帐幔已经除去了,轩窗大开,一室明亮。
苏幕遮拉着我越过珠帘,走到里间的梳妆台前,握着我的双肩将我摁在凳子上,拉开底层的抽屉,从一个精雕细刻的檀木匣子里取了一支细细的羊毫小笔,不知在什么东西上蘸了蘸,撩开我额前乱发,轻轻点染起来。
我满肚子纳闷地由着他折腾,老半天,苏幕遮终于放下笔,一手托着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扭来扭去,细细端详了许久,才道:“看看,可还中意?”
我顺手拿起一面菱花镜,对着镜子一照,只见原先那块丑陋的疤被描上了一朵娇小的不知名的花朵,层层叠叠的花瓣十分细致,深红的蕊,浅红的瓣,外圈带着淡淡的月白光华,妖冶与清丽,两相融合,极致的矛盾,却又极致的协调。
我有一种惊艳的感觉,额上添了这朵花,比没破相之前还要好看呢!
我冲他扬起笑脸,比了个大拇指:“真好看!想不到哥哥还是丹青妙手呢!”
苏幕遮笑望着我,眉眼清浅柔和:“你喜欢就好,以后我每隔几天就给你换一个花样,天天都让你美美的。”
其实他不是这样的人,从他那么厌恶阳光,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极度偏激张狂的人,可除了那一笑,他在我面前一直都是这么温柔,仿佛冬去春来初初化开的一池清水,寒意已经被柔和取代了。
我下意识答道:“好呀!”
话音刚落,我突然想起不知生死的兰舟他们,以及我身上的血咒,黯然垂头,道:“怕是不成了。”
苏幕遮凝目望我,眼底有淡淡的失落:“哦?”
我抬眼看他,坚定道:“我要去找我的家人。”
苏幕遮温柔一笑,眉眼间满是慈爱:“我陪你找就是。”
“可是……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脱险了,他们只有四个人,可杀手却有三十个!”我长叹一声,终是难以放宽心。
苏幕遮默然片刻,忽然淡声道:“若你要报仇,我陪你同去就是。”
我再叹一声,黯然道:“仇总是要报的,如果……如果我能活下去的话。”
“什么意思?”苏幕遮一向淡淡的声音蓦地拔高,流露出几分惊讶与焦急。
我抓抓后脑勺,无奈道:“不瞒你说,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我中了血咒,他们是陪我去找凶手的,可惜不知被什么人盯上了,遇到了刺客,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了。”
苏幕遮微微拧眉,默了片刻,问道:“血咒?什么是血咒?毒药吗?”
我摇摇头,叹道:“要是毒药就好了,我姐姐是用毒高手,肯定能救得了我,可惜……这是一种很厉害的禁术,我已经有好一段时日吃不下睡不着了,而且只要一流血就止不住,再这样下去就没几年好活了。”
苏幕遮怔忪片刻,忽然问道:“你知道是谁害的你吗?”
我又摇了摇头,若是知道,让程不归悄悄地过去一刀砍了不就完事了么!
苏幕遮扶着我肩膀的手猛然一紧,脸色凝重起来:“这个血咒可有解法?”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有解法,可惜……都用不上,除非真能找出下血咒的人,否则,我只有死路一条。
苏幕遮突然抬起我的下巴,望进我眼底,语声轻柔却不失坚定:“阿星,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明日一早我就陪你去找你的家人,如果……你要是想报仇,我倾尽全力助你!”
我愕然望着他,他一直都是很淡定的,这会儿虽说仍是一脸平淡,但语气明显有了波动。
我呆呆地问:“为什么?”
苏幕遮回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们萍水相逢,你已经救了我一命了,为什么还要对我那么好?”我怔怔地望着他,他不像是那种会被人牵动情绪的人,我不认为我的悲惨遭遇勾起了他的同情心。
他淡淡一笑,垂眉敛目:“你无需知道,你只要知道,我是不会害你的,不论发生什么事。”
不论发生什么事!
这样的承诺太坚定太沉重,我们不过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即便我叫他一声“哥哥”,我们毕竟没有什么交情,他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我正出神,苏幕遮轻轻拍拍我的脑袋,道:“你先休息会儿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下人,我留了两个丫环在门外守着。”
我怔怔地点点头,他冲我淡淡一笑,缓步走了。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招来黑布轿子,而是步履缓慢地径直走了出去。
他不是很抵触阳光的吗?
