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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一房和贾政一房早已没什么情分了,自从贾赦独门别院开了黑油大门,除了梨香院走夹道外,余者都从黑油大门进出,两家各过各,许多人心照不宣,又因贾琏白得了举人功名,贾珠仍苦读,情分愈淡,若不是贾母犹,贾赦早就要求分家了。
这么些年下来,两家面上虽和气,贾母跟前说话行事却是针锋相对,尤其是大房,窦夫人和贾琏陈娇娇夫妇恨不得立刻因此分家,因此陈娇娇毫无避讳。
贾政一房并不想和大房作对,毕竟分了家,他们没有任何好处,只能步步退让。
因此,往往让人觉得大房未免有些咄咄逼人。
陈娇娇偶然听到下人嚼舌根,得知这般说法,顿时冷笑不已,鸠占鹊巢成了旁人同情怜悯好人,他们这一房名正言顺荣国府之主却成了恶人。
听了陈娇娇话,王夫人面色微微一变,旋即笑道:“这是怎么说?先大太太陪嫁之物落周瑞家手里了?我竟不知道,难道周瑞家瞒着我做了什么事情不成?琏儿媳妇,这件事来龙去脉你只管跟我说明白了,我回去打发她来给你们赔罪。这对镯子你收回去,周瑞家有了不是,哪能让你拿首饰给她道理?”
陈娇娇微笑道:“哪里是周瑞家不是,该怨我们赵嬷嬷才是,别镯子不戴,偏戴着先婆婆陪嫁之物招摇,周瑞家看上了,怎么好推辞?因此,这一回我们太太好生说了赵嬷嬷一顿,命我将镯子找回来。”
窦夫人训斥赵嬷嬷事儿自然没有发生,甚至窦夫人不知道此事,陈娇娇只借其名罢了。她们婆媳二人都是极聪明,又都极亲近人,常用借彼此名儿便宜行事,横竖都是为了他们大房,自己人替自己顶替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就算王夫人去问窦夫人,窦夫人定然一口应承下来说是她吩咐陈娇娇,绝不会让外人挑出不是。
听陈娇娇说是周瑞家看上赵嬷嬷戴李夫人遗物,饶是王夫人好似木头人一般,此时也忍不住红了脸,暗暗恼恨周瑞家好事不做,偏留下把柄给大房。
宝玉等人亦都皱了皱眉,看向陈娇娇,不明白她为了区区一个镯子何以如此。
贾母往后靠了靠,一手拍着宝玉,一面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琏儿媳妇你跟我说,我说了给你做主,就给你做主。一个奴才罢了,还叫主子低声下气不成?别说周瑞家拿走了你先婆婆镯子,便不是,你开口了,她就得恭恭敬敬地送上来。”
贾母这话听得陈娇娇一笑,道:“听老祖宗说,好像我们仗势欺人故意挑事似,不是自己东西我要来做什么?我们家又不是没有这些。再说了,也没有主子问奴才要东西道理。因此今儿个特特拿我自己镯子换回先婆婆遗物。我这镯子虽不如先婆婆镯子上珠子重,到底比寻常还重些,大约差不多,想来不会叫周瑞家吃了亏去。”
迎春本是陈娇娇小姑子,湘云是外姓亲戚,惜春年纪小,探春便笑道:“想来是周瑞家瞒着太太呢,这些下人总是狐假虎威多。二嫂子别急,太太定会还二嫂子一个公道。”
听了探春话,陈娇娇不由得看了她一眼,王夫人面色也和缓了些,对陈娇娇道:“三丫头说得极是,这些事我竟一无所知。既然周瑞家做了这些事,我便罚她三个月月钱,再叫她去给你和琏儿磕头赔罪,送上先大太太陪嫁之物。”
陈娇娇暗暗冷笑,难怪他们大房窦夫人进门前,从来就没斗过二房,听听这些话,一个个话里话外都护着王夫人,此时此刻贾母和王夫人这对婆媳之间哪有嫌隙?而王夫人哪里就是别人嘴里木头人了?言语机智比别人强得多,一句罚周瑞家三个月月钱就绝了别人继续惩罚周瑞家了,她已经罚过周瑞家了,别人再罚,就是别人不是了。
贾母挑眉一笑,道:“我说是什么要紧事,就是一对儿镯子,咱们都是一家人,为这一点子小事生气,我可就恼了。”
