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1章】黄仙拜祖

豫东醉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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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夏时节的玉寨山,碧空如洗、鸟唱虫吟。

    通往蟒头岭的崎岖山路上,苏临风躲在一株古松背后惊愕得半张着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五丈开外的左前方草丛中,一只体态娇小的黄鼠狼竟然像骑马一样,驱赶着一头灰黑色的“挂甲王”!

    苏临风虽然是书生一个,却是出身于猎人之家,也曾多次跟随父兄进山打猎,深知挂甲王的厉害。

    俗话说“一猪二熊三老虎”,说的就是这种挂了甲的成年野公猪比熊与老虎危害都大、极难对付!

    除了它那锋利的獠牙让人打心底儿发怵以外,挂甲王身上那层砂砾、松油混合而成的“盔甲”更是刀枪难入,让壮年好猎手都颇为头疼!

    而此时,那头不惧猛虎、不怕猎人的挂甲王,竟然像只温驯的小马驹一般,被黄鼠狼骑在身上,不时用它那膨松漂亮的长尾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慢腾腾地向前走去。

    苏临风知道黄鼠狼这种小家伙颇为神秘厉害,在民间位列五大仙家之一。

    除了亲眼看到过黄鼠狼像骑马一样赶走人家的大鸡以外,苏临风更是听说乃至见识过很多有关它们迷人附体的种种怪事儿。

    但是,苏临风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小小的黄鼠狼竟然能够让成年挂甲王俯首听命!

    那些娇小玲珑的黄鼠狼什么时候竟然有了如此大的胃口?

    苏临风从树后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顺着那只黄鼠狼的踪影向左前方一看,这才知道真正令人瞠目结舌的还在后面:

    十多丈远近的荒草乱藤中有块巨大的青石。

    青石周围,则是密密麻麻一大片、足有数百只黄鼠狼像是训练有素的将士一般,齐刷刷地匍匐在地,像人那样恭敬而整齐地进行着叩拜的动作。

    在距青石数丈远近时,那只驱赶成年挂甲王的黄鼠狼轻轻跳下,挂甲王却低头加速猛地冲向前面那块巨大的青石,瞬间撞得头破血流、脑浆迸出,像摆在青石前的供品一样。

    青色巨石上,赫然高坐着一只身体硕大、毛色如雪的黄鼠狼!

    让人更为惊愕的是,那只白色的黄鼠狼两只前爪捧着一个湖绿色碗状物,竟然像人品酒一般悠然地啜饮着。

    苏临风是玉寨山南麓明经书院的秀才。

    由于明年便要举行秋闱乡试,故而田假刚刚结束,苏临风就收拾好书卷行李,背上那个土蓝色粗布包袱抄近路赶往书院,却没有想到在半路上竟然碰到这种稀奇的情况。

    看到如此罕见的一幕,苏临风稍惊即定,很快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自己这次竟然碰到了传说中的黄仙拜祖。

    山民们世代相传,说是如果遇到黄仙拜祖时切切不可打扰它们,否则的话一辈子都难以逃脱黄鼠狼的报复。

    俗话说千年黑、万年白,连那娇小玲珑的黄鼠狼都能驱使成年挂甲王,看来那只纯白如雪的黄鼠狼更是绝不寻常。

    苏临风住脚不动,深深吸了口气,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

    猎人的本能就是遇变不惊,越是危险在前、越是不能慌乱,否则死得更快!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再说就算真的有什么危险,惧怕也是于事无补!”

    想到这里,苏临风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况且人还有贤愚好坏之分呢,黄鼠狼也不都是会迷人害人的。

    至少,自己幼年时曾经救下的那只黄鼠狼,在自家柴垛下养伤数月,家里面的鸡就一只也没有丢过。

    一念至此,苏临风心里面就放松多了,“嗯,只要不主动招惹它们,这种有灵性的小家伙是不会轻易害人的,况且人家正在聚集拜祖,若是惊扰于它们,于礼数来讲也甚是不合。”

    此时无论进退,都恐怕要惊扰到那群拜祖的黄鼠狼!

