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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氏听见宋瑞家的叫‘少爷’,便从被子里转过身来,睁开眼睛看见叶逸贤已经半跪在床前,一下子愣住了。
叶逸贤看见往日端庄慈祥的母亲如今发丝凌乱,双鬓斑白,灰白的脸上无故起了一个个的红色疱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太太……娘啊……你这是怎么了……呜呜……”
龚氏见了儿子,也忍不住呜呜的哭起来。终归是做母亲的,一切的努力不过是为了这个孩子而已,不管他是谁的种,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此时相见便是生离死别,岂能不伤心。
龚老太医进来后,皱了皱眉头吩咐罗氏和宋瑞家的:“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都不知道收拾一下这屋子?我女儿不管怎么样都是你们的主子,她纵然是要饭去,你们也得随身服侍着她。你们两个贱奴为了保全自己出卖主子的罪过我还没追究,如今索性一点人性都没有了!”
宋瑞家的自知理亏,不敢辩驳。当时便提了恭桶出去了。
罗氏却不服,只冷笑道:“反正都死到临头了,我这辈子没坐过什么好事儿,下油锅是免不了的了,如今还怕什么?左不过这几日的混头罢咧,能懒散一日是一日。”
“你!”龚老太医气急败坏的冲上去,想要抬手打罗氏。
罗氏却噌的一下子站起来,怒视着眼前这个头发胡子都苍白的老头子,冷冷的笑:“你说我们为了自保出卖了主子没有人性,难道你为了自保亲手毒死女儿的人,就有人性了么?都这会子了,你还在这里跟我们摆什么主子的谱儿?当着你外孙子的面,你倒是把腰杆子挺直了呀?”
龚老太医听了这话,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声:“贱人!”便一巴掌打在罗氏的脸上。
饶是他老态龙钟,但罗氏却是个弱女子,到底被他打得一个趔趄又坐回到抗上去。
叶逸贤已经听出了端倪,眼看着龚老太医还要再打,他急忙站起来闪身挡在罗氏的跟前,却盯着龚老太医问道:“外祖父,她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龚老太医看叶逸贤看着自己的目光带着怀疑,便生气的说道:“怎么,你要听着贱妇的话,然后来怀疑你外祖父我吗?”
叶逸贤还没说话,身后的罗氏便冷笑着说道:“你用得着心虚成这样子吗?太太跟侯爷之间的事情,就算太太有一万个不是,也该有侯爷来出手。我再没见过你这么心狠的父亲,为了保住你们龚家的名声,为了保住你那些儿孙的太平,你竟然下得去手!药方是你开的,汤药是你熬好了亲手喂太太喝下去的。巨头三尺有神明,你敢指天发誓说不是你干的?”
龚老太医被罗氏犀利的话给问的说不出话来,只抖着胡子一遍遍的骂:“贱人!贱妇!狗奴才!”
叶逸贤这下子终于明白过来,他忙转身半跪到龚氏的床前,拉着她的手问道:“娘,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啊……”
龚氏此时什么也说不出来,除了落泪就是落泪,然后就是一直摇头。
龚老太医见状,索性豁出去了,转身去椅子上坐下,冷声说道:“是!是我给你娘灌得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小畜生!”
此言一出,叶逸贤顿时傻了。
龚氏却凄惨的叫了一声:“父亲!你何苦说这些!逸贤还是个孩子……”
龚老太医立刻吼回去:“他都十四岁了!我跟他这么大的时候,都能够把脉看病,开药方字了!你若是早严格的教育他,让他有所建树,有怎么会有今天的被动!若是他成些气候,你我也不必走这条绝路!”
龚氏顿时无语。
这话原是不错的。龚氏暗暗地想着若是自己这个儿子能够有所建树,今年叶敬淳重伤在家养伤的时候,这侯爷的爵位差不多就是儿子的了。
就因为这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一团孩气,文不成武不就,跟叶逸风差着太远,所以自己才迫不得已让胡青海出手逼迫叶敬源,然后引起了叶敬淳的怀疑,才发生之后这些事情。
叶逸贤却更崩溃了:“为什么?因为我什么?父亲不喜欢我,嫌我不学无术可以直接惩罚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母亲?而外祖父你给母亲吃这样的药,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啊?!”
