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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去把那躺椅搬过来,咱们爷俩说说话!”
围着村子走了一圈,载昰的精神却是变得矍铄了起来,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一脸的红光满面,说话的声音也响亮了几分。
秦风摇了摇头,说道:“师父,您这刚出了汗,不能吹风,咱们去屋里坐好了!”
虽然今儿的风并不是很大,天气也比前几天暖和了许多,但秦风还是不敢拿师父的身体开玩笑,扶着载昰就要往屋里走。
“没事,听师父的话,去搬吧,要不然老头子就站着和你说话。”
载昰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秦风知道这老爷子说出来的话,是从来没人能劝得住的,只能泱泱的去到屋里,将那把大躺椅搬了出来。
不过除了在躺椅下垫了褥子之外,秦风又在载昰身上盖了厚厚的两层被子,只露出了一张脸在外面。
“我闻到了春天的气息啊!”
载昰使劲的耸动了下鼻子,忽然想到一事,开口骂道:“狗日的袁世凯,他一句话,就让老子少活了一年啊,要不然老子怎么也要撑过这一年!”
老人口中带着痰,说起话来呜哩呜噜的,秦风听得不是很清楚,开口问道:“师父,您说什么?”
“没什么,老头子说自己知足啦。”
载昰侧过脸看向秦风,说道:“只是可惜了,千门的赌术没在我手上传承下来,还有另外几门,我都没能学全!”
说到这里,载昰脸上忽然露出得色,笑道:“秦风,盗门是我传承最全的一门,千门遗失了一半,杀手门的绝活都交给了你。
蛊门和跳大神的那些东西,不学也罢,不过就是他们自己门内,怕是传承也没剩下多少吧?
至于机关门,当年有一部分人躲入到了明朝神机营,传承保存的比较完善,只是现在也没几个人学那些东西了,也不知道失传了没有?
嘿嘿,那些玩杂耍的和女人的功夫,师父可没学过,不过有了上面那四门技艺,足够你行走江湖了!”
“师父,当年祖师爷干嘛不把这些传承用纸记载下来啊?这记性再好也不如烂笔头啊!”
秦风有些奇怪的看向老人,在载昰授艺的时候,都是用口传述,也不允许他记在笔上,要不是秦风记忆超人,还真的记不下那么多,所以他心中一直藏着这个疑问。
“祖宗的规矩,不能到我就变了啊。”
载昰摇了摇头,说道:“不仅是咱们这一脉,那些练武把式的人,丢的传承更多,现在留下的功夫,十能存一就不错了……”
古人的思想,向来都是比较保守的,越是珍贵的东西,就越是掩藏的厉害,像一些祖传的技艺都是心口相传,而且是传子不传女,传徒不传婿。
这样固然起到了保密的作用,但用口转述的东西,一代代传下来,终究会有些口误或者错误的地方,这就导致了后来的一些绝活变得不伦不类甚至直接失传了。
就拿武术来说,古代那些过五关斩六将,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的猛将,虽然这种形容有些夸大其词了,但按照一些史书的记载,那些将领们力敌个一两百人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是到了近代,有哪个大武术家敢说自己能力敌百人?别说千军万马了,就是董海川李书文这样的一代宗师被上百个持刀的人围起来,怕是也会被砍成肉酱。
当然,载昰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之所以造成这一切,他的祖宗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当年清廷入关,对起武林人士,丝毫都不比朱元璋来的逊色,杀的那叫一个狠,从少林寺到武当山,差点就灭绝了这两大宗派。
所以在载昰看来,古代传承下来的东西真的不多了,他收秦风为徒,也是想多传下去一些东西,虽然只是一些不如大雅之堂的技艺。
“师父,这些您都说过了,别耗费心神了,喝碗鸡汤吧!”
秦风虽然将老人的话都听在了耳朵里,不过还是担心师父的身体,闻到厨房的香味后,连忙跑了过去,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出来。
“好,我喝!”
载昰半坐起身体,将那一碗冒着浮油的鸡汤喝了下去,大声笑道:“没想到我爱新觉罗……载昰,老年还能得此佳徒,夫复何求啊!”
“师父,您……您这是干嘛,快躺好!”
