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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亮,乞颜部的族人都已经起身。凌兰只睡了一小会便醒了,她想自己终于熬过了一天,族人见她仍然躬身行礼,凌兰也只有眨下眼皮示意的力气。她想别克帖应该葬的不是太远,因为她又隐隐听见了那专为魂去之人所作的送魂曲。
凌兰觉得这草原上天气似乎是一转天又会冷上许多,虽然太阳仍然刺眼,只一阵微风就像是让人能冷透一样。一阵风吹过凌兰冷的打了个激灵,她现自己又睡着了,醒来时族人都已近回到部族之中,该放牧的放牧,劳作的劳作。
诃额伦进到铁木真的帐中,铁木真仍然站在窗卷处,看起来像是在看外面,仔细一看又像是在想事情,哲勒篾垂手站在不远处很安静的低着头。
“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与族长大人细说。”
哲勒篾点头退出了帐中。
铁木真被月伦夫人的声音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来,他向额吉行了礼又转头看向窗外。
“合安答不吃不喝,难不成你也要陪她五日不吃不喝?我看你面颊都凹陷了。”
“额吉言重,儿子早起喝了酥油茶。”
“你如此高壮的身躯只喝酥油茶,额吉比你吃的倒是还要多上许多。”
“额吉心情平缓,自然是胃口要好。”
“铁木真你这话是何意?”
铁木真侧头紧抿了嘴巴,没有接话。
“铁木真你心中郁结,一日只喝一碗酥油茶,可曾想过合安答没准日日比你吃的还要多上几分。”
诃额伦本来想铁木真听了她的话会是吃惊的表情,结果铁木真有点像根本没听见一样,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她想也许他就是没听见,倒不如直截了当说明白些。
“额吉昨夜晚睡,你知道额吉看见了什么?”
铁木真侧眼看诃额伦:“定是看见了博尔术为合安答送了吃食。”
铁木真没吃惊诃额伦听了他的话到先吃惊了:“原来你也看见?难不成是叫他如此做?”
“并非如此,不知额吉还看见些什么?”
“博尔术为合安答送吃食,合安答毫无拒意,又吃又喝,想是最后临走之时他还插了火把为合安答取暖。”
铁木真想了一下,知道诃额伦并没看全所有,他心里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如此这样违了你罚令,把族长大人所言全然不放眼中,难道不该要加罚她些什么?”
“额吉只说族人若有此为要加罚,她并未违我族令,博尔术并非乞颜部族人,我罚不得他什么。”
“铁木真,你结义安达深夜人静私下为你的妻子送吃食,你心中就并无半分想法?”
铁木真转头看向诃额伦:“若能保得合安答平安度过五日,日后自是要诚心表达谢意!”
“铁木真!”诃额伦一下没忍住喊了出来:“你倒是心胸宽广如天地一般,额吉是真真的想不明白,为何一遇到这女人的事,你要么是连你弟弟也忍不得,要么是你结义安达深夜与她私会你也可忍。你事事以保她为先,可曾想过你如今的状况可保住自己女人几日,若有一日她被别族抢走,出不了几日她便将你忘得一干二净,出不了几年她便已和别的男人生儿育女了。”
铁木真的表情也略带怒意:“儿子也有一事不明,儿子未娶合安答之前,额吉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儿子娶她为妻之后,额吉处处刁难。儿子与合安答情真意切,我二人也互许诺言,此生不离。儿子就是想不明白额吉为何会觉得合安答是如此薄情之人,我结义安达看我妻子挨饿受冻尚动一次恻隐,额吉却是对她能如此狠心。”
诃额伦做了个深呼吸,表情里充满了委屈,她看着铁木真半天不再言语,过了一会眼里竟转了眼泪,铁木真看见额吉的表情,突然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话一下说重了。
“我的好儿子你当真把额吉看作了心狠之人,即便你如此看额吉,我还是要如此对她,并非是额吉对合安答心有厌烦,额吉心里对她却是大大的喜欢。她愿替你受罚跪于此处,孰轻孰重她已替你想的周全,以她此行额吉心中便知她却是聪慧可人的女子。额吉自认不如她心智机敏,可是额吉至少也比你们在这草原上多活了这许多年,这草原上能如你额吉这般有尊严活着的女人不多!”
