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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氏自然不死心,她便又将声音调高了一些道:“老太太,老太太,我是秋漪,我是秋漪呀!我阴魂不散,不得超生,只能回来向你诉苦!”
老夫人做的一个梦已过,这悠悠转转的,也就缓缓醒了。她睁了眼睛,一下就看到床前立着个人影儿。老夫人的心里,自然唬了一跳。
“你是谁?你为什么在我的屋子里?”老夫人虽上了一点子年纪,但却是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神鬼。因就想唤随喜进来伺候。
洪氏见老夫人见着并不是那样害怕,便阴森森地,露出鲜红的嘴唇,笑道:“老夫人,你连我都记不得了?”
“那么,你告诉我,你是谁?”老夫人捂着胸口,心里只想寻一把利器,比如剪子簪子之类的。她虽不信鬼神,但也知道那些阴曹地府的冤魂儿怕的就是这些个东西。
她便高声唤道:“随喜,随喜,你进来——”
老夫人在里头唤,外头等着的随喜自然是听见了。她来回兜着圈儿,真想现在就进去。但这人走到房门口儿,却又生生儿地打圈回了来。进去,进去做什么呢?随喜的心里,已经将洪氏的话,听进去了。是呀,大少奶奶也不是什么恶人,她都死了,这魂灵儿想对着老夫人说上一说,且就让她说一说吧!不然,她可会将府里搅得不得安生的!因此,随喜这丫头到底是不曾进来。
洪氏见老夫人高叫了几次,随喜总是不进来,知道自己是将随喜拿住了。洪氏心里得意,因对老夫人笑:“别叫了,这半夜三更的,这样叫唤,不过也是白费力气儿!”
老夫人见了,心里这才慌了神,因往床里退缩,口里问:“你,你到底是谁?到我的房里,到底想来干什么的?”
洪氏听了,更是笑:“老太太,我是秋漪呀,白秋漪!”洪氏说着,就学着那戏台子上的旦角,说完了,口里就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洪氏穿着缟白的衣裳,挥舞着长长的水袖,口里咿咿呀呀悲悲切切地道:“老夫人,我的命真的好苦呀!这人都死了,但因为怨气太重了,到了那阴曹地府,阎王爷都不收我呀!”
老夫人一听,见她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秋漪。因惊惶问:“秋漪?什么,你是秋漪?”
洪氏见老夫人慌了神,就更是大声道:“不错,我是秋漪。”
老夫人便将眼睛眯了一眯,镇定问道:“你果真是秋漪么?你若真的是秋漪,就将头发披开,好与我一看。”
洪氏又不是傻子,知道老夫人心里还起疑,便又哭泣道:“怎么,老夫人竟是不信我么?如今我已不是人了,我只是个无处伸冤的厉鬼。我的模样儿,再不似那活人了。老夫人,你若见了我的脸,只怕立刻就要被吓死了的。”
老夫人就叹:“秋漪,我素来待你也不薄,真正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一心要寻死呢?”
洪氏一听,就捏着嗓子道:“你不是我,怎知我不想死?”
老夫人就又叹:“你既不愿嫁给墨染,你早些与我说出来,我自不会为难了你。”
洪氏听了,口里就冷哼了一声道:“是么?你真的这样仁慈?”
“我自然仁慈,这海陵城内外,谁人不知我是个最最宽仁的人?”
洪氏不想与她废话了,因又一步一步走近,狰狞道:“你这假仁假义的老东西,不守着你那病怏怏的孙子,却偏偏要祸害我!我既入了这府里,那娘家便就不能再回去。回去了,也无我的容身之处!你那病怏怏的孙子,压根就治不好,却偏要留着我守活寡!你说,你的心该有多狠!我无奈跳了崖,到底存不下这口恶气!今儿个,我是要索你的命来了!”