    稍一思索,苏临风便轻移脚步,在与其相背的大树下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

    既然不宜冒然进退打扰人家拜祖,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才能拜祖结束,苏临风干脆轻轻取出包袱中的那本《春秋公羊传》默默温习等待起来。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苏临风转身回头,发现青石周围空荡荡的,再也没有那群黄鼠狼的踪影,这才翻过蟒头岭、越过河湾村,走进了明经书院。

    苏临风的举动看似悄无声息,却并没有逃过那只硕大雪白黄鼠狼的眼睛。

    望着苏临风渐渐成为一个黑点儿的背影,纯白如雪的黄鼠狼竟然轻声口出人言:

    “此子见吾众在此却未落荒而逃,是为勇;心中不惧而又不鲁莽惊扰,是为礼;不怯不惧而不妄动相侵,是为仁;不侵不扰而于树下读书,是为智。嗯?他莫非就是当年那个恩公小童不成?慧儿你且过来。”

    “苏临风,今日未时时分,你可曾从河湾村南头路过?”

    正当苏临风一边揉着跳个不停的右眼一边看书的时候,授业恩师李仲儒李老夫子已经阴沉着脸迈步进来。

    “是的,那里是学生从家返回书院的必经之路。”

    苏临风立即起身离座、恭敬作答。

    虽然不知道恩师今天为何一反常态脸色如此阴沉,但对授业恩师老夫子,苏临风向来是十分恭敬客气……尽管老夫子有些迂腐自负。

    “那么,这把折扇也是你的喽?”老夫子突然从袖中拿出一纸折扇,展开扇面面对诸多书生。

    “强自身、惠亲朋、泽天下,君子所求也。”扇面上笔走龙蛇、十分飘逸,正是苏临风的座右铭。

    “正是学生的,不知先生何处拾得?这把纸扇学生在返乡那天不慎丢失。”苏临风仔细打量了一下扇面,看准字迹无异,点头认可。

    “哼哼,真是欲盖弥彰!这是你慌里慌张落在河湾村头的吧!”李老夫子摇了摇头,冷冷地说道。

    苏临风皱了皱眉,一脸的茫然之色,不知夫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想到你有才无德,竟然做出如此伤风化、辱斯文之事,老夫以前真是看走了眼!”老夫子颇为痛惜失望地叹息道。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孔雀惜羽、君子重名,苏临风虽然敬重老夫子,却不愿被人无缘无故地污名加身,故而正色反问道。

    老夫子好像生气自己以前看错了人似的,气得胡子直抖,用手直指苏临风,一字一顿地斥责道,“偷窥人家河湾村女子河中沐浴已是有伤风化,又将人家肚兜亵裤之物尽数掳走,更是大损德行,你苏临风真是辱没了读书人的名声!”

    “啊?竟有这等事情?!”

    “偷看女子洗澡还把人家的肚兜亵裤都给拿走了?!”

    老夫子话音刚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惊叫之声,不敢相信似的纷纷侧身扭头看着一向品学兼优的同窗苏临风。

    苏临风神色一愣,继而坦然辩解道:“先生差矣!学生绝对没有做那龌龊之事!”

    苏临风正色解释说,自己确实路经河湾村南头,但远远看到河岸柳树上挂有一条红绳时,立即错步离开浓浓的树荫,在烈日下继续赶路。

    因为按照乡俗,那条红绳在告诉路人,附近河湾中有村姑大嫂们在沐浴戏水、消暑纳凉,路人宜行避让。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既然附近有女子沐浴,自己自然是举步错开、避让而行。

    “哼,你以为当时你用儒巾遮面别人就无法找到你了么?你以为人家忍辱含羞不敢声张是么?人家河湾村村中乡绅长者已经来书院了,你还敢在此胡言!”老夫子扭头冲外面说道,“烦请王司事,把那包袱拿进来罢!”

    书院的司事王进财拎着个土蓝色粗布包袱走了进来。

    “这个包袱可是你苏临风的?”老夫子盯着苏临风。

    苏临风点了点头,知道自己的包袱内不过几件换洗衣物、几本诗书而已,神色坦然。

    “你说纸扇是你早就丢了的,这个包袱可是没丢吧?”

