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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云鸣于是将开战以来自己怎样在沙市阻截蒙古军。留守的山寨如何差一点被史天泽军攻破。接到督视府手令后如何督军在五里坡破敌,一桩桩的讲给他听。
魏了翁不住的微笑点头,从临安一路行来,接到的前线战报错综复杂,真假莫辨。有战报说德安的叛军不满蒙古人的欺凌已经造起反来,抓住了蒙古都元帅塔察儿和叛军领常进,正等待官军前去。
又有战报说常进率领着叛军引导蒙古人在淮西京湖四处攻略,很多地方都看见了叛军的旗帜。还说枝江和宜都两县江北的地方都已经被蒙古人占据,蒙古人刀斧并用正在打造竹筏准备渡江。
黄州的孟珙来情报,说京湖制置使赵范在襄阳西门大破前来进犯的蒙古骑兵,汉水上到处漂浮着蒙古人的尸体。
稍后湖广总领何元寿又奏报:孟珙所说并非实情,蒙古人现在依然对襄樊二城构成严重的威胁。
又有人说蒙古人在枣阳拆毁城墙,用房屋制造攻城器械,有打算在枣阳度夏,然后持续攻略的企图。
种种真假不明的奏报严重干扰到了魏了翁的作战部署,直到今天他才得到了前方大将亲自叙述的战况,京湖的情势如同一片迷雾突然消散,清晰的展现在魏了翁眼前。
他急切的问道:“你认为襄阳现在是否已经安全了?”
郑云鸣考虑一下,谨慎的说道:“弟子不敢保证襄阳万无一失,但至少从目前来看,蒙古人的主力正在逐步收缩。经过一秋的攻略他们自己也有不少损失,在没有补充兵力前就盲目攻击襄阳,弟子认为蒙古人不会无谋至此。”
“要警惕的是襄阳城里的形势。”
魏了翁说道:“我已经火差遣镇江都统李虎、副都统王福、杨福兴、赵胜等部,火前进救援襄阳。只有那御前步军司公事王鑑拥兵自重,多般逗留,几次三番书信催促,还是进展缓慢。”
郑云鸣劝道:“地方官兵骄悍已久,拥兵不进已经是顽疾了,您不必置气。我料近期襄阳决不至于有大事。”
“但愿如此,”魏了翁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急的咳嗽了起来。
郑云鸣赶紧一面捶背,一面轻轻的为他抚顺前胸。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魏了翁在座椅上休息了一阵,方才开口:“你有什么要奏报的,尽管报来。”
“可您的身体......”
“不要说废话!”魏了翁喝道:“你有事不报才是最伤我神的事情!”
郑云鸣退后两步,拱手称罪,说道:“我来参见督视有几件事情。”
于是他先将部下军士涉嫌强奸民女的事情如实报告了魏了翁。
魏了翁毫不犹豫的说道::“光有口供不足信,这人我先押下,等到了郢州你再过来,我们三方会审此案,真相不难查明。”
果然是久历官场的大家,一眼就看破了何元寿的把戏,当着督视相公的面何元寿再有什么把戏也使不出来了。
郑云鸣又说道:“我建军时间紧急,目前还没有建立幕府,各位将军必须自己亲自办理来往文牍,很是麻烦,所以特别请求您给我增加几位幕僚,好处理一些文书和杂务方面的事情。”
魏了翁侧着头想了一想,突然微笑起来:“你说需要张良、陈平、萧何,我给你找不出来,擅长文案的,确实有几个不错的人选。”
他吩咐左右道:“将刘克庄请来。”
郑云鸣想了想,惊道:“刘克庄,莫非就是诗文闻名江湖的那个刘潜夫?”
魏了翁笑道:“正是,潜夫获罪贬谪十年,最近才被重新任用为枢密院编修,这次我督视京湖,朝廷让他跟了来做些文书记录的事情,他有十几年幕府的经验,应付这些事情最是精通不过。”
“如果能得刘潜夫来处理这些公文,自然最高妙不过。”郑云鸣说的并不是恭维的话,刘克庄的诗文即使在诗词繁盛的南宋一朝,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郑云鸣凝神念到:“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
魏了翁点头说道:“他平日总是念叨有大志没机会,今天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看看他这位飞将军在你这位年轻书生的幕中,又能立下何等功劳?”