洪氏说着,一把就从袖中取出一直寒光闪闪的匕首,直朝老夫人的胸口刺来。洪氏着意是要将老夫人给吓死,并不想用匕首结果了她的性命。若这样,洪氏就傻了。
老夫人终于失声惊叫:“不要,不要。我到底是存了善意的。但我并不知,你也存了这样多的心思。”老夫人连连罢手。
洪氏握着匕首,只将匕首抵住她的胸口,却又不往里刺去。老夫人终于承受不住,两眼一翻,咕咚一声就倒在了床上,昏了过去。
洪氏见老夫人果然晕乎过去了,心里自然十分得意,因又将匕首放入袖中。在老夫人耳边低低叫:“老太太,老太太——”
连叫唤了几次,老太太总是不醒来。洪氏一摸她的鼻子,鼻中仍有呼吸。她这才冷笑了笑,将她身子放好了,用被子重又好好盖在她的身上,从屋子里出了去。
随喜见了,果然急切地走上前来,因问:“姨奶奶,老夫人怎样了?”
洪氏就假意安慰道:“随喜,都弄妥当了。这会子,大少奶奶的魂魄,已经离开我的身子了。”洪氏说着,更是长长吁了口气。她自然不想再做戏了,就问随喜要镜子巾帕之物。随喜明白姨奶奶的意思。
洪氏将面上覆着的头发放在了脑后,叫随喜帮她梳头,将脸上的****儿都擦拭去了。随喜一边擦,一边心有余悸地问:“姨奶奶,果然大少奶奶的魂灵儿飞走了么?”
洪氏听了,就笃定点头:“不错。大少奶奶诉完了冤屈后,也就飞了往阴曹地府去找孟婆去了。你不懂,这死了人,若是得了允许转胎重投为人的话,是不能误了时辰了。若误过了,可就要受惩罚的。”洪氏说完,又看了随喜一眼,又叹息道:“好了,这下她也再不能扰我了。从此以后,我可能好生地睡个好觉儿了。”
洪氏便又将身上素白的衫子脱了下来,叫随喜拿去烧了的最好。随喜到底挂心老太太,便对她道:“姨奶奶,这会子老太太可怎样了?”
洪氏就道:“老太太见大少奶奶原谅了她,心里也宽慰得很,这一高兴,倒在床上便又呼呼大睡去了。你若进去了,可是不能惊动了她。”
随喜一听,心里更是相信。洪氏便又拉着随喜的手儿,走至老太太的屋子里,对着随喜说道:“你可瞧见了?老太太睡得就是这样深沉。依我说,你还是赶紧出去的好,只管在外好生伺候着,等老太太醒来就是。”随喜听了,果然就随着洪氏出去了。那洪氏处理完了这些,方也心满意足地走了。
话说,随喜的性子到底憨,这从夜里等到第二天晌午,见老夫人的房间里,一点儿动静也无。同贵过来了,因问随喜:“都过晌午儿了,怎么这会子老太太还没起来呢?”
随喜就道:“老太太既没叫,我也就没进去。”
同贵听了,就嗔了她一声儿道:“你呀,怎么这样听话起来了?老太太到底上了年纪了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你我二人岂不就是犯了罪了?还不赶紧进去瞧瞧?”
同贵说着,就拉着随喜的手儿,二人忙忙进了老夫人的屋子,但见老夫人躺在床上,还是一动不动。同贵就低声唤:“老太太,老太太,都快晌午了,您该醒醒了?”
可连唤了几次,老太太总是不醒。随喜同贵见了,心里这才慌了神儿。他们这才悟过来,老太太是昏厥过去了。
随喜心里吃惊不小,和同贵对视了一眼,二人齐齐高声唤道:“不好了,不好了,老太太昏厥过去了!”
同贵的心里是慌。随喜的心,除了慌,还有乱。莫非,昨儿个晚上,姨奶奶暗中做了什么手脚?可仓促之间,她却也来不及多想。不多会子,老太太的屋子里就挤满了人。洪氏和赵管家都过来了。
随喜怔怔地看着洪氏,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洪氏见人多,唤了几声老太太后,就假意在房里嚎哭:“赵管家,赶紧给我去请大夫!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赵管家见了,就蹙眉道:“姨奶奶,大夫我早遣人请了。”
洪氏听了,便点了点头,叫地下的丫头婆子们都退下,叫同贵出去倒茶,单留着随喜一人。
随喜别别仄仄地过来了,她看着洪氏,也自有一肚子的话。
洪氏坐下了,阴阴地告诉她:“随喜,老太太是睡着了昏厥过去了,是吧?”