陈娇娇进门二年以来,明白仅凭此事,压根儿影响不到王夫人丝毫,贾母疼宝玉,焉能让王夫人出事。当年贾赦夫妇揭破王夫人做下那些事,何曾见到贾母有丝毫作为?贾母话完全她意料之中,不禁笑道:“孙媳只想拿回婆婆遗物罢了。”
贾母夸赞道:“这才是好孩子,咱们这样人家,很不该计较这些小事。”
说毕,向王夫人开口道:“你侄媳妇心胸宽阔不计较,但是周瑞家做出这样事情,实是太贪婪了些,连别人手腕上戴镯子都眼热,你总得给你侄媳妇一个交代。”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放心,我理会得。”
陈娇娇心中愈冷,莫怪贾赦对贾母心怀不满,单凭此事已可见一斑,幸亏贾琏早就和她交了底,说过荣国府如今入不敷出窘状,横竖早已还了几十万两亏空,荣国府基业虽多,可是贾琏有心自己挣前程,得了即喜,不得亦无悲。她仍旧将虾须镯递王夫人跟前,面上笑容如初,道:“那就请二婶娘将这镯子给了周瑞家,明儿把那镯子给我罢。”
王夫人嗔道:“我说过几次了,怎能叫你拿镯子来换?拿回去,你再这么着,让我如何自处?我原真心实意地让周瑞家来赔不是,你如此,岂不是让外人都说我是非不分?”
陈娇娇暗想,本就是包庇周瑞家,哪里就是是非分明?
宝玉坐贾母身边,和湘云笑闹了一阵子,听了这些话,走到陈娇娇跟前,作揖道:“虽然是周姐姐不是,和太太不相干,但周姐姐是太太人,太太满心歉意说不出口,我这里替太太给嫂子赔个不是,好嫂子,竟是别生气了。”
荣国府里宝玉是第一人,除了贾政对他横眉怒目外,别人谁敢给宝玉委屈受?同辈之人即使陈娇娇是嫂子,轻易也不敢受礼,尤其是当着贾母面儿,忙闪身避开,又还了一礼,道:“哪能当得起宝兄弟替二婶娘赔礼?别如此,竟是折了我寿。老太太原说了,一个镯子罢了,一点子小事,很不必计较,我已不计较了。”
宝玉笑道:“我那里有好些金银镯子呢,嫂子若喜欢,只管挑去。”
陈娇娇淡淡一笑,道:“难道我还缺镯子不成?”
她情不自禁地看了宝玉一眼,好好儿爷们,身边怎么有钗环珠钏?她本道宝玉喜吃胭脂已经格外奇诡了,原来还爱这些,瞧了瞧宝玉身边袭人等丫鬟,陈娇娇登时了悟,必然都是讨这些丫头们欢喜了。别人家都是姑娘千娇万宠,身边二三十个丫头婆子服侍,荣国府里却是颠倒过来了,宝玉身边二三十个丫头婆子,而三春姊妹身边大小只有两个大丫头和四五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小丫头,外加四个教引嬷嬷,一个乳母,余者再也没有了。
湘云笑嘻嘻地说道:“二嫂子自然不缺镯子,只不过二哥哥也是一番好意。二哥哥厌那些婆子,果然是不好,惹得二嫂子生这么些气。”
听了她这话,陈娇娇望她一眼,没有言语。
迎春道:“嫂子想找回先太太遗物,本心是极好,拿镯子换,才是咱们家体统,若是嫂子不拿这镯子出来,传出去倒叫外人小瞧嫂子了。因此,嫂子这镯子太太只管收下,回头打发人把我们先太太东西还给哥哥嫂子便是,也是皆大欢喜事儿。”
陈娇娇笑开了脸,道:“正是这么个道理。”
史湘云挽了挽衣袖,伸手羞迎春,道:“这时候倒是显得你们姑嫂亲密了。”
迎春虽不爱与人计较,却也不愿平白受人如此言语,遂轻笑道:“我们本就是极亲姑嫂,几时不曾亲近过了?云妹妹这话好没道理。”
陈娇娇笑道:“正是,姑嫂本就是极亲密,难道史大姑娘将来和叔婶哥嫂不亲不成?”史湘云之父虽是长兄,但是叶氏进门多年才得史湘云,反倒是史鼐早有了儿子,女儿却比史湘云小,因此史鼐之子是史湘云堂兄。
陈娇娇素知史湘云和叔婶不亲,故有此语。
史湘云听了,顿时低头不语。
史湘云住贾母这里比迎春住时间还长些,贾母疼她远胜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贾府中地位仅次于宝玉。因窦夫人和陈娇娇东院当家作主,虽然迎春仍旧住这里,但是她们婆媳二人三不五时地接迎春回东院,按年纪迎春已经九岁,再过二三年议亲,许多事情都该学将起来了,哪里能只陪贾母解闷儿。