此时天边已经出现了一丝阳光,将老人的那张脸映照的格外亮堂,不过当秦风看清楚师父的面庞之后,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连忙让载昰躺了下去。
载昰擅长金点,也就是相面占卜,秦风跟着他自然也将这们功夫学到了手,正源于此,秦风才会面色大变,因为他看到了师父印堂上的那片死灰色。
相面之术,并不单纯的只是透过一个人的面部特征来论其命理的,这其中还有一些中医的理论,一个真正的金点大师,往往也都是有着绝活的中医圣手。
通常在中医望诊中认为,病人面部所出现的青、黄、白、灰、黑五种色泽,可以测知内在的肝、心、脾、肺、肾等五脏的病变情况。
像印堂出现透亮的黑色,在相师口中往往是大凶之兆,其实印堂代表的是肺病的位置,而黑色是肾病的体现,这只能说明肾病已经开始累及肺脏。
肺主呼吸,肾主纳气,肺肾病变的话,就会引起气虚咳喘,气息不调,在中医里,印堂发黑只是危险症候,还不至于要人性命。
所以那些无良相师们所谓的大凶之兆,往往只是吓唬客人,用来诈取钱财的,久而久之,常人也都以为印堂发黑就得了不治之症了。
事实其实并非如此,黑亮有神,即使有病也不怎么严重,而如果色泽变得,枯暗如尘死灰一片,那才是真正要命的。
秦风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了,当年刘老爷子弥留之际,他的印堂呈现出的症状,几乎和现在的载昰一模一样。
“师……师父,您……您这是?”秦风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手中拿着的汤碗“啪”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哎,这是怎么了?岁岁平安,碎碎平安啊!”
厨房里的女人听到响声,连忙说起了笑着吉祥话,只是她们面上的笑容再盛,也掩不住秦风脸上的悲伤。
“没事,都去忙吧,我和小风子说说话!”
载昰印堂的那丝死灰色愈发的明显了,不过他的精神却是好了很多,双手在躺椅两边一撑,身体半坐了起来。
“师父,您……您进屋吧,我……我求您了!”
不知为何,秦风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直往下淌,用手背抹了下眼睛,秦风双手插入到躺椅下面,就要连人带椅子给搬起来。
“痴儿啊,师父都能看得透,你哭什么?”
载昰轻轻的摆了摆手,说道:“胡家虽然和我渊源很深,但大过年的,在房里不合适,你放下我吧!”
“师父,您别这么说,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秦风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师父,您等等,我这就给胡大哥打传呼,咱们马上就去医院,您一定不能出事啊!”
面对着相处了三年的载昰,秦风的心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难受,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宁愿死去的是自己,也不是这个待他如爷爷一样的老人。
虽然不是第一次面对生死离别,但此时的秦风,无疑是感触最深的,死死咬着双唇,秦风努力不让自己大声哭出来。
“傻孩子,医院要是能保住师父的这条命,我还来这里干嘛啊?”
老人笑了起来,伸手轻轻的拉住了秦风,开口说道:“徒儿,师父今年九十有四,和长命百岁也没多大区别了,当年比师父风光的人多的是,但能活过师父的,却没有几个人,师父不亏!”
“不,师父,您不会死的,您一定没事的!”
秦风甩开了师父的手冲入到了房中,出来的时候却是拿着一根小指长的人参,从中掰断之后,塞入到了载昰口中。
这老山参是前几天载昰让秦风去买的,别看这么一小根,却价值六万多块钱,也亏得是在九七年,要是放到十年后,怕是六百万都甭想买得到。
见到弟子的举动,载昰也没阻止,含着那半截人参,笑道:“你小子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吗?”
“师父,这是百年的老参,能救命的!”秦风发现师父的神色似乎变得好了一点,连忙又要将另外半截塞进去。
“行了,这玩意是吊命而不是救命用的,你再放半根进去,师父可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载昰挡住了秦风的手,说道:“我让你买这东西随身带着,是怕我这老骨头一时撑不住就过去了,现在咱们还有时间,你听师父交代你几句话!”
“是,师父!”双腿跪在了老人面前,秦风紧紧的握住了师父的双手。
听到载昰的这番话,秦风终于明白了,原来师父早有感觉,现下里却是大限已到,非自己所能改变得了。
看到秦风终于冷静了下来,载昰也是松了口气,此时的他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即使口子含了老参,也不一定能支撑很长时间。
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亮光,载昰有些贪婪的吸了一口清新而冷冽的空气,开口说道:“风儿啊,不管是练武还是学习外八门的技艺,要论资质,你是师父所见的最好的一个!
