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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抓到了吗?”
女皇回了位子坐了下去,低头沉思片刻,再抬头时,眼中已是冷凝一片,看着负责护卫羽林上卿荣肃,慢慢问道。
荣肃急忙出列下跪,应道:“陛下,刺客已经就范,只是……”
“只是什么?审问出了没有,到底受了什么人指使?”
女皇投来目光如电,荣肃暗暗心惊,犹豫了下,低头说道:“陛下,刺客被抓之后,立时吞毒自裁。臣亲自搜遍了他全身,发现了个异状,只是……”
“只是什么?有什么不能说吗!”
女皇面色如水,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
荣肃一惊,急忙说道:“不敢。臣检视时候,发现刺客左右下臂之上各被磨去了一块皮,伤痕崭,怀疑是……光和一党作为!”
这话一出,殿堂之中人都是脸色突变,皇子姬弗陵是双眼发直,嘴唇已是微微颤抖了起来。
“光和”两字为什么让这些人这样闻之变色?其实很简单。这是前姬姓皇朝顺帝,也就是皇子姬弗陵父皇位时后一个年号。顺帝薨,姬姓又历经两个短暂孩童皇帝之后,端木女皇登基就位。虽然她曾登基之初昭告天下,以后必定恢复姬姓天下。只是姬姓皇族和一些保守势力看来,这完全不过是为笼络天下人心而发。所以从女皇登基第一年起,民间就出现了一个以“光和”为号秘密组织,成员自己左右下臂上各刺“忠烈”一字,旨光复姬姓皇朝,据说前废帝姬弗陵就是他们拥立为帝对象。这个组织发展非常迅猛,短短两三年间,势力就大增,策划了几次暗杀行动,虽然后都未得逞,但引得女皇震怒不已,命她自己掌握秘卫暗中大肆捕杀,这才镇压了下去。姬弗陵跪了女皇寝宫门外一天一夜,绝食痛哭明志,朝中又有一批保守派一同上言代他求情,女皇这才命人将他送回府邸,第二天又下旨册封他为安乐王,这事才算勉强揭过去了。只是自这之后,这“光和”二字就像个幽灵笼罩了太宁宫上空,虽然没人再提起,却是每个人心里挥之不去阴影。姬弗陵早先年是诚惶诚恐,唯恐哪天那光和党又跳出来生事牵连上自己,这几年再无动静了,这才渐渐放松了下来,哪里会想到今天竟又出了这样事。
女皇脸色阴沉,冷冷说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姬弗陵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颤声说道;“陛下,儿臣全不知情,与儿臣无关,求陛下明察!”
女皇盯他看了半晌,脸色阴晴不定,末了终于冷冷说道:“我听说你府第之中蓄养男宠,荒淫无度,这都罢了,去年立冬初六夜,你对你一个名叫冠儿男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姬弗陵冷汗汩汩而下,不住磕头。群臣脸色各异,面面相觑。
“你是忘了还是不敢说?”女皇笑了起来,那笑却全无暖意,“还是朕代你说了你吧。你说有朝一日你若被人拥立登基复位,你要做第一件事就是将朕鸩杀,第二件事就是废你元妃,立那娈童为后,是也不是?”
姬弗陵大叫一声,伏地不起,肩膀抖抖索索个不停,恐惧之极。
“来人,废去姬弗陵安乐王之号,把这不忠不孝毫无廉耻之人押送回帝都,没朕旨意,不许踏出安乐王府半步!还有,把那个冠儿拖去凌迟肉戗了,朕看他还怎么做皇后美梦!”
女皇高声命道。
“陛下,今天这刺客到底是否光和一党还只是臆测,因为殿下从前一句无心之语就这样处置了,只怕会引天下议论,人心不服啊,求陛下收回成命!”
光禄上大夫刘铮上前一步,据理力争,面红耳赤。
女皇冷笑一声:“刘爱卿言重了。等哪天这忤逆之子真把朕给鸩杀了,把那娈童扶上皇后之位了,天下之人才会心服口服么?我意已决,你再多说也是无用!”