陈娇娇很不解贾母心思,三春姐妹她这里,竟都是只跟着李纨诵读针黹,所谓上学,也就只是认得几个字,余者一概没有教导过,虽有教引嬷嬷,实际上也没教过什么。
陈娇娇颇喜迎春温柔娴静性子,从来不和人红脸,吃穿住行只有让,有这样小姑子,做长嫂也放心,没有烦恼时候,也没有争吵事儿,她又是窦夫人亲自抚养长大,情分非比寻常,自然都盼着迎春平平安安地长大,安安稳稳地嫁人。
迎春不是不知好歹人,母亲嫂子如何待她,她心里明白,感激得很,早就忧心窦夫人病情了,几次想去侍疾,偏生贾母这边走不开,只得暗暗忍住。今日陈娇娇为了镯子过来,探春比自己年幼,尚且替王夫人说话,她难道不能护着自家嫂子?因此方有上面等语。她久住贾母院中,许多事看眼里,只是不说出口罢了。
贾母道:“云丫头还没嫂子呢,说这些做什么?别牵扯其他人。”
陈娇娇笑着称是,迎春也站起来答应了。
终,陈娇娇到底没收回虾须镯,直接放了王夫人椅子旁小几上,以镯换镯,传出去她名声也好听,她可不想因舍不得虾须镯就落个臭名。王夫人说她,自己做自己,横竖虾须镯自己放这里了,给不给周瑞家都由王夫人做主。
服侍贾母并宝玉湘云三春等吃完饭,陈娇娇别过众人就回梨香院了。
望着陈娇娇背影,贾母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想着一家人和和气气地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她原本还当陈娇娇是个稳重,如今看来,也是个不省心。进门二年,没少附和着窦夫人,处处挑王夫人不是,对此,贾母看眼里,并不意,横竖不能让王夫人一家独大,该让人压一压,但是长久如此,就不妥了,难免对宝玉不好。
贾母忽然想起凤姐来,那样伶俐知趣人物,如今又生了一女,若是当初进了门,必然也听自己话,但缺不会和王夫人闹得如此不好看。一念及此,贾母竟有些后悔了。
迎春等姐妹皆不知贾母所想,恐贾母恼了陈娇娇,忙上来凑趣。
宝玉是个怜香惜玉,他本不喜周瑞家那些婆子,倒替陈娇娇说情,不一会儿就哄得贾母眉开眼笑,一时又想到贾敏这回竟时隔数月不回信,宝玉和黛玉事儿一点影儿都没有,贾母不禁长叹一声,十分落寞。
湘云笑道:“老祖宗想什么呢?说出来叫我们听听,好替老祖宗想法儿。”
宝玉亦有此问。
贾母看了他们一眼,忽而一笑,道:“我想你们姑妈和表妹了,一晃眼,就是十几年,天各一方,不知道现今是什么模样儿。”
宝玉听不得姊妹二字,闻言忙问道:“姑妈家表妹,可是老祖宗说生花朝节那位妹妹?花朝节是百花生日,是清雅不过了,可见林妹妹必然是极灵透人物,我竟是想见见呢,不知道比咱们家姐妹如何。老祖宗,打发人去接林妹妹来罢,咱们家姐妹这样多,一处吃,一处睡,一起上学读书,何等自。”
贾母笑道:“我倒是想接,只是你姑妈姑爹舍不得叫她远离。”她疼女儿是贾敏,疼孙子是宝玉,乐得看两个玉儿结亲,自己一辈子事情都完了。
宝玉依偎她怀里,道:“这有何难,让姑爹也进京就是。”
湘云听了,指着他道:“二哥哥你别妄想了,官员升迁,哪里能是老祖宗做主?再说了,我们陪着你顽不够?净想着别人,我不理你了。”湘云自小同宝玉一处吃睡,亲密友爱比别个不同,今见他又对别人如此,心里十分不悦。
宝玉忙走过来作揖,道:“好妹妹,我心里也惦记着你呢,哪里能忘了你。”
湘云果然欢喜,一时复旧如初。
贾母却想着上回催促贾敏回京一见不得,反而是林睿替她前来,惹得许多人家动心,这回不知如何了,自己受杨太太央求,写信说和,不知道贾敏愿意不愿意。依贾母所想,林家和杨家这门亲事是极好,杨家和各家连络有亲,对林家也有好处不是?
