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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柳墨染给的那两粒银纽扣,已经够一户普通的庄户人家吃用上三个多月的了。老叟知不能白沾人家的便宜,因此和老伴竭力布置了一顿丰盛的菜蔬。
秋漪便将目光挪到那矮饭桌上去。碧绿的是韭菜,红的是茄子,黄的是倭瓜鸡子儿,白的是清蒸的鲜鱼,绛的是野鸡肉,还有好几样盛放在大碗里的黑乎乎的东西,秋漪猜不出是什么。
不过,这已经是够丰盛的了。秋漪连连道谢。老妪就笑:“这黑乎乎的便是山里的獐子肉。这獐子也只冬天的时候出来。肉味儿帝帝的确不错的。”老妪便清秋漪先坐下,看着白莹莹的大米饭,秋漪真的忍不住要吃一口了,但墨染还未烤干衣裳,她是决计不会先吃的。
老妪看出来了,就在一旁试探问:“姑娘,你和你相公,到底去拿谷底干什么了?”自家老头儿不敢问的,她却偏要一问。
秋漪就叹:“实不相瞒,我是从那崖下掉下去的,我相公是来谷底救我寻我来的。”
这老妪虽是个村人,但年轻的时候,也经了点事,见识就比别的一般的老妪要多一点。这姑娘面容清秀,眉目生动,一看就是个读书识字儿的。这好端端的从崖下掉了,大致是有什么歹人要暗算她!
老妪就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姑娘是个有福气儿的。你家相公也是个有福气儿的。”秋漪听了,只是心里苦笑。
那老叟见老婆子话多,就将一碗茶递了过来。秋漪接过,道了声谢,喝了一口,初觉苦涩,但再喝几口,就觉肠胃舒畅无比。因问:“老人家,这是什么茶?”在她看来,这茶水只比柳府要好上数百倍的。
老叟见她喜欢,心里也高兴,因就道:“这是拿槐树叶子晒干了,烘培了,贮存起来,就可以当作招待客人的茶叶了。我们这里的人,喝茶就添这茶叶。也无别的好茶叶了,只得用这个将就着招待了。”
秋漪就摇头道:“我很喜欢,此茶当真好喝。”
这个当口,柳墨染也在屋内烤干了衣裳,出了屋子来。秋漪见他也拾掇得妥当了,就站起道:“墨染,吃饭吧。”
老叟夫妇便也赶紧请他入座。墨染见桌上饭菜丰盛无比,又道了谢。老叟夫妇知要与他二人便宜,就寻了个借口,说要去后山挖竹笋,拿着篮子出去了。
秋漪顾不得矜持了,到底几日夜未出这样滑润的米饭了,她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墨染也如是。
墨染夹了一块獐子肉,放在口中,嚼了一嚼,就若有所思道:“这味道,我从前竟像是吃过的一般。”
秋漪就笑:“你从前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什么吃不到的?那么你倒是说说,你什么时候吃过的?我知道这野獐子肉难得。听我父亲说过,京城附近的猎场子里,才有那数百只的獐子呢!”
秋漪心里轻松,遂与墨染开起玩笑。她想不显山不露水地指望他能在不经意间记起一些从前的事儿。
墨染听了,却也苦笑了笑,说道:“我番滋味,我一定是尝过的。但若说几时,想来总该是冬天儿吧。”
秋漪听了,还是笑:“冬天也多,具体是哪一年?”
墨染就道:“秋漪,不必为难我。我头昏,这一想多了,浑身只是不舒服的。”
秋漪听了,就默然。“墨染,赶紧吃饭吧,我不与你玩笑了,都是我不好。”
墨染一听此话,却是停下筷子,握住了秋漪的手,郑重道:“你哪里不好?若说不好,该是我才对。我既是你的相公,就该在那柳府将你照顾得无微不至的。你落下悬崖,算来算去,自是我的不是。”
秋漪连连摇头:“墨染,这怎可怨你?”
当日,柳墨染是竭力阻拦她出府的。无奈她心意已决,偏是不听他的话。这才引得如此。
“秋漪,什么都不用说了。如今,你我已经出谷。你已然是无恙的了。我虽什么都记不得了,但你有你陪着,记不记得的,也是一样。”
墨染竭力与秋漪宽心。秋漪如何不懂他的心思?她便低声道:“墨染,你一日记不起事,我便一日陪在你身边,再不离开半步的。”
墨染听了这话,起初开心。但细细品了一品,却是苦涩问:“怎么?听你这话似乎另有玄机?我这失忆了,你甘愿陪着。我若什么都记起来了,你却即刻要走似的?真正,咱们不是夫妻吗?是夫妻难道不是要在一起一生一世的吗?”
墨染说得认真,他看着秋漪,心里定要她说个所以然。
秋漪不愿拂了墨染的心,尤其是现在。她想了想,便哑着嗓子说道:“墨染,我们当然是夫妻。但只怕你什么都记起来后,心里会嫌弃我。”
墨染一听,就连连摇头叹息道:“嫌弃?秋漪,你怎么用这个字眼儿?你我既是夫妻,便就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再则,我若是嫌弃你,又怎会娶你?真正你不必胡思乱想了!以后,这样的话,我可再不想听见了!”
