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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个月,一树树的花都谢了,落在青石路上,天色将晚,落照将那千檐万塔都镶上了金边,使得观禅天宗此时看起来有如人间皇宫一般繁奢壮丽。
一轮轮的比赛过去,如今各个境界的弟子们都只剩下了决赛。
比试场中,元婴期的擂台上站到现在的是一名幽宗的大长老,这也算是对幽宗的优待,毕竟境界高的弟子不多,所以特地准许可以派客卿长老之类代为参比,不过也只有元婴期的比试方可如此。
那长老似乎很看不过眼伏仙宗,环视一圈后,竟点名要梅慕九上场与他比划比划。梅慕九正在和秦衡萧聊天,听见叫喊也很是惊奇,问道:“本尊是一宗之主,哪有去欺负人的道理?”
“你那破宗我至今也只瞧见你一个元婴修士,不找你还能找谁?”说完,这大胡子长老还把自己逗笑了。
梅慕九也不生气,侧头问渡船张:“你打得过吗?”只是一个擂台,派他上去倒也无妨。
但渡船张如今只有金丹后期的修为,还修的是武道拳法,难说得很。
渡船张不屑道:“这废物,我从前一个打十个。”说罢,扔下瓜子壳,飞身上去了。
长老看见上来的是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张白蒲嘿嘿一笑:“老夫从前也是风流天下闻,你算个什么东西。”
“哼,闲话少叙。”长老冷哼一声,扭动一下脖子,闪身出招。
渡船张淡然闭目,悠然躲过他的攻击,心下还甚是唏嘘。想当年,他也是个剑修,打遍天下武修,要多狂妄就有多狂妄,如今却是完完全全颠覆了。
与从前的他最不同的是,在曙雀秘地的这些年,他早已没有了浮躁,与水共处让他研究出了数不胜数的招式。
在场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皱巴巴的老人。
他身材削瘦矮小,长得还那么猥琐,每次扭动躲闪时身体看起来都很扭曲,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美感,正如水一般流畅自如,无孔不入,甚至夸张点说还带着几分禅意,有几个修士便看着看着就突然陷入了参悟。
“一条江,支流可有三百六十。”渡船张边如鱼得水般地在长老身边闪动,一边说道“变化万千。”
长老听见他说话,却回回转头都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而下一瞬他却又出现在自己身后,长老根本看不穿他的轨迹,这才恍然明悟什么叫支流三百六十。
幽宗长老气极,气沉丹田,就要发出大招,就见渡船张不动了,脸上浮起了阴森森的笑:“还有一句诗叫……黄河落尽走东海,万里写入襟怀间。”
长老暗道不好,身上灵气涌动,将周身防御起来,然而渡船张已然跃到他面前,不等他反应,双拳便如暴雨般落下,直接将他打懵了,连剑都被拳风给震出了手心。
这是什么样的拳头,什么样的拳头可以这样直直打进来,无视他的防御,连元婴境界的身体都打得疼痛不已。长老被打得步步后退,心中不断发问。
坐席之上,梅慕九听着声音都觉得疼,同情道:“他那可是凌空削山的拳风啊,这样肉打肉,又有何难。”
然而长老注定听不见了,他的眼里都是无尽的拳影,耳边尽是如大浪击石般的拳声,胸膛宛如被无穷无尽的猛浪敲打一样,五脏六腑都开始颤颤巍巍了。
最后一拳,渡船张直接将他打落了擂台,只听一声闷响,长老重重地落倒在地,双目怔愣,已然失了神。他的弟子们纷纷红着脸把他抬了出去,不敢再久留。
渡船张面上也没什么喜色,一脸理所应当,打了个哈欠,飞到了梅慕九身边,双脚跷起,撇嘴道:“无趣。”
长老的剑法还没他以前百分之一好,而他自被一拳打入曙雀后也学得了房力宗主六成的力道,即使跨境界对打于他也并无难处。
他是理所当然,然而对其他看客来说,就有些惊惧了,再看梅慕九几人,都没了之前的轻蔑之色。从秦衡萧到这个老头,都是跨境界打赢的,怎么想都着实不简单。
不知怎么,梅慕九觉得他的心情理应还不错,便趁机问道:“你从前也是个风流子?”