刘铮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默默退了下去。他刚退下,抚远大将军鲁鹿就又出来,睁大了眼奏道:“陛下,今日之事,殿下是否有罪,臣不敢论断。只是臣以为另有一人是罪该万死。那个蘅信,他素来行事张狂,目无法纪,朝臣早有不满,只是陛下偏袒,这才容他至今。他是陛下此次出行总管,那高台之位也是他选定所建,平原何其广大,他为什么偏偏要选那靠近林地之处筑台?陛下圣驾到时,附近守卫森林,那刺客若非是预先被放进来潜伏,又怎么能近得了陛下身,以至于差点生出惊天大祸?陛下素来英明果断,请陛下此次务必以公为重,抛却私情,千万不要因为这一人而冷了满朝臣子心!”
抚远大将军鲁鹿年过五旬,战功赫赫,令敌人闻风丧胆,与朝中几大势力又都并无瓜葛,所以颇得女皇倚重。只是他性子火爆,为人耿直,早就对蘅信心有不满,现有了机会,自然想说就说,连女皇颜面也顾不得了。
鲁鹿话音刚落,立刻就又几个大臣出列随声附和,见女皇微微垂下眼皮不语,似乎还犹豫不决,鲁鹿不满,上前一步正要再开口,突然听见大殿之外响起一个声音道:“鲁大将军过虑了。陛下早就命人将蘅信捉拿起来待讯,现人就千卫手上。”
鲁鹿回头,见昌平公主立于殿外,神色肃然,脸上这才现出一丝喜色,默不作声退了回去。
“陛下,我擅自做主,请陛下责罚。”
大殿之上只剩她两个时候,昌平跪了下来。
“昌平,你这是代替我做决定吗……”
“昌平不敢。我知道母亲只是犹豫,所以不过催促母亲做出正确决定而已。”
女皇凝视了她片刻,见她虽跪那里,眼睛却是直直地注视着自己,眉眼间慢慢现出了一丝疲乏之色,终于叹了口气:“你下去吧。”
昌平站了起来,转身离去。
“效远很好,我很喜欢他。只是我听说公主府时候,你和他都是分房而居。他既然已经成了你驸马,你就要把他当真正驸马来对待,不要因为他老实而欺凌了他。”
女皇对着昌平背影,突然说了一声。
昌平一顿,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女皇,终于应了声是,点了下头。
又一个夜幕降临了,手执戈戟卫兵黑暗中把守着行宫各处要地,他们行走时,盔甲擦动发出轻微响动和远处传来虫鸣,成了这安宁夜里四下唯一能听到声音。
步效远之前被女皇单独召见后,一个人回了别院里,觉得自己等了许久,终于听见外面响起了侍女们低低“公主”呼声,知道是她回来了,心里一喜,急忙跑了出去。借了回廊上灯笼光照,隐隐约约看见她皱着眉头,仿佛心事重重样子,脚步一下迟缓了下来,停了廊边,看着她从自己面前走过,而她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他存。
步效远站廊前,看着窗里灯光骤然加亮,侍女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其实很想进去,像昨晚一样,但是她没有叫他进去,所以他只能站这里等候。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他以为她已经彻底忘记了他,垂头丧气地想到前面花厅或者边上随便什么空屋子里过一夜时候,突然看见门开了,一道灯光透了出来,茯苓声音响了起来:“驸马爷,公主叫你进去了。”
步效远压住心里涌出得一阵欢喜之意,应了一声,急忙转身要进去,门口差点与茯苓迎头相碰,见她和她身后鱼贯出来侍女们似乎都笑,这才有些羞赧地让到了一边,慌得茯苓急忙后退了几步,说道:“不敢叫驸马爷让道,请驸马爷进去吧。”
步效远低声道了声谢,飞走了几步进去了,一抬头,看见榻上帷帐被金钩挂起,昌平弓膝正斜斜靠坐床榻一头,卸了钗环,乌黑秀发软软地垂了一边肩膀上,身上不过一件中衣,肤若凝脂,正侧头看着自己,一下又脸热心跳起来,停了她七八步开外地方,微垂着眼,竟没有与她对视勇气。
“过来!”