我心里越发疑惑,我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无缘无故对我好,即便是云晔,他那般疼我宠我,不照样有所图谋么?
这个苏幕遮,他太殷勤,太不符合常理,他必然是有所图的,只是他图的究竟是什么?
我正想着,两个青衣双鬟的丫头搬着两盆花放到了窗台上,一会儿工夫,窗台上满满的摆了一溜花,随即,她们又搬了花进来,溜着床摆了一圈。
我诧异地看着她俩,这又是在干什么?
她俩布置好花,一起向我跪下行礼,其中一个圆脸丫环柔柔浅笑,道:“茯苓、半夏给小姐请安,这些花是公子吩咐送进来的,有安神之效,小姐今夜定然可以睡个安稳觉。”
我心里又是一暖,随即疑惑更重。这个苏幕遮真可谓心细如发,我只说了一句“睡不着”,他便弄了这么多安神的花草进来。
他的眸光太温和,清清淡淡,浅浅的慈爱流溢,我对着他的眼睛会不由自主的信服,可接下来他的一举一动却太过殷勤,我不得不怀疑。
我已经不敢再轻信任何人了。
事实上,我本就不是个容易轻信于人的人,也因此,背叛我的人几乎没有,因为我压根不会给陌生人接近我的机会。
也不知苏幕遮送来的是什么花,这一夜我的确睡得很香,连个梦都没做。
次日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茯苓、半夏在床边守着,见我睁眼,屈身行了一礼,柔柔道:“小姐醒了?行礼已经准备好了,只待小姐洗漱用膳过后便可以启程了。”
我由着她俩服侍起身,引到一间明亮的屋子里用膳,很快,苏幕遮来了。
苏幕遮浅笑道:“昨夜睡得可好?”
他的笑意浅浅的,有些僵硬,大约是以前不经常笑的缘故。
我回他一笑:“很好,哥哥的那些花真有用。”
他递给我一个香囊,道:“这里装的是一些安神的干花瓣,你带在身上,可缓解失眠之症。”
我冲他一咧嘴,道:“那我会不会白天也想睡觉?”
他淡淡一笑,柔声道:“那倒不会,只是舒缓神经,放松心绪而已。”
我接过香囊,凑到鼻端轻嗅,香味清淡绵远,甜而不腻,沁人心脾。
用了早膳,苏幕遮淡声道:“马车和行礼已经备好了,可以出发了么?”
我心里一暖,说实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但在这种近乎绝望的境地下,有人能够如此待我,我要说不感动,那绝对是骗人的。
我不知该说什么来表达谢意,只轻轻点了点头。
苏幕遮像是对我的反应很满意,轻柔一笑,拉起我的手,道:“走吧,才过了两天,若……要找他们还不难。”
我猜他省略的那半句话是“若他们还活着”,是的,若他们还活着,要找他们的确不难,可……
我不敢想下去了。
苏幕遮肯定是个很有钱的人,并且很懂得享受生活,马车十分豪华,车厢又宽又长,里头铺着羊毛织成的厚实的波斯地毯,用珠帘隔成三间,最前头是下人坐的,中间是主人坐的,最里头是睡觉用的,里头甚至还放着全套衾枕。
中间那间小室正中摆着一张楠木小几,上头放着一套黑瓷茶具,小几边上是一张窄长条案,案上放着一架古琴,一副棋坪,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我见过各色茶具,青瓷的,白瓷的,唐三彩的,青花瓷的,就是没见过黑瓷的。我拿了一只茶杯在手里把玩,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老半天,单就这只杯子来说,胎细釉匀,细致精巧,黑底上描着淡金云纹,也算得精品了。
可这么好的杯子,为什么偏偏是黑色的?
再看苏幕遮,他仍旧是一身黑衣,就连束发的冠簪都是墨玉的。
苏幕遮长得很好看,眉清远,目冷秀,若是换上一袭白衣,便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若是着一身青衫,便如隐逸世外的高人。
可他偏偏一直都穿着黑衣,就连领口袖口的滚边都是黑色的,怎么会有人对黑色如此偏执呢?
我诧异地问道:“哥哥,你很喜欢黑色吗?”
“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只是外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