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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丰年在船上从昨晚折腾到四更天方歇息,尚睡眼惺忪,乔翠此言一出,立马吓醒,忙问缘由。
乔翠害怕艄公听到,遂拉他到旗杆下,压低声音道:“这艘船可能会沉。这些天来我几乎每夜都在作同一个梦,梦里有人不停地重复说‘长河月落晓星沉’,我一直不明所意,直到昨天才知原来你们接到官镖要走长江。今天凌晨又作梦了,梦见跟你们坐在一条大船上,梦中那人改口说‘玉女投梭晓星沉’,未几我们的船撞上滟滪堆沉没,那个艄公的手背撞在大礁石上,撞出个梭形疤痕,然后向着我们狂笑!我吓醒了,梦飞哥说梦总是与现实相反,我们一定会平安。我也希望如此,谁知那艄公手背上真有个梭形疤痕!象天上的织女星,船舱上刻着“晓星”二字。这艘船叫‘晓星’!丰哥,快些换掉那个艄公,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会毁掉我们……我的预感一向非常准。”
“我还以为遇到江洋大盗呢!”韩丰年松了一口气,“换不了,船是他的,他是船家。乔妹妹,而且作梦这东西焉能信?别再胡思乱想胡说八道,尽是些无稽之谈,如果因为你的梦而叫我们换掉一艘最有能力抗击长江天险的船会叫人贻笑千古。”
乔翠不依不饶,“他这种状态按照术士的说法叫印堂发黑,双目无神,大难将至!而且我的梦一向很准,梦中示警!”
韩丰年不置可否,平静地拉开旌旗,让上面的字露出来,“巧合罢了。为了方便指挥,我们为所有船只起了号,梦飞那艘叫‘新月’,除了金木水火土,还有长风、破浪、红日、骄阳、雄鹰、飞鱼等,‘晓星’是老姜头自己取的,晓星是他小儿子的名字,十年前他的儿子出生时买了这艘船。这艘船跟他儿子一样宝贝,他忍心让它沉么?别再危言耸听!”
柳子华脸色铁青地悄悄走上前,“人家是江湖老手,纵横长江四十多年,经验老到无人能及。你算老几?第一次走长江就敢对前辈指指戳戳!”
乔翠大为不懑,“虽有老马识途,别忘了亦有老猫烧须!”
柳子华冷哼一声,压低声音道:“趁船未开,怕死立即滚上岸带儿子,别在这里妖言惑众!老实告诉你,这船上装着五万两黄金和八千石粮食,是我们的全部家当,管住你的乌鸦嘴!”
乔翠怒火,“什么?你竟然这样安排?不行,马上分散到各船去。林叔叔要你们听我指挥!”
柳子华拉长脸,用嘲弄的语气道:“好的,到被窝里去,我就听你指挥!”
“无赖!”乔翠气得满脸通红,转而换个口吻道:“我要你们换了他,少一艘船也没关系。”
“你不是常说十四实死么?你既然知道我是无赖还在这里折腾啥?”柳子华冷笑一声,“船,我们是不会换的。如果你不给我安份些,我看干脆换了你算了!”
乔翠气歪了脸,吼道:“你他妈的不是换了我么?”柳子华怔了一下,一时语塞,呆呆地望着她登登登地跑上岸。
林大海靠近他们,轻轻说道:“三当家,四当家,云夫人说的话虽不中听,但她不过是担心我们大家的安危而已。船家确实心事重重,状态奇差,总答非所问,我们是先锋打头阵,大家唯我们马首是瞻,不容有失,应当倍加留神、倍加注意,小心为上。”说罢也上岸去。
未几,林源踏上船来,对船里的物资作出一些适当的调整,接着跟船家聊了一阵。原来老姜头的儿子小星病了,昨夜发着高烧,老姜头一夜未睡。林源答应帮他照顾好儿子,促请他放心出行;又吩咐和叮嘱众人一番,然后才回到岸上。
镖师们陆续上船,乔翠迟迟不见人,柳子华正要命人收起踏板,她抱着一段长长的水松木冲上船。韩丰年见状哑然失笑道:“小乔妹妹,你干吗把我儿子学游泳的松木头带上船?”
乔翠气呼呼地说道:“哼,万一船有事,我就带着这木头游上岸,看着你们淹死!”韩丰年又好气又好笑。
柳子华讽刺道:“难怪人家说你比栩儿还幼稚!”