他听见她叫了一声。飞抬眼看去,见明亮烛火里,她正笑盈盈看着自己,眸光莹然,心神一荡,脚已是不由自主地迈了开来,一步步靠近,终是停了自己昨夜栖身过了一夜踏脚台之前。
“你很想和我一道睡?”
昌平笑盈盈问道,容色把满室都映得春光一片。
步效远脑子轰一声响了起来,呆呆看着她一动不动,不知道她怎么突然会这么问。
“前次写给你那几条,还记得第四条怎么说吗?”
“第四,不得有所欺瞒……”
步效远想都未想,脱口而出。
“记住就好,回答我刚才问题,你很想和我一道睡,是不是?”
昌平下榻,赤足站了踏脚台上,堪堪到他眉间,抬眼看着他又问。
步效远脸已经涨得像滴出了血,她这样近距离逼视之下,终于垂下了头,憋出了一个字:“想……”,声音却低得几乎像是蚊呐。
这个字一出口,他觉得自己骤然像是卸下了千钧重担,心里又微微涌出了一丝欢喜和期待,悄悄抬眼飞地看了一眼她,却是怔住了。
她刚才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了,现正冷着脸,用她那双乌黑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所以你就我母亲面前告状,说我公主府不让你进房?有没有顺便再说我昨夜叫你睡踏脚啊?嗯?”
昌平微微后仰着头,冷冷地问道,眼睛里已经带了些嘲讽之意。
步效远半晌才反应了过来。
“真没有!我没有对别人说起过这个!”
他大概是真急了,竟然伸手拉住了她一只手,见她低头盯着自己手背一动不动,顺她目光看下去,她那只纤白小手映衬下,第一次发觉自己这只已经长他身上将近二十年手竟然这么地粗黑厚大,一下自惭形秽起来,慌忙松开了,缩回了手。
昌平这才抬眼盯着他,依旧是不依不饶气势:“你没说,刚才我母亲为什么突然我面前问起这个?”
步效远又开始面红耳赤了,只不过这次是被急出来。
“我真没有提。陛下叫我过去,只是夸赞了我几句,说……”
他看了眼昌平,迟疑了下。
“说什么?老实告诉我,不许隐瞒!”
步效远一咬牙,眼睛看着她衣角,低声说道:“陛下问你有没有欺负我,我说没有。陛下说你被她宠坏了,脾气不好,叫我要多担待些,我都应了下来。陛下又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说想报效国家……,但是她真没有问你说那个事……”
昌平脸色加难看:“她要是问起话,你就会趁机告状,是不是?”
“不会,真!”
步效远急忙摇头。
昌平打量他片刻,哼了一声:“你嘴巴上这么说,心里一定怪我,是不是?”
“没有,真没有。”步效远急忙抬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能像现这样每天看见你,就算天天睡你床前踏脚上,我……我心里也是很高兴……”
昌平这才面色稍缓,嘴里却仍是呸了一声:“男人这东西是会口是心非甜言蜜语,你当我会信?”
我说是真,能这样睡你身边,醒来就听到你呼吸之声,我真已经非常满足了……
步效远心里不停这样想着,但是她带了几分倨傲目光之下,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愣了半天,这才期期艾艾地说道:“你要是不想看到我,我晚上去睡外面。我人粗,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睡……”
他说完,并没听见她说什么,心里一阵黯然,默默转身朝着门方向走去。
“回来!”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娇叱声。
他停了下来,转头看去,见她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面带怒色了,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说道:“你今天立了大功,成了我母亲跟前红人,再过些时日,说不定连我都要看你脸色了,怎么敢赶你出去?本来呢,还是想着要听我母亲话,让你睡床榻上。只是你自己都说了睡踏脚就很高兴了,那就照你意思,晚上还睡踏脚好了!”说完也不看他,自己爬上了榻,噗一声又丢下个枕头,随手放下了帐子。
我刚才要是没说那句话,她真会让我和她一起睡床榻上?
黑暗里,一片寂静中,步效远像昨夜一样,侧身睡踏脚台上时候,再也无法像昨晚一样安然入睡了,睁大了眼睛盯着低垂自己面前帷帐,脑子里不停地翻来覆去想着她后说那句话,直到下半夜了,这才困极,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