龚老太医又看了一眼女儿,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镇南侯不是你父亲。以后你不要再叫他父亲了。他是你的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说什么?!”叶逸贤茫然地看着龚老太医,忽然转身来看着母亲,说道:“娘,外祖父是不是疯了?你说,你说啊——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他肯定是疯了,娘——你说话!”
龚老太医被叶逸贤叫的一个头两个大,于是厉声喝道:“闭嘴!”
叶逸贤的性子素来软弱,被龚老太医一吼果然闭嘴了。
罗氏在一旁冷冷的笑,借此机会插嘴说道:“三少爷,你真的不是侯爷的种。你爹是胡青海,就是给太太看管锦衣华裳绸缎庄的那个胡先生。你应该见过他吧?”说着,罗氏的目光落在叶逸贤腰间系着的一块美玉上,并轻声笑道:“胡先生都把他的传家宝给了你,你天天带着,却不知道这宝贝的来历?”
恰好宋瑞家的把恭桶弄出去刚回来,一进门便听见这玉佩的事情,便心虚的站住了脚步。
叶逸贤忙把腰上的玉佩摘下来,转身看着宋瑞家的问道:“这玉佩是你儿子给我的!你告诉我,这玉佩是哪里来的?是谁的传家宝?啊?!”
宋瑞家的被叶逸贤逼问再三,只好吞吞吐吐的说道:“是胡先生家的……这玉佩,是那日胡先生见过少爷之后,一心要送给少爷的。奴才……只不过做了个中间人而已。”
“啊——啊——”叶逸贤疯狂地大叫着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最后双手抱头猛地往门板上撞去。
“贤儿!”龚氏凄惨的叫着冲下床去,不顾一切的扑倒在地及时的抱住了他的腿。凄厉的哭道:“贤儿,不要死……不要死……”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叶逸贤拼命地蹬着腿,把龚氏胡乱踹开,迅速的往屋门口爬,一边爬一边疯狂地叫着:“我是镇南侯的儿子,我是镇南侯府的三少爷!我姓叶……我不是……你们胡说……你们胡说……你们一个个都胡说——”
龚氏趴在地上,看着儿子疯狂地举动,悲痛不已。
叶逸贤又冲上去把龚氏拉起来,拼命地摇着她的肩膀问道:“娘!娘啊!你说,我不是那个胡青海的儿子,我是你的儿子啊,你是侯爷的夫人,我不是你和镇南侯的儿子吗?娘啊……你快说,快告诉他们,他们这些人都胡说八道!”
龚氏无奈的摇着头,泪如潮涌,只抱着叶逸贤,哽咽着哭道:“贤儿,你记住,镇南侯叶敬淳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你的父亲是胡青海,是胡青海……”
龚老太医却愤恨的站起身来,上前去揪着叶逸贤的衣领连声骂道:“混账东西!混账东西!若不是因为你,你娘能受这份罪吗?你这该死的小畜生,老夫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
“杀了我?”叶逸贤忽然间不叫了,反而安静下来微笑着看着龚老太医,只是他看似平静的目光里却激流暗涌,嘴角的微笑也太过诡异。他笑着笑着,渐渐地笑得狂妄起来,却忽然抬手一推,狂笑着张开双臂,喊道:“你要杀了我?我是堂堂镇南侯府的三少爷,你敢杀我,就不怕镇南侯府的护卫把你碎尸万段吗?啊——哈哈哈……”
龚老太医被叶逸贤猛力一推,噔噔噔后退几步差点被撞在身后的椅子上,幸好他老骨头还算利索,一把扶住了椅子背,不然的话估计这老身板就得七零八落了。
站稳了身子之后,老太医怒火中烧,顺手抄起地上的原本被叶敬淳拍断的桌子腿儿就要去打叶逸贤。
龚氏却忙上前来抱住了他的腿,哭道:“女儿情愿一死,死后也绝不会怪父。只求父亲带着贤儿出去。好歹教导他长大成人,也算是给我留了一条血脉。父亲……求你看在我们父女一场的情分上,别跟孩子一般计较了。”
龚老太医颓然的丢下桌子腿儿,叹了口气说道:“冤孽!冤孽啊!”
