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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叶土司衙门
风疏雨骤,叶影斑驳,凉州气候山秃水薄,黄沙砾土,鲜有这般下雨的时节,不过方入夏,已连着下了三日的大雨了。
西北方的阴雨不似江南绵绵细雨,如妇人啜泣般令人心烦意乱,它更像是沙场战鼓的激进鼓点,苍凉而沉重。
当下时局不稳,人心难测,凉州官府负面受敌,弱兵率将不知是先剿叶家反贼好,还是先挡戚保劲旅好,他们只会一味向朝廷求救,握着手里的几万绿营兵马胆战心惊,寝食难安。
而叶家则像一条盘踞蛰伏的卧龙,它占据着凉州最好的地势,青山抱翠,绿水盘萦,回环处的龙首处正是厚墙铁网,哨岗森严的土司衙门!
它青灰色的砖墙任由阴雨捶打渗透,连一丝蛊惑人心的风也吹不进去。这一座深宅大院,气势威严地镇着后头方圆几里内的兵戈校场,叱咤苍莽。
而在狰狞石兽,歇山高脊唯一的一抹柔色,便是妄竹园的淡泊雅致。
园内紫竹丛后的月门边上,有两名当值伺候的小丫鬟退避到了这里。
她们张望着脑袋向房门紧闭的屋子看去——看着映在窗纸上的绰绰人影,猜思不减,你一言我一语猜测着里头客人们的身份。
“诶,你看那个束发的,光瞧着背影便知身体健强,大致是一个将军”
“孤陋寡闻,那是淮州盐帮的帮主——易名扬!年纪轻轻就走起了海航的生意,除了担起了老本行,一丝不苟地走朝廷的官盐,他还做起了丝绸茶叶的生意呢,那生意是做到北疆、海岛也有的,一蹶不振的盐帮这会儿正赤手可热!”
“淮州……盐帮?这南边的人怎么认识我家小姐?跑来土司衙门做什么?”
“估摸着是姑娘请来筹钱的”
“筹钱?!咱们土司衙门这阵子还缺钱么?!可我看着也不像啊,他明摆着是送钱来的啊?”
“嘘……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姑娘她是个妙人,说不准真和盐帮有着三分五利的生意在呢”
一个丫头压低了声音,仗着自己伺候姜檀心日子久些,主子身上的荣光耀着她的脸上也增彩不少。
另一个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伸出手指点了点旁边的人影,小声问道:
“哦,那旁边年纪略大些的,留着胡子的男人又是谁?”
“笨,你没瞧见花公子站在那人身后么,摆明了请了老爹过来震场子,他一定就是崇云昌票号的大当家霍云,真正的有钱人呐,听说姑娘打了老毛子的主意,要把生意线拉去北疆呢”
“这如何做得……”
“说你是真笨!老毛子要水烟要黑膏子,姑娘手里可捏了一座苦水乡,他们要丝绸茶叶也不是难事,不过走江南水路得靠盐帮的出船出力;舵手吃饭休息,补货停靠得依仗分布在九州各个府县的票号分局,至于购置货源的第一笔金钱,想必也得崇云昌先垫吧垫吧咯”
女子沾沾自喜,不停的摇头晃脑,她心直口快地将前几日守夜当值听来的消息尽数说了出来。
也难怪她憋不住,蹲守在窗外,里头整夜都是些令人脸红心跳,气息不稳的娇喘声,又或者是床板咯吱的细微响声,难得有这么些正经的话语,她是如何也忘不掉的!
她正欲开口,咯吱一声,房门便被人推了开,一身湖绿纱裙的姜檀心笑靥满盈,单手一个请势,螓首微偏,不卑不亢却又用恰到好处的恭敬迎了霍云出了门。
“霍叔叔,寒舍简陋,今晚屈尊暂且住下,事关巨细容晚辈思量周全,明早再与您一个答复”
霍光虽年过半百,可依旧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他扭过身用一双精明世故的眼睛扫了姜檀心一眼,又看了看自家儿子,朗声笑道:“应该应该,这茶马古道不是小事,年轻人的想法是好事,但也许考虑个妥帖的章程,明日老夫等你的好消息”
姜檀心颔首一笑道:“是,承蒙指教,是晚辈的荣幸”
两人之间以金钱为路,又以谋利为桥,本就无太多的情谊往来,自然生疏的客套话像浸了油一般腻滑无味,这话落进花间酒的耳力,不由激起一声轻而可闻的嗤笑声。
霍云圆目一睁,碍着姜檀心的脸面没有当即发作,只是恨铁不成钢的剐了花间酒一眼,愠色上眸!
好个不成器的小子,科插打诨,闲手无事,一副桀骜风流的媚样,这如何是一肩担起霍家百年家业的少主子该有的样子?好好,从前倒也罢了,至多流连风花雪月,九曲流觞,可现在越发能耐了,竟背着家里去了北祁山,还弄得满身是伤的回来!
本接到土司衙门的函柬,他不屑一顾,可偏生他就是想见见那个女人,叫儿子有家不回,豁出半条命去的女人。
他霍云不是没有别的子嗣,莫说本支香火有继,便是旁支同宗更是枝繁叶茂,可过目不忘、老天爷赐下的生意算盘就花间酒一个,从小严苛的培养,多少精力的浇灌,他早已是不可替代的继承人,所以,他绝不不能让一个女人毁了霍家!
