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镖师们见柳子华如此冲动,不由得齐捏把汗,高叫道:“四当家当心!”
然而柳子华没有理会众人的好意,激动忘情地将那姑娘紧紧搂抱在怀中,然后解下自己的斗篷裹住她。韩丰年大踏步冲上前,失声叫道:“小乔妹妹!”
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争先恐后跑进去察看,见到柳子华怀抱里那姑娘的脸上有朵鲜艳夺目的蔷薇花,不禁异口同声惊叫:云夫人!
韩丰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月林源收到乔翠的信说跟云梦飞相处和睦在玉龙雪山做着快活的神仙眷侣,怕柳子华惊扰他们特意飞信给刚到云南的他,言犹在耳怎的乔翠孤身出现在此?他们从川滇茶马道入云南,因为须从昌都带回六十匹骏马所以回程走此川藏茶马道!“小乔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梦飞呢?你们是不是出事了?”未等他回过神来,柳子华大嚷道:“丰哥,速速下山,她快要死了!”韩丰年摸了乔翠一下,气息微弱,浑身滚烫,两颊通红,嘴唇一张一合说着胡话,手脚偶尔抽搐一下,处于昏迷状态,情况危殆!他赶紧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柳子华身上,柳子华抱起乔翠跨上自己的枣红马,丢下众人冒雪而去。
韩丰年等人在石屋周围仔细搜查一番,没有打斗痕迹和任何发现,乔翠确是独身一人而且没有行李,但绝对不可能穿着如此单薄闯雪山,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普永仁猜测她因病被同伴撇下在此等 死,大家也认为这个可能性极大。若真这样,她的同伴这样做未免太过冷血无情,大家纷纷咒骂起来。韩丰年不敢耽误,命令普永仁为大镖头、贺新年为二镖头,两人率领镖队下山,到相熟的客栈投宿,然后飞鸽传书给林源;吩咐完后自己急急追赶柳子华而去。
刚才还奄奄一息的病猫柳子华顷刻变作生龙活虎,乔翠无端现身大雪山更是个谜,这趟镖价值不菲,两位当家临时脱阵,众镖师错愕、迷惘、困惑,一时不知所措,只得随便啃些干粮,小心翼翼匆匆忙忙下山去。幸好上山前柳子华特意为所有马匹换了新的防滑马蹄铁,马匹拉着镖车行走顺利。以前穿过大雪山要一整天,现在居然有如神助半天就翻过了,并在天黑之前赶到相熟的客栈,大家均觉不可思议,然而不敢多想,安置下来后立即按照韩丰年的意思飞鸽传书告知林源。
再说柳子华和韩丰年带着病重的乔翠奔下山,千辛万苦找到一位土郎中,郎中一瞅乔翠的样子,摇摇头说没救,任凭两人怎么苦苦哀求也不肯下药。其时乔翠陷入深度昏迷,知觉全无,呼吸微弱得仿如没有,身体不再那么滚烫。柳子华久病成医,给自己抓了药,同时糊乱为乔翠抓了一堆名贵药材,不管有效无效,来个死马当活马医。跑遍镇上的客栈,见乔翠将死的样子,怕沾染晦气,没有一间肯收留,最后他们艰难地在镇子外一间私人的小客栈找到落脚点。老板是个瞎子且身患残疾,他女儿患病多时,已到油尽灯枯的境地,生意大受影响,夫妻为生计不管什么客人都敢接,加上柳子华给的钱多。老板娘见到乔翠病入膏肓,摇摇头,接过药去煎。
乔翠毫无意识,进食艰难。韩丰年望着柳子华嘴对嘴的给她喂药,心情复杂难以形容。这样延续了一天一夜,乔翠始终没有任何起色和反应。韩丰年邀请替老板女儿治病的大夫顺道看一下乔翠。大夫见她口鼻没有气息,里面还有一些白色的丝状物,同时探不到脉搏跳动,道:“人已经没了,不好好准备后事拖着等尸僵吗?”