而此时,叶逸贤却一直在狂笑着,笑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还不停地笑,不停地说:“我是镇南侯的儿子,我是镇南侯府的三少爷……你们都是疯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这些人都该死……”
龚老太医父女这会儿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了,二人连忙上前去拉着叶逸贤连晃带喊:“贤儿!别笑了!”
“小畜生,不要胡说八道了!”
“滚开!你们都滚开!你们这些骗子!都给我滚……”叶逸贤拼了力气把二人甩开,却踉跄着跑到屋门口,一边开门一边呵呵的笑着:“我要去告诉父亲,你们都是坏人……哈哈,我要让父亲把你们都抓起来,狠狠地打一顿……哈哈哈,看你们还敢胡说八道不……打死你们这些骗子!大骗子……哈哈哈……”
龚氏父女对视一眼,对叶逸贤的样子都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罗氏在一旁看得明白,惊慌的喊了一声:“啊呀!少爷是不是被痰迷了心智啊?”
这一句话,把龚氏父女和宋瑞家的都给惊醒了。三人再不及多想,拼命地冲出门去追。
叶逸贤已经跑到了院子里,看见屋子里的人追出来,便加快了脚步往院门口跑,一边跑还一边哈哈的笑着,叫着。
然院门紧闭,外边只有两个又聋又哑的婆子守着,里面大喊大叫她们只能恍惚的听见动静,却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二人都很害怕,却不敢开门。
直到叫嚷声停了下去,两个人才把这门缝儿往里瞧了瞧。终究瞧不出什么端倪来,又摇了摇头转身去裹好了各自的棉斗篷,靠在门槛上打瞌睡。
等龚太医颓然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他在前面默默地走着,叶逸贤在后面无声的跟着。两个人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宛如行尸走肉。
离开镇南侯府的时候,龚太医也没去跟叶敬淳辞行,只跟叶禄说了一声:“逸贤见了他母亲的样子,深受打击,精神有些失常。他带他回去照看几天,汤药和针灸什么的都方便,若是治不好,便带着他回老家去了。”
叶禄早就得了叶敬淳的吩咐,自然也不阻拦,只点点头把二人送出门外,看着他们上了马车后,方回去跟叶敬淳回话。
过了腊月初十,日子一天比一天快,眼看着就要过年了,镇南侯府却不见一丝的喜庆之气。
腊月十七这日,镇南侯夫人病故。
同时,负责照顾她的宋瑞家的和姨奶奶罗氏也因染上了同样的怪病而丧失心智,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寻了短见。其子叶逸贤丧失了理智,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废人被龚老太医接到身边去调养去了。
因怪病十分凶险,一不留神便有传染之势,叶敬淳便下令当时将龚氏养病时居住的小院付之一炬。把小院里的一切都化为了灰烬。之后镇南侯府的家人把那座不起眼的小院打扫了几车的废墟灰尘,一次都拉到城外去,倒进了河里。
龚老太医因女儿和外孙之事,心力憔悴,上书辞去太医院供奉之职,说要告老还乡,专心钻研医学,著书立说。
镇南侯因伤心过度闭门谢客,索性连丧礼都没有举办。
事情传进了宫里,敬妃娘娘哀痛欲绝,一病不起。连日里几个太医轮流用药都不见起色。