诃额伦长叹了口气:“俺巴孩汗被金国和塔塔儿人害死,蒙古部与塔塔儿这许多年来来回回打了一十三次,你知道有多少如你这般的族长大人被杀?他们的女人又去向了何处?你以为都把她们好好的收在帐中,像你这般疼她爱她?你可曾想过那些族长大人的正妻誓死不从最后落得个被人轮|奸致死的下场?”
铁木真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诃额伦撇了嘴:“看来是并未细想,你当我是在罚合安答,我心里偏就是在罚你,如今她是挂在你心尖上的人,我罚她你自是觉得如剜心一般,那些誓死不从的女人又有何错?错就错在她命不好,未曾找到强大的男人依托。铁木真我的好儿子,你若是成不了这草原的霸主,她今日挨饿受冻的苦难怕是她此生所受最轻的苦难,什么互许诺言此生不离?你若有一日战死于前,难不成盼着你的女人也要为你殉情而死?这真是我听过的最懦夫的言语!”
铁木真低着头眉头深蹙,没有接话,诃额伦说的话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脑中并没有那个场景,如今额吉说的那些让他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又沉又堵。
“额吉觉得合安答和额吉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相似,额吉如她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曾与人互许一生一世,额吉将一生一世许给了篾儿乞的赤烈都,额吉那时爱他敬他,赤烈都与我说我是草原上难得一见的明珠,他会用心爱我此生此世。他从弘吉刺娶我回篾儿乞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你的阿爸。你阿爸要把我抢走,他把赤烈都的几个随从都给射杀了,我们俩一直骑马跑,你阿爸就是紧追不放。是我,是我让赤烈都自己走的,我要不留下来继续和他一起逃,赤烈都怕是也要被你阿爸射杀了,我当时就是下了必死的决心,我跟他说我要是被这人羞辱定不会再活着了,我把内襟扯下来送给了他,让赤烈都把我忘了,我让他再娶一个妻子,赤烈都一直抱着哭,他说无论我是何样我都是他的妻子,他两个月后必来带人把我救走,他让我一定不要死,两个月后他必把我在风风光光的娶回篾儿乞去。”
诃额伦说到这脸上带了点自嘲的笑:“我信他,你阿爸把我抢回去,我抵死不从,还在那里豪言壮语的威胁你阿爸,我说两个月后我丈夫会带人来把你们全都杀光。你阿爸笑的大声,他说他就等我两个月,若是赤烈都敢带人来,他不仅不杀他,还送我二十匹骏马一百只肥羊当嫁妆把我当妹妹似的嫁出去,他说他还会护送我们一程。也该罕一进帐我便高声叫喊,死命哭闹,别人只当是也该在强迫我行夫妻之事,你阿爸从未强迫过我,只是我那时候一见他又怕又厌烦,他那时只是躺在毡塌上睡觉,用两坨羊绒塞住耳朵。”
诃额伦一提到她和也该的这段,脸上全是温和的笑容:“现在想想我那时真是又年轻又愚钝,细想起来我当真是个幸运的女子,竟会被你阿爸抢来作了他的妻子,赤烈都说他两个月会来,到如今也未见篾儿乞一身一影,他倒是按我的言语很快又娶了位貌美女人作妻子。”
“不是说篾儿乞报复了阿爸,抢了赤吗?”
“那是赤带了两个女仆去看望她族旧识,途径一处被篾儿乞外族所抢,她当是一般马贼一直高喊她是也该的妻子,结果被人送到了蔑儿乞部族里去了。这些事我从未与人说过。”
铁木真不再言语转身看向窗外,诃额伦看着他儿子不言不语的样子又有点想急:“我与你说了这许多他人不知的旧事,无非就是想问你,你到底要做赤烈都还是要做阿爸也该那样的男人?”