杨家已来打听了几次,闻得贾敏还没回音,不觉失望不已。
不提贾母又想到了什么事,陈娇娇回到梨香院,换完衣服,又去东院。贾母房中光听王夫人一口一个叫周瑞家赔不是,偏生没见到周瑞家踪影,她立即明白王夫人不愿让周瑞家出现贾母跟前。周瑞家毕竟是王夫人陪房,她贾母跟前向自己磕头请罪,于她面子上不好看,所以说得好听,却不付诸行动。
彼时贾琏上学未回,贾赦和窦夫人正看着贾芾,贾芾睡得正香,奶娘为难地站一旁,贾赦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同窦夫人低声说话,见陈娇娇进来,窦夫人顺口问道:“那边有什么事没有?我今儿没去伺候老太太,老太太可恼了?”
陈娇娇道:“怕是没恼太太,恼了我了。”她今儿众人跟前提起此事,虽未伤及王夫人什么,却让她很是失了些颜面,贾母爱府里花团锦簇一副太平景象,未必不会恼自己。
窦夫人问明缘故,冷眼看着贾赦神色黯淡。
贾赦素知贾母偏心,不过身为人子,总是希望母亲有朝一日一碗水端平,可是府里发生桩桩件件,哪怕王夫人做了不法之事,贾母仍旧没有任何处置,反倒厌恶自己常和小老婆喝酒取乐,凭他有多少孝心,也都磨没了。
贾赦心灰意冷地对陈娇娇道:“我老了,许多事都是你们做主,现今咱们家齐全得很,父母儿女孙子三代同堂,关着门过日子倒清静,你们很不必再期盼从那里得到什么,几十万亏空都还了,以府里花销,真当还能几辈子富贵不成?我看,以老太太想法,府里一切都是宝玉,早把咱们一家忘脑子后头了。”
陈娇娇听了,连声应是。
她倒是巴不得分家,也知道贾赦夫妇和贾琏亦如此,可惜她知道这话出口后,势必得罪所有人,父母,不分家,已成常事,若因自己而分家,自己可就是臭名远扬了。
陈娇娇走后,窦夫人问贾赦道:“听听,都是什么事儿,分家了才能正经清静呢。”
贾赦满面嘲讽,道:“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是你想想,除了咱们家,谁愿意分家?分了家,他们还怎么住荣禧堂?分了家,他们还怎么当家作主?再说,老太太还呢,咱们若是闹分家,一个不孝之名稳稳妥妥地落咱们头上,将来子孙前程可怎么好?我是不必意,可是琏儿从科甲出身,芾哥儿将来也如此,可不能留这样不好名声。”
窦夫人自明其理,叹息不语。
却说王夫人从贾母房里出来回到自己院中,立时吩咐金钏道:“叫周瑞家过来!”