不过你年少时家中遭遇大变,心性未免受到了影响,这几年师父虽然帮你消除了不少戾气,但有些东西还是需要你自己去化解。
师父只有四句话要交代你,只要你能做到,师父就能放心的去了!”
“师父,您说吧,弟子一定铭记在心、永不敢忘!”秦风此时已经是泪眼婆娑,他也不去擦拭,任凭眼中的泪水滴落到身上结成寒冰。
老人伸出了一个指头,说道:“第一,你要能做到不困于情!”
“师父,人有七情六欲,岂能完全抛弃?”秦风不解的抬起了头,看向了师父。
这世上情有很多种,亲情,爱情,友情,同情,民族之爱,对万物之爱,都是能引发情感的巨大波动,如果将这些全部抛弃,那还能叫人吗?
载昰摇了摇头,说道:“是不困于情,困惑的困,师父让你做到的,是不要因情伤己,可哭、可笑、可喜、可怒,但惟独不可困在里面,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在载昰看来,秦风虽然少年老成,但终究是个孩子,亲情就已经对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日后再有爱情友情,他怕秦风困在其中而无法自拔。
这并不是泛泛而谈,英国有那位爱江山不爱美人的国王,国内同样有因情所困、潦倒一生的例子,情关对于一个少年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一个门槛。
“师父,我都清楚了,您放心吧,弟子当谨遵您的教诲,日后不会为情所困的!”秦风是何等聪颖?听老人这么一解释,顿时明白了过来。
“好,这才是我载昰的传人。”
老人欣慰的笑了起来,伸出了第二个指头,说道:“在你日后行事时,要能做到“不乱于心”,不被外来的情绪所左右,如此才能看清事情的本质,帮助你做出正确的判断!”
对于这一点,载昰并不怎么担心,虚岁刚满十六的秦风,有着一种超乎常人的成熟和冷静,收秦风为徒三年,唯有此刻生死离别之际,载昰才见到秦风的真情流露。
这也让载昰心中宽慰,既能不乱于心,又不会丧失七情六欲,就连载昰也无法估量秦风未来的成就!
“第三点,就是不念过往!”
载昰曲起了第三根手指,说道::“对每个人而言,往事不管是幸福还是残酷,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但你要记住,千万不让往事成为自己的牵绊,束缚自己的思想!”
载昰最担心秦风的地方,就在这一点,他能看得出来,秦风在知道父母尚且在世的之后,对于往事有些耿耿于怀,他有些怨恨父母为何不来寻他与妹妹。
不过这是秦风的心结,也唯有秦风自己能解开,载昰只是希望秦风日后不要在这一点上栽跟头,要知道,往事固然能激发人上进,但也能让人颓废的。
“师父,我知道了,我会调节好自己心态的!”
秦风重重的点了点头,他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足够冷静,在老人向他传授最后的人生经验时,秦风已经从悲伤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
“好,第四点,要不畏将来!”
看到秦风严肃的样子,载昰脸色露出笑容,面色愈发红润了起来,说道:“你师父虽然出身清廷皇家,但最崇拜的人,还是这个国家的创始人,他的那话你要牢记: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要做到无所惧,无所畏,对未来充满信心,有着必胜的信念!”
说到这里,载昰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了起来,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许多未完成的心愿,将在这个弟子身上实现。
“可惜了,为师所得传承不全,如若不然的话,秦风你必将能一统外八门,创数百年祖师未能达成之创举!”
载昰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从脖子上取下了那块半个多世纪都未离身的盘龙玉佩,说道:“秦风,你且拿好,这为我主门信物,要妥善收藏不得遗失!”
“是,师父,我一定好好保管!”
秦风红着眼睛接过了那枚用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玉佩,在玉佩上还带着老人的体温。
想要面前的师父即将与自己天人永别,秦风顿时心如刀绞一般,握着玉佩的右手不由自主的攥成拳头,手背青筋暴露。
“春天的阳光,真好啊!”
载昰抬起头,看向天边跃然而出的太阳,整张脸都映照在阳光下,微微闭上了眼睛,载昰在体会着人生的最后时刻,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百年岁月百年沧桑,一幕幕往事从载昰眼前流过,曾经少年张狂无所畏惧,曾经金戈铁马纵横江湖,均都已经成为过眼云烟。
“活着,真好!”
