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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夫人目光突然变得清亮起来,说道:“虽如此,但我瞧着你教养这个孩子的方式,还有星河的言谈做派,并非是当做庶女养的,恐怕将来李多嫡女的派头都比不上星河。在外人看来,她们恐怕是觉得你装贤惠,装大度,为了讨侯爷的喜欢,才会对庶长女这么好,可我是从小看见你长大的,你并没有伪装贤惠。”
花槿露想了想,自嘲道:“这七年在南京,或促我就变了呢,伪装的太好,连母亲您都骗过了。”
花夫人淡笑道:“再装,也要局限在女人的天性之内,除非她厌恶丈夫触碰,或者……或者喜欢磨镜之缘(注:就是女同的意思),除此以外,女人的天性,对分享丈夫的姨娘都是的,姨娘生的孩子,就是插/在内心的一根刺,谁会对一根刺那么好呢?难道你是观世音菩萨转世不成?”
花槿露心头一紧,好吧,花夫人虽老,但是宝刀不老,眼光就是厉害,但我真的不能说出实情啊,皇上刚刚登基,屁股都没坐热呢,万万不能闹出私生女这种事来。
好在花夫人见花槿露为难,多年的内宅生活倒是令她猜出来八分来,花夫人说道:“呵呵,能让你们两口子心甘情愿把庶长女养的比嫡长女还矜贵的人不多啦!”
花槿露大惊,祈求的看着花夫人,“母亲您就饶了我吧,我并非不愿说,而是不能说。”
花夫人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心下又开始替花槿露忧心起来,“你既不愿意说实情,自有你的道理,我不会再过问此事,也只当你是装贤惠吧。不过婶娘还是要提醒你,这烫手山芋不好养,养的稍微差点,金龙会怪罪,养的太好了,金凤心里未免不快,你们两口子要把握好分寸。”
金龙是皇上,金风是皇后。花槿露苦笑道:“到底什么样的分寸是合适的呢?我们没有先例可循,只能慢慢摸索行事了。我教星河为人处世、进退之道,教她辨认善恶忠奸,教她什么是希望,什么是奢望,什么是爱,什么是骄傲,什么是可以争取的,什么是必须要放弃的,如此而已。”
花夫人点头道:“你若真教会了她这些,将来的事,就不用太过忧心了。我活了这一辈子,就总结了一句话……身处京城名利场,你要心思缜密,做最悲观的打算,最周全的安排,但是平时过日子,要做最大的希望,乐观的过好每一天,这样才不枉此生呢。我没有做到,所以半生都在煎熬,现在将行就木,才琢磨出这个道理,在家含饴弄孙度过余生。”
花夫人定定的看着花槿露,说道:“我没有做到的,我希望你能做到。”
“母亲!”花槿露心头涌起阵阵酸楚,花夫人半生过的真是不容易。
花夫人却轻松起身告辞,你也早点歇着,明日再陪母亲说话云云。
送走了花夫人,花槿露信步到老梧桐树下荡千秋,想着她和李翰林以前种种。
其实她突然带着三个孩子回娘家,并非只是为了绿竹之事。因为在这个时代的伦理看来,女人是家族和男人的附属品,三从四德,不能自己做主,在家从父,父死从兄,威武伯上门要人天经地义,李翰林内心虽然叛逆,但毕竟脱离不了这个时代的局限性,他能帮着自己约见威武伯讨价还价,拖延时间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他应该早点讲,结果哄了自己在花槿露池里放纵一晚后,才结结巴巴的说威武伯要人的事情。那个时候李翰林的表情太痞了,意思就是肉我已经吃到嘴里吐不出来了,你看着办吧,反正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她当时很生气,故意憋着没发,打算迷惑李翰林,再突然带着孩子们跑回娘家,以及之道还施彼身,给李翰林当头一棒,让他长长记性,以后别干这种先斩后奏的事。
可是一回到娘家,她心里念里居然都是李翰林的影子,她很害怕,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好像不知不觉中,她的心已经开始慢慢沦陷了……因为她对李翰林的要求,似乎越来越高,越来越“苛刻”,要求的标准越来越接近她内心完美情人加丈夫的标准!
《红楼梦》里,林黛玉对贾宝玉的爱情就是如此,黛玉并非一味自怜自恋爱的女子,其他人的言行她选择无视、逃避或者一声冷笑,但惟独对宝玉,却是“斤斤计较”的,哪怕是宝玉不经意的一个眼神,或者话语,她都会疑心、伤心,就是因为心里有他,所以才会有“不虞之誉,求全责备”的思维模式。
而花槿露审视自己对李翰林的思维模式,猛然觉得自己和黛玉居然如此之像!