柳墨染说着,又重重地嘱咐了秋漪几句。这样好的娘子,他如何会嫌弃,又怎生会嫌弃?他的心里,只觉得自己资质平庸,配不上她呢!
二人于是继续用饭不提。待吃完了,那老叟和老妪还没回来。墨染便决定等他们回来了,再好生道完谢离开。看着这墙上的四壁,柳墨染忽然注意到墙角里挂着一张弓。心生好奇,他便上前细细一瞧。这弓做得精致,绝非一般的乡民村夫所能拥有。
墨染就将挂着的弓箭从墙上拿下。秋漪也过来看了看,她是女儿家,更不习武,自然少见这些利器。但看着那弓箭上雕刻刀花纹,也不禁赞叹道:“这把弓,如若不能张弓引箭,却也可以放在家里,挂在屋里的哪一处,当个好看的摆设呢!”
墨染听了,便将弓箭翻过来又一瞧。秋漪眼尖,一下就注意到弓的底部,用金水刻了几个醒目的小字。秋漪是习过小篆的,此刻就默默读出来:“秦府专用。”柳墨染见弓上有字,便也看了一看。
一见到这‘秦’字,就令他的感觉很不好!他直觉现在得赶紧拉着秋漪的手离开,越远越好。似乎再不走,就会发现预见不到的危险!
他的双眉紧蹙,心里非常压抑。秋漪见了,便问:“墨染,你怎么了?”
柳墨染看着她,当机立断道:“秋漪,咱们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难道要不告而别么?总要等老人家回来!”
柳墨染听了,就摇头。“以后再来道谢也不晚,现在咱们需赶紧离开。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总觉得附近有危险。”
墨染的话,秋漪总是相信总是听的。她想了想,就点头道:“墨染,我听你的就是。”
柳墨染便将那张华丽的弓重新挂了在墙上,就牵起秋漪的手儿,疾速走了。
一盏茶的工夫过后,那老叟夫妇就提着个篮子慢慢往家里走,那篮子里果有鼓鼓囊囊的竹笋。老叟夫妇一旁,却站着一个浑身黑衣的人。
老妪一边走,一边就絮絮叨叨地问儿子道:“今儿个,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就回来了?”
黑衣人见了父母,哪里会同他们说那些紧要之事,因就道:“秦府放了几天假,我就赶着回来看你们来了。”
黑衣人说着,便又从怀中取出几锭银子要给父母。
老叟见了,就摇头道:“我和你娘,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日子过得很是丰足。你若真为我们着想,就赶紧对那位秦大人告假,从此以后,和那府里断了的才是。”
老叟虽然不识几个大字,但还是知道做人的道理。虽身处这偏僻的山坳,他还是听说朝中那位姓秦的吏部尚书的不妥!此人阿谀奉承,心狠手辣,为官几十年,行了不少祸国殃民之事!说他是奸臣,一点儿不为过。老叟知道儿子这些年一直替那秦府办事,心里只是替他悬着。儿子自小随高人习武,身手是不错。十多年前儿子被秦府招募过去了,从此就少回来。即便回来,也是来去匆匆的。
老叟话音刚落,老妪便也道:“儿呀,你爹说的是。你这样是能得不少银子,但这可是刀尖上舔食,一不小心,你的小命儿便就没了的。”
黑衣人听了,只是摇头道:“爹娘不必为我操心,我心里自有想法。”
老妪见儿子死不回头,就叹口气,冷笑道:“罢了罢了!既如此,你便赶紧地走吧。以后,也不必回来了!好歹,你几个姐姐嫁得不远,随后都能回来。有她们照顾着,也就够了。对了,上回你匆匆地来,却是将一张弓丢在家里了!你的东西,我们是一概不碰的。不论是银子,还是别的什么。你赶紧地拿了去,继续做你的挨千杀的营生吧!”
老叟和老妪自然知道,儿子这些年在秦府,都做的什么。整日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早晚被仇家杀死!因此,老叟夫妇心里更是不抱半点希望了。
黑衣人见爹娘说上回寻不到的弓,果然是落在了家里,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了。黑衣人自诩孝顺,因此还不死心,还只管道:“爹娘,你们何必这样固执呢?真正人活一世,图的可不就那‘荣华富贵’四个字么?你们若跟了我,早早地去了京城,这会子,不知也享了多少的福!”
老妪听了,忍不住了,照着儿子的胸脯子就啐了一口,骂道:“少来!你爹我和只想过清静的安生日子!你自己不上进,进了泥坑不说,还要怪带着你娘你老子?有这个理的么?”
这老妪年轻时候,曾在一户将军家做过丫鬟。在她看来,这贪小便宜和丢了做人的骨格,区别儿是很大的!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话她是听过的。但儿子屡不听劝,真正叫她也无办法。
老叟就叹息道:“算了,不必管他,就当咱们没生过这个孽障!”
黑衣人听了,也不与他们申辩。他往前疾走几步,只想早点将弓拿回挂在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