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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道叹道:“侍中自称不通文墨,但军旅之中,只凭阅览文牍,即便能现人才……真有心人也……”
稍停,又说:“范质文章,在我朝可谓无人能出其右。 老夫私下常叹,可惜生逢乱世,否则,乃当今之韩,柳也。侍中在戎马倥偬之间,能欣赏他的文采,真伯乐也。”
接着又说:“据老夫所知,范质家小俱在京,看来不会外出的。”又把范质住处一一告知,遂便分道而去了。
郭威得知范质消息,十分高兴,回到府中,即命张永德,赵烁立即备马,随同前往寻访范质。
时已入夜,暮色四合,大雪纷飞,张永德谏道:“夜来风雪颇大,即使要找此人,亦可待明日再去,父帅何必急于一时呢……”
赵烁亦谏道:“大人要寻找范质,就让我等前去呼唤前来便了,何须亲劳大驾,何况如今天色已晚,风雪交加……”
郭威笑道:“刘备当年三顾茅庐,请出个诸葛亮,为他打出个三分天下。老夫如今雪夜访范质,为的是请他撰写懿旨呀……尔等有所不知,范质文章,当今罕有其匹,老夫已关注多时了,如今机缘巧合,老夫恨不得马上一见呢……”
二人听了,不敢再说什么,连忙吩咐备好马匹,灯笼火把,领了一队士兵,簇拥着郭帅而去。
找到了范质的住处,原来范质正与妻小围炉取暖,见是侍中大人夤夜登门,慌忙迎入,应对之间,言语得体,一派文士风范,郭帅更是倍加敬重,相见恨晚。因见范质衣衫单薄,便脱下身上紫袍为之披上。
范质连忙谢过,再问及郭帅何事登门,郭帅便把详情告知,说明是邀请他入朝,为太后撰写懿旨,共议朝廷政纲。
范质道:“若按前代故事,如太上皇传言,例得称之为‘诰’。如皇太后传言,例皆称之为‘令’。若看如今形势,不知大人以为按何例为好?”
郭威道:“如今朝廷遭变,国家无主,凡事暂听太后裁定方行,不妨称之为‘诰’,”
范质领命,稍作思索,立即便引笔疾书。不多一时,即便写就,呈与郭帅过目。郭帅看时,只见上面写道:
天未悔祸,丧乱弘多。嗣王幼冲,群凶蔽惑。构奸谋于造次,纵毒虿于斯须。将相大臣,连颈受戮:股肱良佐,无罪见屠。行路咨嗟,群情扼腕。我高祖之弘烈,将坠于地。赖大臣郭威等,激扬忠义,拯救颠危,除恶蔓以无遗,俾缀旒之不绝。宗祧事重,缵继才难,继闻将相之谋,复考蓍龟之兆,天人协赞,社稷是依。徐州节度使?,禀上圣之资,抱中和之德。先皇视之如子,钟爱特深,固可以子育兆民,君临万国,宜令所司择日备法驾奉迎,即皇帝位。于戏!神器至重,天步方艰,致理保邦,不可以不敬。贻谋听政,不可以不勤。允执厥中,祗赝景命!
郭威阅毕,果然词无空言,句无废语。尤其“先皇视之如子”一句,暗下里点明刘立并非是刘知远儿子的这么个事实,正中郭帅心意。当下便取过文章,并嘱咐范质明早上朝,共参朝政。
次日百官上朝,郭威入禀太后,就把昨夜范质所写的诰文呈上。太后阅毕,自然是并无异议,即时敲定。郭威又把诰文取出,与众大臣传阅,大家都是同声赞美,都是有褒无贬。郭威又令百官当廷议定奉迎皇帝的一应礼节仪仗。百官自然又是百口一词,推举范质言。那范质也知道昨夜郭威冒着风雪请他来干什么的。自然也就当仁不让,引古证今,说出了一套奉迎皇帝的礼仪规矩来。百官听了,当然又是毫无异议,当即宣告一应照办。
接着,郭威又复入奏太后,请遣太师冯道,枢密直学士王度,秘书监赵上交等三人为使,同赴徐州,迎刘立入朝。
太后自经变乱,彷徨不已,困居**,如坐针毡,如今听说迎接刘立入京,巴不得他马上就来呢。于是,立即批准,颁下诰令,就命冯道等人前往。
冯道得诰,大吃一惊,他忖度郭威怀着全家被杀之仇,进京以后也杀了刘,李二家的一批皇亲国戚。明摆着的是冤冤相报,仇恨越结越深,难道他不知道立了刘家的人当皇帝,他会得到什么后果吗?他会让刘家的人立嗣为皇吗?再说,南下众将领也有抱着家人被杀之仇的,也有带着拥立郭威攀龙附凤以图富贵的,就是一般将士,入京之时,杀皇帝,掠京师,与皇室结下了不解之仇,就是他们,也绝不答应让刘家的人立嗣为皇的。
因此,冯道他一直是不相信郭威是真心为刘家立嗣的。但是,如今接了诰令要他去徐州迎立,他为甚么惊慌呢?