起初成亲之时,花槿露对李翰林的要求和当年花夫人对花老爷的要求一样,只需尊重自己这个正室夫人就成。
可后来慢慢相处着,花槿露对李翰林的要求越来越多了,而李翰林几乎都满足了她的要求,按照这个时代对好丈夫标准的定义,李翰林已经超出标准李多倍了,可是花槿露依旧觉得不够,这就是“不虞之誉,求全责备”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转变的呢?花槿露用理性无法寻找源头,因为爱这种事情,就无理性可言,感性告诉她,好像就是在怀子龙时,她总是控制不住放屁,李翰林为了化解她的尴尬,故意放了一个炮仗的响屁,说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时候开始的?
每一次李翰林对花槿露近乎纵容的回应,都助长了花槿露“求全责备”,该什么办呢?难道真要和一个意识形态和自己相差好几百年的男人谈恋爱?
想到这里,花槿露坐在秋千上缓缓摇头,自言自语道:“我还打算教星河什么是希望,什么是奢望呢,可我自己都渐渐分不清了。”
正思忖着,突然从身后伸出一只大手捂住了花槿露的口鼻,花槿露正待挣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槿露,是我。”
花槿露转身一瞧,见李翰林穿着黑色夜行衣站在身后!
“你……大半夜来做什么?后院全是女眷,你。”
李翰林冲过去抱起花槿露,祈求道:“你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明天来接你,你一定要给个面子跟着我回去啊!咱们先回家,你想怎么罚都行,别扔下我一个人孤魂似的,怎么睡都见不到天明。”
花槿露心头一热,说道:“好,我答应你。”
“真的!”李翰林狂喜,而后眼神一黯,“你不会过几天又回娘家吧?”
花槿露点头道:“你骗过我,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李翰林想想,貌似也没有,这时远处传来巡夜的婆子的脚步声,李翰林抱着花槿露狠狠咬了一口,然后飞奔几步,轻盈的攥着前来接应的人绳索,攀上了墙头,消失不见了。
若不是脖子上的齿印和口水尚存,花槿露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花槿露暗想,花夫人今晚说,身处京城名利场,要心思缜密,做最悲观的打算,最周全的安排。但是平时过日子,要做最大的希望,乐观的过好每一天,这样才不枉此生。
花夫人希望我能做到,所以我应该鼓起勇气试一试,尝试着去爱?
翌日下午,李翰林果然拉着一马车厚礼去了什刹海花府,在家读书的宁嗣和宁勘两兄弟接待了这位姐夫。
李翰林见识多广,天南地北的一通神侃,把花老夫人和花老爷都说晕了,最后,李翰林道明了来意……接老婆孩子回家。
花老夫人和花老爷子都有点摸不着头脑:昨天花槿露明明是说在娘家住几天,怎么才一晚姐夫就上门接人呢?这不科学啊。
不过心下虽有疑问,花老夫人和花老爷当然是要“放行”的,晚上设宴款待。
花家人还都比较给这位姑爷面子,纷纷准时而来,晚宴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得知吃完饭就要回家,三个孩子都蔫吧了,这两天在这里和年龄相仿的小舅舅玩的正酣,乐不思蜀了,尤其是星河,她紧紧扯着花越驰的袖子依依惜别,眼泪就落下来了。
花老夫人掏出帕子给星河擦泪,安慰道:“别哭啦,过两天我们都要去靖王府,看你小表第抓周,到时候和你小舅舅又能见着了。”
花玫月生下龙凤胎后,去年又生下次子,后日满周岁,因国孝期间不能大肆操办,所以只请自家亲戚聚一聚,观礼孩子抓周即可。
花老夫人对星河这个庶女那么热情,除了花槿露对星河的态度外,还有丈夫花老爷的嘱咐。花老夫人和南京的白氏经常通信,白氏曾经在信中说,花槿露对这个庶女颇为看重,凡是重要的场合都带着她,某天初到南京的将军夫人给一群小女孩们见面礼,听说星河是个庶女,便随随便便在荷包里装了几个银馃子打发了事。
也真是怪了,花槿露很少当面打人脸的,那天却当场冷了脸,没多坐就带着星河走了,这位将军夫人后来好一个赔不是,所以南京城的世家贵妇,都不敢轻看了星河,你们以后要小心对待云云。
星河听到花老夫人如是说,眨巴眨巴泪眼问道:“真的么?过两天就能再一起玩了?”
花老夫人笑道:“不信你问问你母亲?”
星河仰首看着花槿露,花槿露颔首道:“是真的,靖王府还有位表姐呢,和你子龙哥哥一年生的。”
见母亲证实了,星河破涕为笑。花槿露暗道,花老夫人还真会做人,怪不得府里里里外外的事情了都管理的妥妥帖帖,人老了,心却是明亮明亮的。
晚宴结束后,李翰林一家子踏上回家的路程,翰林借口喝了不少酒,不便骑马,赖在花槿露马车里装醉,花槿露哭笑不得,吩咐丫鬟婆子们将星河子凤抱到另一辆马车上去,好生照看着,子龙不肯和弟弟妹妹窝在车上,吵着要骑马,街上车马人多,花槿露那里敢让他单独骑马?最后还是护卫队长筱二郎将子龙抱在自己的马鞍上,一大一小同乘一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