载昰眼中的光芒逐渐变得黯淡了起来,气息也是越来越弱,唯有眉心的死气越聚越浓,努力的睁着眼睛,载昰想看清这世间的一切。
“师父?!”秦风跪在老人面前,口中发出了一声悲呼,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左手紧紧的握住了载昰,右手却是重重的击打在了冻的像是石头一般坚硬的地面上,唯有如此,秦风才能派遣心中的伤痛。
“啪咔!”
随着一声轻响,秦风突然感觉手心传来刺骨的疼痛,这让他的神智为之一清,张开右手之后,却发现那枚师门传承的玉佩,依然被他击碎掉了。
“这……这……”
饶是师父弥留在即,秦风也不由愣住了,刚刚还答应师父好好保管,眼下居然就碎掉了,看着满手的鲜血,秦风有着不知所措。
“嗯?怎么回事?”
正当秦风想将玉佩扔掉的时候,忽然,一股清凉的气息出现在了右手掌心,并且迅速蔓延到了全身,秦风的脑海中,似乎多了点什么东西。
“这是,这是祖师功法啊?!”
还没等秦风仔细观察的时候,半躺在椅子上的载昰,忽然坐直了身体,眼中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师父,您……您这是怎么了?”
载昰突然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到是将秦风吓了一大跳,他明明能感受到生机在从师父身上消逝着,但载昰这一刻的表现,却根本就不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我明白了,哈哈哈,我明白了!”
载昰的眼睛死死盯着秦风掌心的玉佩,笑声震耳欲聋,“我明白了,原来所谓的传承,就在这玉佩之中,宝山在身而不知,可笑,可笑啊……”
“师父,您别吓我啊!”
看着载昰状似疯癫的样子,秦风真的被吓住了,跪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此时,载昰的声音忽然变得小了起来,“朝闻道夕死可矣,足矣,足矣……”
“师父,您说什么?”载昰的声音越来越小,秦风不由将耳朵凑了上去,但老人的口中再无声音发出。
“小秦,老人家这……这是去了……”
秦风还在努力分辨着师父口中所说的话语,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位老人的声音,回头看去,却是屋里的几个老人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后,都走了出来。
“不……不可能,师父刚才还好好的,他身体已经好了!”
秦风连连摇头,只是当他回首看向载昰的时候,整个人却像是触电一般,猛得颤抖了起来,师父刚才笑出来的眼泪,已经在脸颊上结成了冰!
“师……师父?!”
秦风生怕右手的鲜血玷污了师父,伸出左手抚摸到了载昰的脸上,那脸庞上的凉意就和他的内心一样,如坠冰窖一般。
“小伙子,这大冷的天,又是深更半夜的,你这是要去哪啊?”
“鬼,鬼啊……”
“你说对了,我就是鬼,你前不久才杀了我,我现在回来报仇了……”
秦风的脑海中出现了三年前初识师父时的对话,那一幕幕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一般,他怎么都无法相信,面前的师父已经和自己天人永隔了。
泪水不由自主的顺着脸庞滑落,秦风想哭出声却怎么都哭不出来。
跪在那里的秦风似乎失去了灵魂,这是他一次真正意义上感受到了那种失去亲人的痛楚,生他者父母,教他者却是师父!
不知为何,此时秦风只感觉到天地茫茫,自己却是孤身一人,从身旁师父的身上,他再也感受不到那种慈爱的温暖。
“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老爷子没看错人!”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随之一个巴掌拍在了秦风的背上,“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憋坏了身体。”
随着这一巴掌,秦风胸中的郁结之气顿时一畅,回头看了眼那位老人,秦风却是站起了身体,说道:“胡爷爷,俗话说人死为大,入土为安,还要劳烦您老了!”
说着话,秦风向老人跪拜了下去,他是师父的嫡传弟子,送师父出殡跪棚,都是他应当应分的事情。
“使不得,可使不得!”
秦风的举动将那老人吓了一大跳,忙不迭的将秦风扶了起来,说道:“秦风,要是论辈分,我还有喊你一声小爷呢……”
载昰辈分之高,甚至在那位末代皇帝之上,胡家的人根本就没资格和他排资论辈,秦风这一跪,顿时让几个老人慌乱了起来。
“怎么了?秦风,你手上怎么都是血啊?”
正在院子里乱成一团的时候,胡保国拎着一只剥了皮的羊走了进来,搭眼就看到了秦风满是鲜血的右手。
“胡大哥,师……师父去了!”