铁木真低垂了眼睑,过了一会轻声道:“谁都不想作,只想作铁木真!”
“那就要做个莫叫你女人对你失了心意的铁木真。”
诃额伦觉得自己这是良苦用心,自从经历族变之后,那段困苦的日子她常怕铁木真就此意志消沉,铁木真娶了合安答她到也觉得这是好事,只是她又现铁木真过于沉醉在一般牧民的小日子里快乐的不能自拔。诃额伦变着法的想让他知道他还是位族长大人。如今她觉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铁木真还是一副自有想法的意思,她想再说多了怕是铁木真要从心里厌烦她了,想了想也没再说别的。
铁木真这几日担心凌兰都没怎么睡,只是实在困乏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睡上一会。
凌兰这几日真体会到了度日如年是什么感觉,博尔术入夜都会给她送些吃食,走的时候给他插个火把,她也不端什么一身傲骨的高姿态,给什么吃什么,两个人都不说话,博尔术不说,她更是懒得说。
月伦夫人入夜在窗口看了博尔术两日,她本就是耐心少的人,第三日她都懒得再看了,铁木真装傻只当不知道这事,自己多嘴断了合安答的吃喝,那自己真成了与儿子做对诚心刁难了。
第五日的入夜,天是黑压压的一片,博尔术给凌兰送了吃喝回了帐中,铁木真心里的石头算落了地,他想凌兰再挨得半日,这罚就算是领完了,他可能也是太过疲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铁木真被窗卷吹进的带着湿气的风冻醒,一睁眼侧头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铁木真一下从毡塌上坐起来,他披了外袍出了毡房之外,谁知道十月底的时间竟然下雪了,白天太阳看似还好好,他冲到栓马桩旁,看着凌兰头上身上盖的都是雪,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铁木真是真没想到十月底会下雪,雪一来还是如此的急,他一边给凌兰松绑,一边喊她的名字,凌兰也不应。他抱了凌兰回到了帐子里,命哲勒篾把炉子烧旺,他让哲勒篾退出了帐中。
凌兰被绑的地方都是绳子捆过的瘀血,她四肢冰凉,口唇泛白,身体都僵了,博尔术插了火把她便睡着了,雪急急的下来没多久火把就歪倒在一旁被雪盖熄了,凌兰也不知道还在睡,一下睡死了过去。
铁木真把凌兰冻透的衣服全都除去,一直在搓她的身体,这是阿爸告诉他的冻僵的人要想保命也只能如此了,他实在懊恼自己怎么就一下睡过去了,估计已经睡了不短的时间,雪都下了厚厚的一层了。许久凌兰鼻息里的气息渐渐有了点温度,铁木真稍稍松了一口气,铁木真将凌兰抱在怀里,盖了厚厚的毡被,用身体给她取暖,铁木真心里难受之极,其实那日他很想跟额吉说,他若是护不得这女人他绝不会撒谎骗她说会来救她之言,若是她跟着我只会受苦,我倒希望她能找到可以依托的男人,而绝不会跟她说我会是草原霸主,铁木真只想许给他挂心的女人他能给的幸福,就像他以前着急了表达心意却只会说:我会对你好,我会像阿爸对额吉那样,我会比阿爸还好。只是他要说出这话来,额吉没准又会暴怒,说许许多多他心无大志之言想了想,想了想他把这话忍了。
博尔术本想过了这五日,就告辞回返的,早上起来现下雪了,看着马桩上凌兰已经不见了,他想大概是被铁木真接回去了,早上起来未见铁木真,铁木真帐中的窗卷已经放下来了。他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没错。
“大人,下了大雪,我们今日还要回返阿尔刺吗?”