柳子华脸色惨白,瞪着眼怒吼道:“庸医,胡说八道的庸医,滚!”大夫吓得提起药箱夺门而逃。柳子华想去追打,被韩丰年紧紧拉住。
乔翠脸色灰白,直挺挺在躺在床上。柳子华悲痛万分地回到她身旁坐下,抓住她的手默默垂泪。韩丰年红着眼,安慰了几句,神情悲戚地低头步出客栈去。
由于下一镇有地头蛇和土匪横行,须韩丰年高强的武功能应付,文殊镖师怕有闪失,所以队伍行至此镇就在悦来客栈按兵不动,焦急烦躁地等待着韩丰年的安排。普永仁远远望见他面容憔悴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凶多吉少,不敢作声。镖师们也全低下头。韩丰年吩咐众人照料好镖的,他和普永仁买棺木。
这里最好的棺木要三十两白银,韩丰年毫不犹豫地买下,还要了一套崭新的暖和舒适的白缎衣服,连同帽子、袜子、鞋子及许多干花瓣。
一抹如血的斜阳洒在客栈的楼前,晚风徐徐。柳子华木然地坐在二楼走廊的椅子上,空洞的眼里没有任何悲或喜。
对面的阁楼前的窗户边坐着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小姑娘,全身上下裹在厚厚的大棉衣里,只露出一张瘦得变了形的脸,脸上那双大眼睛透着对尘世无限的依恋。她是老板的女儿,卧病多时,今天才走出深闺。看来精神不错,老板娘微笑着给她喂粥,她的胃口似乎很好,吃了满满的两大碗。柳子华对她们淡淡一笑,蓦然看见沐浴在斜阳里的小姑娘的头上出现一个金色的光环。
韩丰年悄悄走进客栈,来到柳子华身后,望着老板的女儿,伤心地叹口气道:“她好了,小乔妹妹没了。子华,节哀顺变!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将妹妹的遗体运回成都,等岳父大人定夺吧!”见柳子华没有说话,他摇摇头绕到对面的阁楼去,跟老板娘低语几句。老板娘不安地向下边扫了一眼,迟豫地点点头,迅速领着女儿回房。
韩丰年轻轻地唤了一声,门外传来普永仁的回应。柳子华哆嗦了一下,霍地站起,目光转到楼下,普永仁领着四个苦力进入客栈,四人抬着一副新漆的棺材!普永仁指挥他们将棺材摆在乔翠的房门前,然后给了赏钱打发他们。韩丰年拿着一大包东西下楼。
柳子华一激灵,从楼上跃下直冲入乔翠房中。床头的大木桶盛满水,冒着热气,那是他为乔翠准备的洗澡水。普永仁默默地在桌子上整理祭品。韩丰年把买来的花瓣全散到里面去,要替乔翠净身穿上新衣服。他见到柳子华,眉头稍稍舒展,道:“子华,你来得正好,帮妹妹洗净身子让她安心上路吧。”柳子华忍不住喊道:“丰哥,普哥,你们疯了,乔翠未死!”韩丰年用怜悯的目光望着他,“子华,小乔妹妹吃过太多的苦,已经解脱了,你就要她入土为安吧。”
柳子华的泪花迸出,大吼道:“不!她未死!丰哥,我有感觉的,她一向很贪睡,只是很累很累睡着罢了。我以前也试过睡了三天,别人以为我死了,要将我埋掉,是她据理力争,一直呼唤一直等待,所以我醒来了。她身体比我好,怎么能死得比我早?我还未死她怎么能死?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滚!滚——”他大叫大嚷,推搡着二人。韩丰年苦口婆心道:“子华,你冷静些,妹妹的确去了。让她安息吧。”
柳子华瞪着恐慌而痛苦的眼睛,咆哮道:“她未死!你们太冷血,你们不是人,我早说过不要让她跟云梦飞走,你们偏偏要,现在好了,云梦飞不要她了,胎儿没了,命也没了,她不再妨碍你们了,你们安乐吧!你们心息吧!我跟你们无话可说。滚!”他把祭品扔到屋外,象一头发疯的牛用力撞向他们,乱蹬乱踢,韩丰年和普永仁无可奈何地退出房去。柳子华“呯”地关上门及所有的窗户,抱着乔翠放声痛哭,“杨子,你告诉我到底是咋的一回事?你怎么会在雪山上?你的胎儿哪儿去了?是不是给云梦飞打没了?还有,要你纹身纹脸的人是谁?细叶飞扬招的不全是实话,他跟于伯伯不是那样说的……你没有履行诺言,你欠我十晚,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你还有许多事情不知道……”里面渐渐悄然无声,韩丰年十分担心,从破烂的窗纸洞往里瞧,只见柳子华小心翼翼地把乔翠放入木桶里,自己也脱光衣服爬进木桶里,轻轻地洗刷她的头发,吻着头皮上粗大的伤疤,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身体,然后紧紧地搂入怀里,泪水簌簌地掉入洗澡水里。
普永仁在文殊镖局当十几年镖师,了解乔翠和柳子华之间的恩怨,见此不胜唏嘘。他对韩丰年说道:“三当家,没事的,现在天气够冷,尸体不会马上变质。以四当家此刻的心情肯定不会听我们的,还是明天再行处理吧。”韩丰年仍然不放心,吩咐老板娘时刻看牢柳子华,有事即到悦来客栈报告他。老板娘含泪点头。
太阳冉冉升起,阳光照亮屋子,一阵香烛的味道钻进鼻腔,柳子华睁大眼睛,猛然发现身旁没人,房门大开,慌的一下跳下床冲出屋,大声呼唤着乔翠的名字。
院子里静悄悄,撒了一地香灰纸钱,门口的屋檐下挂着一对白色的灯笼。老板木然地坐在墙角摘菜。柳子华吃惊地问道:“棺木哪里去?”
老板头也不抬地答道:“带到庙前火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