那是因为他已肯定郭威不是真心迎立刘立的,那刘立那里会有好果子吃?不管迟早,肯定死在郭威手上。郭威什么时候杀刘立?他不知道。他怕什么?他怕的是郭威在迎立途中制造兵变杀刘立,那时‘火炎山岗,玉石俱焚。’要他和刘立糊里糊涂死在一块,他就一千个不愿,一万个不愿了……
沉思一番,强作笑颜向郭威道:“老夫已年逾花甲,气竭体衰,只恐难当大任,为何侍中尚要派我赴徐州?”
郭威笑道:“太师三朝元老,德高望重,比众不同。此次出迎嗣君,乃由太后选定,若非太师作领袖,还有谁能胜任?”
冯道苦笑道:“路途崎岖,迷雾弥漫,老夫此去只恐怕是有去无回呢?就请郭帅饶了我这一遭吧。”
郭威大笑道:“太师此行,受太后之重托,肩负的是国家安危重任,迎立的是刘氏朝廷的嗣君,怎么会有去无回呢?你放心,不管什么路途怎么崎岖,迷雾怎么弥漫,本官保你有去有回就是了。”
话虽如此,但冯道还是忧心忡忡,只好与王度,赵上交,出都东去。
郭威这里送了冯道去徐州,复又率领百官上禀太后,说是:“如今虽已遣使迎立嗣君,但路途往返,尚须时日,朝中大事,须有主宰,就请太后临朝听政。”
太后听了,自然允奏。郭威仍命翰林学士范质拟定诰命:
昨以奸邪构衅,乱我邦家。勋德效忠,翦除凶慝。俯从人望,已立嗣君。宗社危而复安,纪纲坏而复振。但如今皇帝法驾未至,庶务繁多。百僚上言,请予莅政,今允众议,权理万机,止于浃旬,即复明辟,此诰!
第一份诰文告诉大家:现在是太后作主,立徐州节度使刘立为嗣君,现在已派人去迎接他来京了,国家马上就有新皇帝了……
而这第二个诰文告诉大家,现在新皇帝还未到京登极,朝中每天很多事情要处理,怎么办呢?朝中百官要求我这个当太后的暂时出来主持一下。哪好吧,哀家就暂时出来主持十天半月左右吧,待新皇帝帝一来到,哀家马上就马上把这个位子还给他了。
两份诰文,一经太后肯,郭威即令昭告天下。
举国上下一看这两份诰文都知道:朝廷已立嗣君了。太后临朝听政了。举国上下,风平浪静,一切都平复如初,旧皇帝虽然死了,新皇帝马上就来了。在这个过度期的十天半月里,朝政暂由太后主持,就像什么事都没有生过的一样。原来人们所作的郭威篡位这一类的猜测,看来都是子虚乌有。这样一来,就是刘信,慕容彦等皇亲国戚,也都各守其职,不敢妄议妄动了。
河东节度使,太原留守刘崇,始初听得朝廷杀了杨业,史弘肇等一批大臣,大为震惊。接着,又听说郭威领着十余万兵马入汴‘清君侧’。接着,听说皇帝也死了,又杀了李业,刘铢,苏逢吉等一批皇亲国戚大臣,更是忐忑不安。许州的刘信,徐州的刘立送来的消息都是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他们的手下也都只有那么一两千号人马,也不敢入京。当时也有将领闹着要他“提师入京以安社稷”。但刘崇本来就胆小,也从来就没带兵打过什么仗,再加上整个晋阳只不过三两万兵马,即使全师入汴,也难与郭威的十余万大军抗衡。因此,朝廷###以来,一直都忧心忡忡,彷徨无计。如今见了太后两道文诰,算是连日来压在心头的哪块大石落到地上了:太后临朝听政了!立自己的儿子做皇帝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高兴的呢?于是,大集群僚,置酒庆贺。但由于众议纷纭,暗下里未免还是放心不下,于是派差使进京时,叮嘱打探郭威口风。
那郭威是何等精明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一眼看穿来使的意图,指着脖子上的刺青笑对来使说:“老夫出身行伍,少时刺了一只雀儿在脖子上,所以人称老夫郭雀儿。汝回去问问王爷,千古以来,有刺青之人做天子的么?”
原来古人认为“身体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刺青起原于对罪犯的惩罚,故又被认为是卑下的玩意儿,不是高贵的人应有的。如今郭威如此自贬,看来果真没有要当皇帝的意思了,因此,更是一千个放心,一万个放心了。
太原尹李骧原来就曾建议兵南下,联合皇室宗亲之力以胁制郭威的。今见刘崇竟是如此轻信,竟至如此得意忘形,不禁又惊又气,离席泣谏道:“明公万勿轻信郭威,他挟阖门家口灭绝之仇,驱十万虎狼之师搜掠京师,弑皇上,戮宗室,今日岂会拱手把权柄交还刘家?他目前言行,乃掩耳盗铃,缓兵之计耳,卑职仍请明公以祝贺为名,火引兵逾太行,屯据孟津,以胁制郭威,必待徐州殿下即位之后方始回师还镇,方可免受其骗……”
这正是:五代四朝皆草莽,范质文章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