金钏适才陪着王夫人贾母那里伺候,来龙去脉都听耳中,看眼内,闻言,知晓王夫人恼了,毕竟陈娇娇跟前失了颜面,忙亲自跑去找周瑞家。
周瑞家住后院一带下人群房中,不过周瑞夫妇极有体面,所以住是独门别院,和后门相邻,还雇了一个小丫头和一个婆子服侍,周瑞家正家和周瑞吃酒,见金钏过来,忙笑道:“金钏姑娘来了,请坐下吃一盅。”
金钏不过十岁年纪,是荣国府家生子,模样粗笨,心里却细致伶俐,所以小小年纪便做了王夫人贴身丫头,王夫人房中势力不下于贾母身边鸳鸯,她似笑非笑地看了周瑞家一眼,死死地盯着她腕上镯子看了看,果然别致好看,难怪周瑞家不顾体面硬是从赵嬷嬷手里强抢了去。看毕,金钏道:“我说周妈妈竟是早些去太太房里要紧,太太今儿可恼得很,去得晚了,咱们可都落不得好处。”
一席话慌得周瑞家忙站起来,拉着她手,道:“我好姑娘,跟我说说为是什么,叫我心里有数,明儿太太跟前,我也替你说好话儿。”
金钏细想不错,周瑞家今日虽让王夫人不悦,可是王夫人说罚她三个月月钱,自己就明白王夫人依然信任周瑞家,遂一五一十地说明,等到她们到王夫人后门时,周瑞家已经清楚所有来龙去脉了。
周瑞家看了看腕上镯子,狠了狠心,褪下来,捧手心里,走进去就给王夫人磕头,涕泪交加地道:“若知道这是先大太太东西,打死我我也不敢看中了。叫太太老太太跟前失了颜面,都是我不是。”周瑞家其实很不舍这对镯子,上头打凤极为精巧,和宫里东西都不差什么。周瑞家自恃富贵,很是喜欢戴着这副镯子让人羡慕,原本料想以赵嬷嬷身份必然不敢张扬,没想到竟然是李夫人陪嫁。
王夫人静静看了她一会,摆手道:“你起来罢,哭什么?我知道非你之过,不过是那边瞧咱们不顺眼,故意挑出事端来,好叫老太太对咱们不喜。只是他们不明白宝玉老太太心中地位,所有动作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到这里,王夫人呆板面容上掠过一丝极淡得意之色。
周瑞家听了,连忙站起身,恭维道:“那是当然,咱们宝哥儿本就是来历不凡,别说老太太了,就是老爷太太何尝不是疼得心肝儿似。”
王夫人道:“话虽如此,这事是你惹出来,你须得过去磕头赔罪。”
周瑞家毕恭毕敬地道:“太太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知道该如何做。”
她恋恋不舍地看了镯子一眼,第二日一早便捧着镯子去梨香院磕头,陈娇娇和贾琏正梳洗,闻声冷笑,对杏儿道:“怕是人皆知了罢?镯子是从赵嬷嬷手里抢了去,叫她去给赵嬷嬷磕头赔罪去!”赵嬷嬷虽是下人,却是他们家下人,真当他们家下人是软柿子不成?他们夫妇也该给自家下人长长脸了。
杏儿抿嘴一笑,出去传话。
贾母和王夫人都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陈娇娇冷笑,也别当他们是敢怒不敢言。
周瑞家只得忍气吞声地去给赵嬷嬷赔罪,赵嬷嬷微笑领了。经此一事,荣国府下人都说东院琏二奶奶是个厉害人物,再没有谁敢怠慢欺辱东院和梨香院两处丫头婆子,之前,他们只顾着讨好荣国府里,很是都疏忽了东院。
荣国府如何,林家没人意,贾敏去姑苏之前就收到了贾母书信,说无非就是两个玉儿事,以及说杨茹如何好,根基门第权势富贵人品模样和林睿如何相配等等,恼得贾敏什么似,不仅没有同林如海提起,甚至连书信都不曾回就去姑苏了。四月份她从姑苏回来,接到贾琏报喜书信,倒是替他欢喜非常。
林如海看着茜纱窗外芭蕉如蜡,听了贾敏话,却关心贾敏身体。
贾敏笑道:“我不懂老爷担心什么,我好得很,大夫都说没有一点儿不好,我路上劳累了这么些日子,瞧着倒比几个丫头还精神。”
林如海微微放心,道:“你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贾敏想了想,笑道:“这倒是。我姑苏真真是得了咱们睿儿光彩,每日来拜见人络绎不绝,哪个不夸咱们睿儿?说咱们教导有方,送儿子去书院读书多了,十家里有八家愿意送去,剩下那二家是舍不得儿孙吃苦。”