乔翠昂首反驳道:“我幼稚不幼稚关你屁事!梦飞哥喜欢就行。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赖在他怀里幼稚!”柳子华懒得理她,自个忙活去。
由于暴雨令江河水位上涨,所以不必等涨潮。一切准备就绪,天刮着和缓的南风,因船是向南行驶的,逆着风,这有点不顺利。窥着岸上的人儿渐渐变小,渐渐消失,乔翠才敢从船舱里钻出舒一口气,心中默念着愿栩儿平安。
虽然逆风,却是顺水,船走了一天一夜之后就走出府南河进入岷江,风向有所改变,船员鼓起帆,船队浩浩荡荡地在崇山峻岭之间如箭般穿梭。乔翠心情激动万分,这条水路她不是第一次经过,但以前是伤心出走,哪里顾得上美丽的风景?这次是押镖,名正言顺地站在船头欣赏两岸景色。雄伟壮丽,深山密林里虎啸猿啼,悬崖峭壁的青藤绿树上开着姹紫嫣红的野花和结着红艳艳令人垂涎欲滴的果子。船在下边一晃而过,乔翠和镖师们贪婪地咽咽口水。
十名镖师分成两组日夜轮值,乔翠跟韩丰年、贺新年、豆沙和何脖子在一组,柳子华、林大海、花痴和李氏兄弟在另外一组,吃饭不同时进行,所以相安无事。六月初四黄昏,眼看大船驶入滚滚长江,天气又开始使坏,偶尔洒上几滴雨,幸而未几停歇,碧天如洗,露出一弯新月。
乔翠抬头凝望着新月,想起远在成都的栩儿每天清早步行大半个时辰从城南跑到城西北去上学,黄昏再步行大半个时辰回到林家庄,此刻应该到家吧,想到他跟自己一样孤傲,有点心酸;云梦飞近在咫尺又见不到,更加惆怅。柳子华本无意将他们分隔开,无奈刘虎威点名要云梦飞,乔翠却害怕刘虎威,而除了韩丰年没有镖头敢招纳她,所以两人一个在第一条船,一个在最后一条船。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第二艘船“金星号”上的镖师马东风忽然站在船头大叫起来,然后射出一支带长绳的箭,箭正中船头的铁环。马东风牵着绳子另一头跳到金星号的船蓬上,将一只篮子穿过绳索上居高临下滑过来。韩丰年解下一瞧,上面的白布用黑炭写着:“送晓星号爱妻乔翠。我试过,好味、无毒,请放心食用。夫字。”忍不住笑了,原来是云梦飞送给乔翠的一篮红艳艳的野果子。乔翠起初惊得张大嘴巴,不一会竟泪流满面,“丰哥,我没嫁错人,我没嫁错人!梦飞哥对我真好、真好,太好了,我没有嫁错人……”然后哭得稀里哗啦。韩丰年也很感动,点头笑道:“是的,梦飞是个好丈夫。想不到那小子也懂这招……”众人不解。柳子华没有说话。
花痴刚醒来,准备吃饭,见到果子,不问一声就塞一只入口,道:“嗯,酸酸甜甜好味道。哇,不是吧?嫂夫人,一篮果子就激动这般,太好哄了吧?早知这样我就不去睡,也摘一篮子下来,说不定你会陪我睡一晚。”
“你发梦!”九人异口同声骂他。
花痴有点委屈道:“你们犯不着这么齐心对付我吧?”
李氏兄弟笑嘻嘻道:“花七爷,不是我们不提醒你,说错话随时有可能变奶妈、变公公呵。”
乔翠热情地请众人吃果子,果子果然甜中带些微酸,好味到极点。她高兴得合不拢嘴,抓了一块炭在甲板上写道:
“青山日暮惹愁肠,
林莽啼猿暗自伤。
果子连环飞渡急,
君之情意长江长。”
仍意犹未尽,又题了一首:
“青山新月两相连,
惬意江湖在眼前。
苦辣酸咸随水去,
永留蜜意在心田!”
林大海也诗兴大发,念道:
“轻舟偃月几回弯,
弩上传情一水间。
两岸青峰相去远,
浪花飞处有红颜。”
花痴吃完最后一颗果子,吐出核儿,见乔翠仍然搂着空篮子傻痴痴地笑,有点奇怪,“我遇到的女人少给了个子儿都不理不睬,云夫人真够贱,竟被一篮子不值钱的野果子收卖了。”
林大海笑道:“你认识的根本不是正经女人,没有钱当然不行。真正爱你的女人是不会计较你有没有钱的。”
“是这样么?”花痴沉默了一会,涎皮厚脸对乔翠道:“嫂夫人,你还有妹妹吗?介绍给我吧。”
乔翠啐了他一脸,“你他妈的说我丑,有妹妹也不给你!”
花痴故意眨眨那双猴子桃花眼,“有么?没有吧?我怎可能说出那样的混账话呢?嫂夫人虽无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然而可爱无敌,跟韩夫人柳夫人能一拼,怎么丑?不丑不丑!出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上得了坑,美得刚刚好,美得恰恰妙,美得呱呱叫!”众人笑得东倒西歪,李氏兄弟还学青蛙呱呱地叫几声。大家罕见地一起开开心心地吃晚饭。
乔翠终于晓得女人在船上是多么的不便,尤其在解手的时候。男人只要稍微一转身,就毫不顾忌地把小便撒到江面上。船上没有茅厕,没有马桶,船舱右壁有个小洞,安有一个尺来长半尺宽向外倾斜的方形木兜,人们解决大问题的时候坐在木兜上,完事后用水一冲,粪便就从小洞排到水里。幸好木兜两边堆满一袋袋高粱和大米,韩丰年在入口处挂上条布帘子,乔翠才不至于过份尴尬。韩丰年等人正在米袋上呼呼大睡。她不想再睡,小心地跨过熟睡的官差,全身无力地挪出船舱,茫然地坐在甲板上。
月亮早已下去,夜空密云翻滚,漆黑一片,江风呼呼,山岭象张牙舞爪的怪兽。船行驶比白天慢得多。林大海正在船头站岗,见状问道:“嫂夫人干吗不歇息?”
乔翠脸色苍白,苦恼无比,“休息个屁!一个时辰拉了四次,肚子痛个不停。我跟人家吃的一个样,人人都没事,独我泻肚子。到底咋回事?”
林大海安慰道:“可能水土不服吧?船到白帝城后如果还继续痛就上岸吧,到我们的分镖局休息几天,不要再跟镖了。”
乔翠望着船舱前打盹的官差,摇摇头,“半途而废怎么行?我行走江湖多年从来没有试过水土不服,如果真是水土不服我就不相信自己克服不了。对啊,他们干吗去了?只得你一人,万一有人劫镖怎么办?”
林大海笑道:“盗亦有道,一般不劫赈灾物资,因为一旦劫了定然为同行所不齿,官府更不放过他们,必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如果这次不是因洪水问题,其它镖局早抢着押送。这趟镖真是吃力不讨好。”话音刚落,大船剧烈地颠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