皇上听说这事儿,便叫六王爷把叶逸风传进宫里去,大致问了问是怎么回事儿,之后又叮嘱叶逸风说:“镇南侯府今年真是多灾多难。朕听了心里也很是酸楚。逝者已矣,还要请镇南侯保重身体。臣子家中不安,朕心中也难以安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家中虽然有丧事,但也不能太过沮丧。朕今日所以特意多谢了几个福字,你带回去在家中各处张贴,借着朕这九五之尊的福气,替镇南侯府驱驱邪气也好。”
叶逸风连忙跪拜磕头,感激的说道:“臣子替父亲扣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便叫了御前总管太监拿了六张福字来递给叶逸风,叶逸风又躬身谢了恩。六王爷在一旁劝道:“皇上,镇南侯经此一事,恐怕身心俱疲,已经再也没有心思与朝中之事了。那日臣奉旨去看他,他曾对臣弟说想把爵位传给他的长子叶逸风。但却不知道皇上的意思,所以求臣弟帮他问问。”
皇上又是轻轻一叹,说道:“镇南侯一声戎马生涯,他的铁蹄曾经踏遍过我大虞江山的西南,正西,和西北一带边疆的土地。如今你猛然间说他要高老在家养息,朕这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况且他的夫人刚又因为这样的缘故去世了,此时他心情颓丧在所难免。你们应该劝着点才是。等过了这个年,他的心情稍微好一些,也就过去了。本朝的武将中,还没有哪个五十多岁就高老在家的。此事还是再等等吧。”
六王爷听皇上如此说,便知道叶敬淳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于是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带着叶逸风告辞出来。出宫后,六王爷又拉着叶逸风说道:“你家里连连发生这样的事情,你父亲心里必然难过。你也不要计较之前的旧事了。本王劝你,趁着眼看着要过年的时候,你还是搬回家去,陪伴你父亲一段时间再说吧。俗话说,家和万事兴。皇上也是个极看重臣子家事的人。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不齐,何以治国?你身为叶家长子,先把家事料理清楚了,皇上自然会委你重任。”
叶逸风只得满口答应着,送六王爷上了马车后,自己方抬脚上马,直奔锦园去了。
因为叶逸风被皇上宣入宫中,锦瑟和锦云开父女不免紧张。听见他一回来,锦瑟便匆匆的迎出去抱着他的手臂问道:“怎么样?没什么事儿吧?”
叶逸风看着她紧张的小脸,不由得微笑:“没事儿。皇上御赐了六个福字给父亲,说让镇南侯府借着皇上九五之尊的福气驱驱邪,希望父亲过了年能够振作起来。”
锦瑟长长的出了口气,说道:“皇上还是很英明的嘛。如此关心臣子,也算是明君了。”
叶逸风轻笑:“皇上自然是圣明之君。进去吧,外边冷得很,看你穿的这么单薄就跑出来。”说着他一掀自己的大氅把锦瑟整个都裹进去,搂着她进了屋门。
锦云开也关切的问了几句话,知道没什么大事儿也便放下心来。又劝叶逸风道:“侯府出了这样的事情,你是该回去住些日子了。侯爷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如今侯府里也只有你一个少爷了,你的父亲这个时候需要你陪在他身边。”
叶逸风何尝不知道自己应该回去,可他却又舍不得锦瑟,所以这一两天依然犹豫不决。
锦瑟劝道:“还有十来天就过年了。虽然侯府有此事不宜太过热闹,但你总要为侯爷着想。还是回去吧。”
叶逸风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跟我一起回去?还住在雨香榭,如何?”