林如海却道:“我早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该把睿儿风头压一压。”
贾敏神色凝重,点头叹道:“我欢喜得太过了,倒忘记了老爷话,竟依旧留他一人姑苏和人相聚。既这么着,咱们先接睿儿回来住些日子,等那边没人留心这个了,再送他回去读书如何?横竖现今恒儿都扬州,他们兄弟两个作伴倒好。”
林如海正有此意,当即命人去接。
贾敏暂息了得意之心,左右不见黛玉和林智,不禁问道:“玉儿和智儿呢?我回来半日了,竟没见他们。”若平常,他们姐弟两个早就携手过来了,毕竟这一别就是两三个月。
林如海又笑又叹,道:“上月恒儿过来道谢,恒儿考中了第九名,玉儿要了考试题目来做文章,她原是学四书五经,已经开始破题作文了,自恃奇才,认为自己做得,费了好半夜工夫果然做了出来,次日我回来一看,批得她一无是处,告诉她说,若是她去,别说榜上有名了,怕还不如寻常人做得好,她便气哭了。”
黛玉天资极佳,林如海深知,但是终究是凡俗之人,即使六七岁年纪比常人聪颖,却非鬼才,因此文章做得不好。林如海意欲压住她这份傲气,自然没有夸赞之语。
林如海不愿意自己儿女自视甚高,因此教导上十分用心。
黛玉辛辛苦苦好容易做文章被林如海批得如此,登时伤心不已,她那夜不曾好睡,次日便觉得鼻塞声重,再听林如海此语,当即病倒了,正卧病床。俞恒懊恼不已,每日都来探望,暗暗后悔不该把题目给她,让她劳神,还不得好。
黛玉这一病就是月余,病情倒不重,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恰逢换季,她咳嗽得厉害了些,又觉得自己才气不过如此。病中她已央求俞恒默写了自己考试做文章,一比,果然是差之千里,因此就伤心了,说外人夸赞她话都是哄她,没一句实话,若是旁人告诉她不过如此,她也不会自觉比旁人厉害了。
黛玉病时,林智天天陪伴枕畔,颇为劳累,贾敏到家时,他们姐弟二人正睡着,林如海心疼儿女,就没让人叫醒他们。
贾敏听完这些,起身就要去看他们,嘴里嗔道:“玉儿才多大,老爷就说这些?等她再大些,教导不迟。从前我就说老爷教玉儿,她能懂多少?别是揠苗助长。现今可好,她受到了这样打击,日后如何是好?”
林如海扶着她手一同往黛玉房中走去,笑道:“早些让她知道厉害才好,人生哪能一帆风顺呢?别一副天下她第一模样才好。此时早知,总比晚知道强。咱们家儿女都是极聪颖,可是若因此恃才傲物就不好了。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须得教导得出挑些,这样才好挑人家,而非别人家挑她。玉儿身子本弱,这一点是各家极忌讳,虽说能调理好,但是议亲往往极早,只好别上头用心,叫人挑不出短处。”
贾敏摇头道:“哪家小姐不是如此?我瞧她们只比咱们玉儿略强些,个个娇生惯养,游园便是走动了,余者一应不必劳累,也是三灾八难多,倒是那些时常劳作庄稼媳妇,才称得上是身强体壮。咱们也没有让女儿去劳作道理。”
周围人等听了这话,不由得都笑了。
林如海亦道:“你见到了多少庄稼媳妇?倒知道这些?”
贾敏得意地道:“我见了许多呢,这回,因同睿儿提起宋婆一事,睿儿大受震动,极懂事地要去乡下看看,说是了解民生。我们没去自家庄子,选了一处山村,去了几日才算明白,庄稼人辛苦非我等所能想象得到。倒是她们媳妇丫头们都能做活,力气不比男人小,一百来斤东西轻而易举地就就能扛起来,听说,若是吃得饱了,一年到头极少生病。”
说话间到了黛玉房中,茜纱窗开,鲛绡帐动,睡其内黛玉若隐若现,细看,旁边还有一张晶莹如玉面庞,却是林智,盖着纱衾,手里攥着黛玉一缕青丝,亦睡得正香。
白鹭放下手里针线,过来挽起纱帐,挂两侧铜钩上,轻声道:“姑娘今日倒好些。”
林如海和贾敏看了一回,又见黛玉枕畔还放着书,贾敏横了林如海一眼,伸手拿起翻开,是春秋,她便递给雪雁,嘱咐道:“姑娘尚未痊愈,别叫她看书劳了神,等她好了,什么书看不得?她读这些书,为是明理,可不是去参加科举考试,做得再好有什么用?”