    苏临风再次点头。

    “那好,今天就让诸生共同作证,看看老夫是否冤枉了你!”老夫子冲王进财伸了伸手,“王司事便当众打开它吧!”

    司事王进财点头称是,立即解开带子,打开包袱当场示众。

    一时间,里面花花绿绿一团,有红绸有粗布,也有绣花彩缎,不过全都是一些女子所用的肚兜亵裤之物。

    “啊!这,这。”一向坦然镇定的苏临风也不禁张口惊叫、愣在了那里。

    环顾四周,同窗们均是吃惊愕然,只有对桌的郑子君却在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冷笑与得意,好像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结果一般。

    苏临风稍一愣神儿,很快就恍然大悟,明白郑子君那厮果然不是吓唬人的。

    说起来此事的根源还是出在李仲儒老夫子的爱女李娉婷身上。

    那李娉婷不但端庄秀美、蕙质兰心,而且工于词赋、才貌双全,在明经书院的数次诗会上均是才惊四座、折服众多书生!

    俗话说一家名媛百家求,郑子君更是退掉了原来的订婚姻亲,托媒向李家求婚。

    可那出身于书香门第的李娉婷,却是爱才不爱财,偏偏看上了苏临风,二人几度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畅谈了解后更是相见恨晚。

    颇为清高的李仲儒也就婉拒了郑家,并答应苏临风乡试高中之后两家便行订婚;

    郑子君对此并不死心,私下数次找到苏临风,表示只要他让出李娉婷,便以重金相酬;

    苏临风自然不屑于此。

    后来郑子君就威胁苏临风,说是只要是他郑某看上的女子,别人休作他想;你苏临风识相的话最好退避,否则一定会后悔莫及。

    想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苏临风深吸一口气,立即镇定地说道:“先生勿气,学生冤枉,学生被人诬陷了!”

    “未时时分,只有你苏临风经过河湾村头返回书院而并无他人;这把纸扇你又供认不讳;包袱内更是铁证如山,你还敢口称冤枉?!”老夫子一脸痛惜地表示,“你苏临风虽然聪慧,却是有才无德、无德配才啊!”

    苏临风见饱读诗书的老夫子居然迂腐到不辨是非曲直,也就不再多作解释,而是信步走到郑子君身边,“老实说,这是不是你设计诬陷苏某的?”

    “嘿嘿,自己干的好事儿不敢承认,你苏临风也不能狗急跳墙乱咬人,再说我又没有你住处的钥匙,怎么能够诬陷于你!”

    疏眉细眼的郑子君难以掩饰眼中的冷笑与得意,却挺了挺胸,故作正气凛然地指着苏临风,“你这个伪君子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我们堂堂明经书院岂能容你这种害群之马。”

    “男子汉大丈夫的,你可以争,可以抢,就是不应该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诬陷于苏某!”

    苏临风一直眯缝着眼盯着郑子君,见他虽然装出一付大义凛然的样子,眼神却是躲闪上视,知道自己判断无误,于是立即出手当胸抓牢郑子君,一字一顿:

    “别忘了苏某我从小跟随父兄打猎,干的可是开膛破肚、剥皮抽筋的营生!”

    “你你、你想干什么?”郑子君见苏临风眼神像刀锋箭镞一般吓人,心中一颤,却是色厉内荏地威胁道,“你不想要功名了么?我二叔可是学政大人。”

    “还不赶快住手!”李仲儒见苏临风就要动粗,立即大声喝止,“郑子君与你并不同路、不居一室,如何冤枉你来着?你已经有错在先,不认错悔过,求得书院暂且留你,难道还要错上加错在此撒野动粗不成?”

    其他几个与苏临风交好的同窗见老夫子言语之间好像还有机会,于是便小声劝说道,苏兄切莫意气用事,读书与功名事大;昔日韩信能忍胯下之辱,他日才能将兵百万,苏兄你不必计较一时之长短。

    苏临风笑了:“饱读诗书竟然不能明断是非曲直,读之何用?若那功名须用忍辱负重来求,这功名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