随喜一听,就要张口问:“姨奶奶,昨儿个——您——您是不是——”但她也就敢说这么多,就被洪氏凌厉的眼神给逼退了。
洪氏再次道:“告诉我,随喜,是不是就是这回事儿?”
随喜就低了个头,默默道:“姨奶奶,您当真没存歹心?”
洪氏就笑:“随喜,看来你还是不信我。不过,若有旁人问起你,你也只能按我的话儿说。除非——除非你不想当大少爷的姨娘了!”
随喜一听,心里就一紧。她自己的终身,她自然看重。老夫人昏厥过去了,病体加重,更是风雨飘摇了!她哪儿都不能去,只能在这府里。这若要寻得一个终身的依靠,大少爷便是她最好的良人!
随喜的心里,终于妥协。她咬着牙,说道:“姨奶奶说的是,老太太的确是在睡梦里昏厥的!”
洪氏听了这话,心里大为满意。因觉随喜这丫头还不是太死板。
她便得意道:“随喜,你这样想,那就对了。你也不想想,纵然老太太身子骨还硬朗,可到底又能撑得几年?”
因老太太昏厥不醒,颗粒不进。那几个大夫过来看了,也无什么好的办法。待开了几味药方子,交待了几句,只说老太太入了魔怔,一时难以转醒,就叹息着走了。
老太太既昏睡不醒,这底下的丫头婆子,也就格外忙碌。洪氏回了房,取来纸笔,假借老夫人的名头写了一份遗嘱,揣了在怀里,就又来老夫人的房里。
洪氏见丫头们也忙碌,因嘱咐他们道:“行了,知道你们这几天也辛苦,这会子不如都退下且歇一会子去。老夫人这里,我来照顾。”
这些丫头婆子听了,也就一一地退了下去。
洪氏又将同贵叫来,给她赏了一吊银子,对她道:“你这丫头,一向也忠心。这一吊钱,你拿去买些糕点吧。”
同贵也就将钱接了过去。虽则是小钱,但借此可以玩一玩,吃一点东西,也是好。同贵下去了,洪氏就对随喜道:“待会我进了老夫人的屋子,你且在外看着。”
随喜听了,就黯然问:“姨奶奶,您又要做什么?”
洪氏就道:“你这丫头,就是这样多疑,我并无害老太太之心。我若真有心,只怕老太太已经死上了几回儿了。”
随喜一听,心里更是一提。
洪氏就笑:“你只管站在外面,若有什么进来,赶紧告诉我就是。”洪氏说着,就拍了拍随喜的肩膀,示意她不必害怕。“你呀,你就乖乖地等大少爷回来吧。”
洪氏说着,就进了老太太的屋子。哼哼,大少爷?只要他还活在世上一日,她便总要想法子将他弄死。反正,柳墨染就是青城的障碍,有他在,青城便不能独享荣华富贵儿的。想想,春琴那丫头也痴,随喜便更是傻了。她们真以为,这柳墨染会活个长命百岁的吗?呵呵,春琴和随喜,说到底她不过是在利用他们罢了!
洪氏进了屋子,就将怀中的一张宣纸和印盒取了出来。她朝床上看了一眼,老夫人气若游丝,还是不醒。这几天过去了,她一粒米也未曾下肚,一口茶也没喝,这面容当真显得枯槁。洪氏看着老夫人苍白瘦削的脸,心里很吓了一跳!
她大着胆子,一步一步地走近床头,将宣纸展了开来,又将印盒打开,伸手握住老夫人的手,在她的左手大拇指上沾了一点红泥,洪氏沉住气,一下就将拇指的红印印在了宣纸上。
这手儿被洪氏一牵一拉,老夫人的身躯就微微地颤动。她的口张着,口里低声地唤:“墨染,芙蓉,你们回了么——”
洪氏不想老夫人在昏厥中,竟还能说话儿,心里不禁大惊。她做完了这些,赶紧将印盒和宣纸重又放回了怀里,这才出了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