秦风刚刚被扶起来的身体又跪了下去,这并不是说秦风膝盖软,而是按照江湖上的规矩,给亲人送丧的时候,进门见人就要跪拜的。
“哎,我……我这走了还没两个小时,怎……怎么就……”
胡保国闻言一把就扔掉了手中的羔羊,几步抢到了载昰的面前。
看到老人的遗容,胡保国忍不住也是泪水横流,虽然年少时没少挨打,但他对老人的感情也是十分深厚的,否则也不可能对秦风如此放纵。
“胡大哥,办理师父后事要紧!”
此时的秦风,却是变得冷静了许多,伸出左手将师父睁着的眼睛合上之后,小心翼翼的扶着师父躺倒,站起身说道:“诸位叔伯,小子无能,师父的后事,就要拜托大家了!”
“老爷子是胡家的长辈,这个不用你多说。”
胡保国看了一眼老人身下的躺椅,不由叹了口气,说道:“老爷子,您这是喜丧,还怕什么连累我们家啊!”
虽然是大年三十,但载昰去世,却是冲淡了几分过节的喜庆,胡家少壮青年不少,加上正值过年,东西也是齐全,一个多小时后,灵棚就扎在了门口。
在农村,冬天老人去世的事情有很多,当听到老爷子去世九十多岁,村里人到是也不以为意,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前来慰问了一番。
“秦风,我给老爷子守灵就行了,你进屋吃口饺子吧?”
这一忙活就到了下午,胡保国看着跪在灵棚里的少年,心疼的摇了摇头,相处了几年他原本一直以为秦风是个感情比较淡薄的人,直到此刻才感受到了他的内心。
“胡大哥,我不饿,我想和您商量件事!”
秦风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任是谁在这北风呼啸零下好几度的地方跪上大半天,怕是也不好受。
“什么事?你说!”
胡保国将肩膀上的大衣披在了秦风身上,说道:“老爷子的后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妥当的,你要是不愿意回少管所了,大哥也帮你办!”
距离秦风出狱还差两个来月的时间,不过胡保国手上还有一个减刑的名额,大不了和教导员吵上一架,将这名额用在秦风身上。
“不是这件事,胡大哥,这临着过年,到处都是鞭炮声,我怕惊了师父。”
秦风看着躺在那冰凉床上的师父,神情坚定的说道:“我想将师父尽快火化掉,别惊扰了师父的魂魄。”
按照民间的传说,鬼魂最怕响雷鞭炮,虽然这都是些无稽之谈,但秦风也不想让师父魂飞魄散。
胡保国想了一下,咬了咬牙,说道:“这……好吧,老爷子也没什么亲朋故旧了,我打几个电话,咱们这就去火葬场!”
大年三十的,几乎所有的单位都休假了,像火葬场这样的单位,早就将炉火给熄了,胡保国这一通电话是连恳求带吓唬,又通过省里老首长的关系,终于让火葬场那边同意单独再开一炉。
等到火化完毕回到了胡家的时候,新年钟声已经敲响了,抱着师父的骨灰盒,秦风呆呆的坐在了胡保国给他安排的房间里,早上还是活生生的人,现在就变成了一盒骨灰,秦风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面对这种生死离别。
“小风,将老爷子供起来吧,等上七天,我把他安葬在胡家祖坟最上首的地方,一定不会让老爷子受委屈的。”
胡保国端着一碗饺子掀开了门帘,忙活了这整整一天,别说才十五六岁的秦风了,就是他都感觉快要支撑不住了,不过事情总算处理完了,胡报国心中也松了口气。
“胡大哥,我要再求您件事!”
秦风的目光从骨灰盒转到了胡保国的身上,开口说道:“师父虽然很少给人说他的身份,但我知道,他是想埋入清陵的,我想满足师父这个愿望!”
和载昰相处了三年多,秦风曾经听他说过,他的同辈皇帝光绪帝,也就是爱新觉罗·载湉,曾经在清西陵和溥仪的华龙皇家陵园中间,留有一片墓地。
当年光绪曾经下过旨意,这一块墓地就是给载字辈的皇亲留下来的,像是末代王爷醇亲王载沣等人,都是埋在了那里。
载昰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秦风看得出来,师父还是想叶落归根重回祖坟,只是他脱离爱新觉罗氏已久,自知这个愿望很难达成,只是在无人处唏嘘时,才会表露出一丝心迹。
“埋入清陵?秦风,你和老胡我开玩笑的吧?”