渡船张一张老脸顿时带上了七分得意三分尴尬:“老子从前,正应了一句话,什么叫黄衫飞白马,日日青楼下,就是说的老子。我当初有钱啊,长得又俊,玉仙宗的人都泡过几个。要不是被那个王八蛋打散了修为,老子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样。”
说着抹了把满是褶皱的脸,开始不爽了。
“我之前也想过,出来后去找玉仙宗的老相好,给我弄粒回春丹出来。”渡船张吹胡子瞪眼“哪里知道,那个玄明老贼全他妈偷走了,真是个畜生。”
梅慕九:“……”
梅慕九安慰了几句,就见卫璿兴高采烈地过来了。他这段日子一直被莫前风缠着,苦不堪言,平常连人影都见不到。
卫璿难得如此喜形于色,畅快道:“他终于回去了,太好了。”
卫琅在一边幽幽地道:“师兄,我不是拜托过你一定要把莫前风弄到手吗?我还要靠你帮我吹枕边风,让莫宗主把崇谦许配给我呢。”
“……”卫璿忍住打她的冲动“你给我回去修炼去。”
卫琅嘻嘻笑着,勾着几个同门弟子呼啦啦地跑了。卫玕慢吞吞跟在后面,走前还不忘踮脚勉强拍拍他的肩膀:“师兄,难得有个人喜欢你,不如早些嫁了吧。”
卫璿头一次想,他现在叛出师门还来不来得及。
几人聊了一会儿,便一同出去,半个时辰后是一次晚宴,准确的说,是一次可以见到人佛的机会。据说人佛万年前便足以飞升,却一直压抑着修为,居住在观禅天宗的后山宝殿,几乎从不出山。人人都说她是一个女人,面若观音,通古晓今,眼观未来,胸怀宇宙,但见到过她的人却屈指可数。
这次晚宴受她青睐的人不仅可以见到她,更可以听到她的一些指点。
有不少宗门的长老掌事就是为此事而来的,备的厚礼都堆满了好些个戒指,只盼着她能够看上自己。
晚宴地点在观禅最大的宝殿悟己殿内,两列长桌摆了数十丈,其上摆满了各式珍馐佳酿。今次观禅特意开放了戒律,除宗内弟子,任何人都可以吃肉喝酒。
夜幕降临,人们鱼贯进入悟己殿,寻位子坐下,静候开始。
这是一场极其诡异的晚宴。虽然食物丰盛,来人极多,却极为安静。既没有舞女,也没有主人致辞,更没有各种席间游戏与酒话,有的只是完完全全的寂静。
就连宣布可以用餐了,也只是一个和尚做了个手势而已。
好不容易等这顿人心惶惶的饭吃完了,代替神秀出席的和尚才再次出现,坐到中央的主座上,要每个人说一句话。不管是来意,自荐,还是介绍礼物,说什么都行,只有一句话。
他手里还有一个状似风车的东西,当人佛认可了,风车便会转动,这也就意味着那个人被选中了。
闻言人们都紧盯着那风车,一丝目光都不愿意分给其他,嘴张了又张,却不敢轻易说出话来。
梅慕九倒还好,他是挺想去看看的,但看不到也没什么,说到底他对这些事没有什么志在必得的热情。
秦衡萧则一向对外物,陌生人毫无兴趣,吃完面前的食物就开始默默琢磨法决了,连大和尚过来说话了都不知道,两人在殿内乍一看还隐隐有些突兀。
再次沉寂了许久,才终于有一个人激动得站起来,舌头都有些打结了,结结巴巴道:“我……我对大人倾慕已久……我愿意一辈子跟着大人当狗……”见风车没转,更是双眼发红,口不择言“我活儿很好的!保证让您欲仙欲死……”
话还没说完,便被大和尚一掌打出了宝殿,外面几人将生死不知的他不知又拖去了何方。
和尚收手后再次端坐,手里转动着佛珠,气定神闲道:“继续。”
这下人们都更加严肃起来,干脆按着顺序一个接一个地说。
梅慕九看着他们绞尽脑汁用尽办法,突然想起前世自己还活着时,那些巴结他的人也是如此在他面前好话说尽,如此这般的小心翼翼唯唯诺诺,可惜那时的他也不过是在为别人燃烧生命罢了。
往事如潮,梅慕九心内波动,灵气一阵紊乱。秦衡萧见他脸色不对,忙握住他的手,梅慕九感觉到手上的温热触觉,猛然醒过来,对上了徒弟透着担忧的眸子,安慰地笑了笑:“没事。”
拍拍徒弟的肩,梅慕九闷头喝了杯酒,放下酒杯后,神色便镇定了许多。
无论如何,从他睁开眼活过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然知道,这一生他绝不愿也绝不再会屈于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