不过是茶马古道,不过是三千万两的注资,不过是崇云昌在各州府县的分号,他给,给得爽快!
负手在后,霍云紧握拳头,一寸不让的目光牢牢锁着花间酒,似乎下一刻累牍成篇的耳提面命又要让他搬上了台面。
“霍……”
“是花间酒”
“……胡闹!祖宗之姓岂有你擅自更改!你若姓花,不如从族谱中除了名更爽快些!”
花间酒懒懒往门扉上一靠,桃夭流色攀上嘴角眉梢,泪痣妖娆,眸光潋滟,面对自己的父亲,他照样一派随心自得的妖孽样,不用开腔便能将人气得够呛。
“随意咯……只有你舍得”尾音一拖三转,花间酒眼眸半阖,他袖口宽长,连手指都隐没阴影之中,拖沓不羁,实在没个正形。
“你!”
“霍叔叔,花间酒此番受伤晚辈难辞其咎,大夫说皮肉之上虽愈合了,可筋骨未有全好,公子少年英姿,担忧烙下难以明说的病根子,心情难免急躁,说话冲了一些,您别放在心上,父子何有隔夜仇,口角之争,是他的不对”
姜檀心言罢,不着痕迹地扭上了他腰际的肉,狠狠一捏,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出乎意料,花间酒并没有像往常受虐时痛呼地嘴脸,反而十分平静地愣在原地,只是背对着姜檀心,让她忽略了他紧锁地的眉头,和藏在宽袖里,略有些颤抖的手指。
别过眸子,花间酒挡开了姜檀心的手,遂即,用自己的左手按在了右手臂上——外人看来仍是一副颓唐懒散的样,可真实的悲怆,怕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明白。
他的妥协,也换来了霍老头子暂时的忍让,不过冷哼一声,径自迈开了步子。
霍云一走,房中里的易名扬、还有土司衙门各部各司的账房主事纷纷告辞,原本热闹的屋门外,须臾便只剩下了他和她两个人。
姜檀心望见他的眼中,意外地捕捉到了一丝躲避,这让她心下一沉,不禁脱口而问:“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
不过须臾,花间酒又挂起了招牌的无赖笑容,懒懒道:“什么怎么了?吃好喝好,不打扰,不妨碍,随叫随到,再好没有了”
“听说了你请了大夫……还请了裁缝?”
“呵,为了你我深入龙潭虎穴,挂了这一身彩回来,若不除根治病,我岂不是亏得紧。至于裁缝就更简单了,量身制衣咯,男人嘛,没几件体面地如何风姿卓荦,屹立不倒?”
言罢,为了展示自个儿身上骚包的衣服,花间酒不忘抖了抖宽大的袖子,窄腰款摆,在原地搔首弄姿地转了一大圈,末了,不忘向她抛去一个媚眼,笑意挑逗。
若是从前,姜檀心说不准还会留心一眼,毕竟说句实在的,花间酒确实有这般风流媚态的资本。
可当下,房中的某只千年成精的妖孽成日袒胸露肩,魅邪撩人,她再数次鼻血倒吸后,俨然已对这种挑逗视而不见,甚是麻木了。
姜檀心伸出一根手指,戳上了他的脑门,笑得气定神闲:“是么?那究竟是裁缝的手艺不好把袖子做长咯,还是你这手……变短了!”
乘其不备,姜檀心迅速捞手而下,牢牢攥上了花间酒藏在袖中的手腕,生掰硬扯地将他的手拉了出来!
动作超越了理智,在心头一阵寒意穿梭而过之后,花间酒再后悔已是来不及——就在她握上手的一瞬,他如未曾多想一刻,便所惊弓之鸟般狠狠甩开了她,力道之猛,始料未及。
背脊撞上门扉,咚得一声响,在本就寂静的院落中,显得格外清楚。
姜檀心诧异抬眸,对上了花间酒失措无助的眼神。
“我……”
歉意尚未表达,花间酒便被身后一股凌冽的力道打出一丈之外,踉跄跌了几步勉强站了住!
他慌忙回头看去,只见戚无邪背身而立,一抹血色红袍艳毒高傲,他周身泛着一股森寒,一点一点磨砺着他浅藏的杀意。
未执一言,戚无邪只是把姜檀心捞进了怀中,修长地手指按上了她的脑袋,虚扣在自己的胸前,虽然无甚窒息的力道,可他身上传来地那股凌冽的冷香,不怒自威,让近来撒娇成习地姜檀心也没了呛声抵抗的勇气。
“不用多说,今日起, 你近她身前一丈,本座绝不留情”
言罢,身如鬼魅掠过,只余一阵风蹿过房门,血红的袖袍带上了门,落了栓,照样房间的红烛摇曳一瞬,又重新燃起了笔直的苗火。
门外花间酒落寞隐与夜色之中,他垂目摊开了手心,看着时不时颤抖的手指,深深出了一口气。
*
阴雨渐歇,*不止,红鸾窗幔被骨手撩开,戚无邪将怀中的人往床榻上一丢,轻车熟路地向她的腰间探去——
姜檀心羞红一张脸,连忙按住了他的手,仰着脸支吾道:“等、等下!我……我还没吃饭呢!”
某人闻言邪魅愈盛,勾起清风云淡的暧昧笑意,大言不惭道:
“这么巧,我也没吃呢”
轻柔如羽滑过心坎心尖,让她战栗不已,甘愿为了一场欢好放下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