诸位丫鬟听了,抿嘴一笑。
黛玉奇才并不限于闺阁之中,林如海不肯拘束她和凡俗女子一般,格外溺爱,贾敏虽然欣喜丈夫疼爱女儿之心,但是毕竟她是闺阁女子,难免觉得有些出格,不过若是教养得当,倒无不妥,故不如何反对。
黛玉醒来时,已近傍晚了,窗外天际云如火烧,绚丽非常。
黛玉起身走到窗前,道:“这样好看景,不知道映着原野该当如何。”
吹墨洗砚等人尚未言语,便见林智揉着眼睛坐起身,扭头看到黛玉方才放心,道:“等姐姐大好了,我陪姐姐出去看。”
黛玉点头称是,等人送水上来洗漱,冷不防听雪雁道:“太太回来了。”
姐弟二人闻听此语,忙忙地梳洗完毕,匆匆就往上房走去,果然见到贾敏正同林如海说话,说到京城中诸事,看到一双儿女过来,贾敏忙止住话题,笑道:“玉儿醒了?智儿倒是好弟弟,这样陪着姐姐。”
姐弟行过礼,凑到贾敏跟前,黛玉道:“妈,爹爹说我文章做得不好。”
贾敏顿时莞尔,搂着她道:“明儿见了你父亲文章,咱们也说他做得不好。”
黛玉蹙起眉头,叹了一口气,道:“那不行。爹爹诗词文章都是好,我怎么能因自己做得不好,就说爹爹不好呢?我日后还要随爹爹好生学习呢!俞哥哥说了,我现年纪还小,等我长大了,文章就做得好了。”
林如海不禁道:“恒儿话你怎么就听进去了?”
黛玉想了想,道:“爹爹说我文章做得不好,我也听进去了,俞哥哥说得也有道理,我自然也听。难道俞哥哥说得不对?若是不对,我就不听了。”
贾敏笑看了林如海一眼,道:“行了,老爷多大人了,还计较这些。”
一家四人只差林睿,过了几日,林睿方回来,黛玉和林智尤其欢喜。林睿一朝进学,有一些春风得意马蹄疾味道,面上亦有洋洋得意之色,林如海却是叫来好生说了几句,林睿一听,果然狂傲之气收,行事稳重起来。
近来俞老太太身体欠安,俞恒侍疾床前,方不曾回姑苏,闻得林睿回来,自觉欢喜,待俞老太太痊愈后,常去林家同林睿切磋,等到六七月,已没人再说他们考中秀才事情,他们方偶尔随林如海出门应酬。
此时贾敏康健如昔,平安度过上辈子亡故之日,林如海方真正放下心。
倒是京都奏准起复旧员消息传来江南,许多人四下寻找门路,林如海因郭拂仙早就起复了,本不多加留意,不久却听说贾雨村恳求东家甄应嘉,甄家因江南,对京都之事不如贾家,便书信一封,荐举贾雨村过去投奔,一应打点使费皆出自甄家。
林如海微微一叹,兜兜转转这么些年,没想到贾雨村起复还是求到了贾家门上。
贾政素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扶弱救贫,极有祖父遗风,见到贾雨村,自是喜欢,果然竭力相助,很便替他谋了个复职候缺。
贾政虽不管事,近来颇听周瑞家所为,很是仗势欺人,不知何人传递到他耳中,回来便向王夫人发了一顿脾气,只命将周瑞家打出去,说是玷辱了祖宗门风。王夫人倚重周瑞家,如何愿意?何况此事早就过去了,怎地重提起?但见贾政大怒,好说歹说,方留下了周瑞家,只是因贾政之命,到底打了周瑞家二十板子,革除了周瑞差事。
贾赦听说,冷笑一声,他就是料到了贾政性子才命人传到贾政跟前,果然,上回王夫人包庇周瑞家,现今捅到贾政跟前,贾政义正言辞地处理了周瑞家。
贾琏和陈娇娇面面相觑,实没想到是贾赦所为。
晚间枕畔,陈娇娇笑道:“我老太太跟前说了那么些话,都没能惩处了周瑞家,不过就是罚了三个月月钱,谁不知道二太太护着周瑞家?没想到老爷倒替咱们出气了。虽然隔了几个月才如此,可是到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贾琏叹道:“老爷心思要是用正途上,哪里落得如此?”
正欲再说什么,忽听外面几声云板,外面慌里慌张地进来人道:“珠大爷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