“只怕刘先生作诗太多,疏忽了文吏的功夫。”郑云鸣正议论间,突然听到船舱外一个声音说道:“作诗欲狂,作公文须思,二者并不矛盾啊。”
进来的正是现充任枢密院编修的刘克庄,他在江淮和临安游历十余年,说话间半点家乡福建的口音也听不出来了。
“郑总管在担心你文案功夫疏慢了哟。”魏了翁笑道:“潜夫,露一手给叔谋看看吧。”
刘克庄朝着郑云鸣躬身施礼,转身对督视相公说道:“就请总管出题吧。”
“不必别的了。”魏了翁说道:“就以总管当下遇到的这桩案子为题,写一篇给我督视府的奏报吧。”
说着他便详细的将这桩军士强奸民女案子讲给了刘克庄听。
刘克庄慨然而坐,打开砚台,展开文卷,左手磨墨,右手执笔,凝神听着魏了翁的说话。运笔如飞在官纸上写了起来。
当真如同他自夸的那样,一挥千纸,笔走龙蛇,不到一炷香时节,一篇洋洋洒洒的奏报就在刘克庄的笔下写成了。
郑云鸣接过这张墨迹未干的奏报细细读来,才现刘诗人不是白白在江淮幕中游历多年的。
奏报中满纸皆是“抱憾”“至痛”的字眼,显得对这件败德犯罪的勾当无比憎恶,也承诺一定要严办此案,让犯人伏法,让百姓平愤,好像是将责任全都一肩挑起的样子。
可你要深究下来,奏报里半点承认罪行是自己军士所为的意思也没有,反而文头字尾强调的总是案情尚未明朗,须得组织人证物证,多方调查,不可轻忽云云。
甚或于文章里暗讽何元寿等人“虽非本营事务,也肯秉直相助”,“拿得妇人口供,然终不知其所踪”“断然囚人,总管衙门全不知晓”,意思明明就是何元寿多管闲事不说,整个事件极有可能是他单方面的栽赃陷害。
刘克庄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桩官司,但南宋军中互相栽赃诬陷,军与军之间扯皮的案件他已经看了不少,何元寿的这点把戏他一看便知。拿了奸犯之人,又不用稳婆验身,又不用受害人当面指认,只是凭着几张口供就拿来上峰处禀报的,并不是真心想要维护军纪,甚至于,也并非是要将犯罪之人置于死地,他们所要的只是要把土龙军赶出郢州城罢了。
郑云鸣却异常惊讶,虽然刘克庄的名字后世的课本中都有,他并不是穿越后才知道,但与刘克庄相逢却只是今日。刘克庄方从临安来,京湖的事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但在督视相公几句话的叙述里,清楚的抓住了这件事情的实质。
对于官场运作只有模糊概念的郑云鸣,正是需要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幕僚。
他躬身对刘克庄施礼,诚恳的说道:“方才是我失言了,如蒙刘先生不弃,请一定要来京湖帮我。郑云鸣如能得到先生的辅佐,就如同车辙之鱼突然得到了清水,自此畅快遨游,再无阻碍。”
魏了翁也说道:“男儿西北有神州,平戎策,今日展,如今正是潜夫施展胸中韬略的良时,郑总管是清之公之子,秉性豁达直率,正是你最好的幕主,有此良机万勿错过了。”
刘克庄躬身称谢,说道:“我因言获罪,被朝廷闲置了十年,如今刚刚起复就有郑官人这等热情邀约,怎能不是三生有幸?”
他朝着郑云鸣下拜说道:“如蒙总管不弃,刘某愿为帐下驱驰!”
“这就对了。”魏了翁显然很是满意这宾主二人的组合:“你二人一个是诗文名满天下的文士,一个是误投军旅的书生,将来京湖的军马里一定会多出几分书卷之气的。”
“我倒希望他们多几分杀气。”郑云鸣叹道:“虽然国家打了三百年仗,但军中只有暴虐之气而没有勇于杀敌的气概。这也正是我最头疼的地方。”
“行必信,言必果,功必赏,过必罚。就能促使他们奋勇杀贼了。”魏了翁说着,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我这里有一个人原是你旧相识,治军有一套办法,不如你也一并延请入幕府,将来辅佐你治理军队一定能派上用场。”
郑云鸣随口应诺,心中却起了疑惑:自己认识的人还在督视府帐下的,究竟是谁呢?
魏了翁举手吩咐道:“去将那位先生请来。”又对郑云鸣说:“趁着他来之前的功夫,你还有什么需求,一并奏报了吧。”
郑云鸣从袖中套出一张文札,上面密密麻麻的用小楷写着相应的条款。
“我没有别的需求,只是还有三件事情想提醒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