博尔术看着那空荡荡的马桩,想了想轻嗯了一声:“天亮些,去与安达辞行,若无他事,我们今日就回去。”
木仁看着这样的大雪其实不太想走,他怕雪越下越大,回阿儿刺至少也得走十几天,万一碰不对住的那几处,没准就会一不留神被冻死。不过他家大人要是拿定主意,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博尔术穿好了衣服,出了帐子,心里想着如果告别要说些什么,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见了,他只是隐隐觉得要是能再见合安答一面就好了,因为后几天他们俩人都像是暗自较劲,谁都没跟谁说一句话,他想要是以后再不相见了,至少要说声珍重吧。
铁木真抱着凌兰的身子,现她的身体越来越热,全热过来之后竟然开始有些烫,凌兰的脸红红的,半睁着眼看着铁木真:“我是不是死了?”
铁木真笑着摇头:“你躺在我怀里好好的。”
凌兰挤出个笑来:“我就说我身体壮撑个五日不算什么。”
铁木真看凌兰的笑容更是难受:“下雪了,你差点被冻僵,如今是浑身又热又烫。”
凌兰也觉得自己是在烧,她想大概真是给冻到了,嗓子干的要死:“铁木真,我想喝水。”
“嗯,我去给你倒。”
炉子上煮了茶水,没加酥油,铁木真给凌兰倒了一碗,扶着凌兰坐起来喝茶,凌兰真是渴了,大口的喝着,觉得一股热气顺着嘴喉咙流进了肚子里,过了一会她觉得肚子有点疼,越来越疼,她伸手很大力的揉了下肚子,觉得一股热流顺着下面流了出去,她伸手进毡被里一抹,拿出手来满手的鲜血,凌兰看着自己满手的血一下愣住了,肚子的疼痛一点没有减轻,铁木真一把抓了她的手腕:“你这是怎么了?”铁木真一下被吓慌了神,他掀开看见毡塌上浸了一摊的鲜血,凌兰的腿上还挂着两条血印。
凌兰只是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掌,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了,铁木真披了袍子冲出了帐子。博尔术本已经走到了他的帐门口,没来得及叫他,便看到铁木真冲到了诃额伦的毡房去了。过了一会铁木真和诃额伦又急匆匆的走了出来,铁木真和诃额伦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走到帐门口博尔术上前搭话:“安达。”
“合安答被雪冻僵了身体染了重疾。”
“啊?”博尔术没想到本来告别听到的却是这个消息,他要跟着月伦夫人一起进帐看望,月伦夫人突然转身看他又看了看铁木真:“你二人在此等候莫要进来。”
铁木真让哲勒篾去临近的部族去请个巫神来驱邪。哲勒篾应了声牵了马出去了。
博尔术想了想,转头看着木仁:“你回阿儿刺,把戚先生请来吧。”
木仁有点犯愣的看着博尔术:“只我一人?”
“一人行走便捷,你去回。”
木仁犯傻的表情更重,他半张嘴来来回回想他家大人说的话,大雪天让他一个人往回跑还活不活了?
“如何去回?只回返单程快也要十天,如今是下雪。”木仁说完这句话突然看见他家大人凛冽的目光,半眯着眼睛满脸的怒意,木仁大概知道他又说错话了。
“戚先生?”铁木真在一旁插了话。
“阿爸的伴当,是个汉人,懂草药医理,常为族人治病。”
“好,快些请来。”铁木真转头看着木仁。
木仁心想这令是怎么都得接了,他觉的他家大人实在莫名其妙,想帮人也没这种帮法,来来回回没准得一个月出去了,这还救的了人吗?
他很踌躇的在挪着脚步,博尔术突然转身喊他:“牵了赤云去,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十日可回。”
木仁转身看他,支支吾吾的说到:“这种跑法,回的来,赤云也活不了吧?”
“你……”
博尔术正要怒,月伦夫人突然掀了帘子走了出来:“不必了。”她站在帐外叹了口气:“倒不是多重的病,只是小儿神收了恩赐。”说完又重重的叹了口气。</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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