听到秦风的话后,胡保国差点没将手中的那碗饺子打到地上,“现在是什么年代啊?清朝早就灭亡了,除了被先总理特批的那位末代皇帝,还有谁能埋到那里去啊?老胡我可没那本事!”
清朝灭亡后,不管是北洋政府、国民政府还是现在的政权,都在努力消减着帝制时代对国家的影响,即使是那位末代皇帝,刚刚去世时也没有被埋入帝陵,而是葬在了八宝山。
由于那位末代皇帝的帝陵是早已修建好的,所以在总理的干涉下,后来才将他迁入了进去,这也是清王朝所埋葬的最后一位皇帝,从那之后,还没听说谁能被葬入帝陵呢。
而胡家在石市虽然算得上是个大户,但这几十年来出过最大的官,也不过就是胡保国这个少管所的所长,在现有体制下,他一个正处级的干部,能有多大能量?
“胡大哥,我并不是说要将师父葬入帝陵,而是帝陵旁边清廷的一块祖坟墓地……”看到胡保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秦风连忙出言解释了一下,他是想帮师父还了这个认祖归宗的遗愿。
胡保国连连摇头,说道:“这个……小风,就是那种陵墓,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埋进去的,老爷子脱离爱新觉罗氏已经都有七八十年了,族谱上还有没有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空口白话的,谁信啊?”
作为末代皇朝的成员,爱新觉罗皇室的人,国家都是给予了一定关注的,死去的人都会成立治丧委员会,别说载昰现在已经化作骨灰,就算他尚且在世,想要验明身份还需要很多手续的。
“胡大哥,师父留有一部笔记,能证明他的身份,这事儿我去办,只是暂时要将师父的骨灰寄存在您家里,您看这样可以吗?”
外八门的传承是心口相传,老爷子也不敢破这个例,但他在生命中的最后这几年,写了不少当年的回忆录,其中不乏爱新觉罗氏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事情,对证明载昰的身份,还是有很大作用的。
“你小子,让老爷子入土为安不好吗?非要折腾那么多?”
胡保国没好气的瞪了一眼秦风,自己都办不到的事情,这还在服刑的小子居然口出狂言。
“胡大哥,师父就这么一点遗愿,我一定要帮他完成!”
秦风倔强的直视着胡保国,不肯做丝毫的退让,他知道,师父之所以想葬入清廷,并不是因为自己那清朝皇室成员的身份,而是纯粹出于一个老人认祖归宗的心思,师父有事弟子代其劳,秦风感觉自己应该背负起这个责任。
“好吧,你是老爷子的亲传弟子,这事你能做主!”
看着目光坚定的秦风,胡保国叹了口气答应了下来,放下那碗饺子,然后捧过了载昰的骨灰盒,恭恭敬敬的将其供在了桌子上,说道:“你吃点东西吧,明天跟我回去,我想办法给你减去这最后两个月的刑期。”
“胡大哥,不用了,就两个月的时间,我等得起!”
秦风摇了摇头,以他现在的本事,又岂是这个小小的监狱能困住的,之所以留在这里,一来是有师父在,二来也是秦风想磨砺一下自己的心性,按照师父的话说,能耐得住寂寞的人,才能成得大事。
还有一点就是,在少管所中,秦风能从别人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别看管教所里都是些少年犯,这些家伙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有个十二岁的扒手,从东北偷到了苏南,无一失手,那种经验正是秦风所欠缺的。
载昰总是在秦风面前说,如果他能被送到成人监狱去,学到的东西还会更多,那里才真正是“精英荟萃”之地,上至高官学者,下至贩夫走卒,人间百态尽在其中。
现在秦风也看开了,不管是盗术还是千术,其实并没有好坏之分,只在乎用在什么地方而已,就像是一把最普通的菜刀,拿在厨师手中只是工具,但如果拿在罪犯手里,那就是凶器,关键还是在于个人的选择。
送走了胡保国,秦风将那碗已经变凉了的饺子吃了下去,看着桌子上的那个骨灰盒,怎么都无法入睡,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他的大脑皮层始终处于一种十分兴奋的状态。
“嗯?这是什么?”
秦风收回了目光,却是突然发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似乎出现了一些并不属于他记忆中的东西。当秦风的注意力不由自主的从骨灰盒上转移到脑海中之后,一股庞大而繁杂的信息,瞬间将他的思维冲击的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