锦云开忙道:“没有这样的道理。叫人听见岂不笑话?我们父女倒是无所谓,镇南侯府的颜面还是极重要的。况且这是什么时候?恐怕你们的婚事都要因此而往后推迟一年半载呢,锦瑟如何能过去住。”
叶逸风很是郁闷,便不说话。
锦瑟轻笑道:“你要成大事,怎么能如此婆婆妈妈的?依我说,你现在手里拿着皇上御赐的福字,很该立刻就回去呢。我去叫墨菊把你平日穿的衣裳收拾一下交给虎子和蟋蟀,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不然的话,这不孝的罪名可要扣下来了。”
锦云开点头赞同,叶逸风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只好这样了,我每日白天过来看你们。”说着,便起身拉着锦瑟对锦云开说道:“伯父请少坐片刻,我进去收拾一下。”
锦云开微笑道:“去吧去吧。我就不送你了,反正你隔三差五的还过来。”
叶逸风急急忙忙的说了一声‘好’便拉着锦瑟走了。
回道菡香馆,叶逸风喝退了墨菊等人,回身把锦瑟抱在怀里,轻咬着她的耳垂低声叹道:“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赶紧的搬走呢?”
锦瑟一边躲着他一边忍不住笑道:“哪有啊,我还不是为你着想?现在侯府乱着呢,你若是再不回去,恐怕就要被有心人趁机而入了,那你之前做了那么多,不就白费了么?”
叶逸风停下来,沉声叹道:“我真的不想回那里去,不想看见那里的没一个人。”
锦瑟抬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轻叹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想回忆之前那些不开心的事情。等以后有时间,我们再重新修建一座侯府就是了。把家里的仆妇下人们都换了,全都按照你心里喜欢的样子布置,怎么样?”
叶逸风低头用自己的脸颊蹭她的头顶,又搂着她去一旁的软榻上坐下来,揽着她坐在自己的膝头,带着些委屈带着些撒娇的语气低声说道:“我要新府邸里的一草一木都由你来亲手布置。”
锦瑟被这样的叶逸风给弄得心里酸酸的,便抬手搂着他的脖子,靠上去贴着他的耳鬓,手指轻轻地按压着他的后脑勺,温柔的说道:“好,你说怎么样都好。”
两个人又腻歪了一阵子,锦瑟终于劝着叶逸风收拾了衣物和平常用的东西,带着虎子和蟋蟀离开锦园往镇南侯府去。
锦瑟和锦云开送到门口看着他们三人上马,依依不舍得摆手送他们三人离去不见了踪影后才轻轻叹了口气跟锦云开一起转身回去。
锦云开看着女儿怅然若失的样子,轻声笑道:“这才刚分开,就舍不得了?”
锦瑟挽着父亲的手臂轻声叹道:“爹地啊,有时候我在想,老天真的是眷顾我。有你这样的父亲陪在我的身边,不管有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不怕。”
锦云开呵呵的笑着抬手揽住女儿的肩膀,说道:“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父亲的心情了。”
锦瑟被锦云开的话吓了一跳,忙站直了身子转身来拦住父亲的脚步,着急的说道:“爹地,我还不到十四岁啊!我才不要有孩子呢!这也太恐怖了。”
锦云开轻笑着摇头:“在我们那里,你已经过了十八岁了。所以在心智上说,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在这里——十四岁的女儿嫁人的比比皆是。十五六岁都当母亲啦!所以该来的就要来,你不要总是躲避逃脱哦!幸福来得时候不赶紧的抓住,等到她走远了你再去惋惜,就来不及了。”
锦瑟轻叹着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双手背在身后,仰着脸向锦云开说道:“可是,我还有好多事儿没做呢。如果那么早就嫁进去的话,凭着镇南侯府那些破规矩,恐怕出个门都很难了。哪里向住在这里这么自由自在的?那些三从四德什么的,最讨厌了。”
锦云开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叫你跟我回去你又不愿意,非要在这里守着那混蛋。这会儿又嫌那些规矩烦人,真不知道你这丫头是怎么想的。”
锦瑟看看左右无人,便又凑过去拉着锦云开的手臂说道:“爹地,我们就不能想想办法,改改这里的这些臭规矩吗?这封建礼教终究有一天都要被打破的嘛。我们几个人来到这里,不管怎么说都要做一些努力啊,能改变多少是多少,也比逆来顺受的强啊。”
锦云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行是行,可是没那么容易啊。一点点的来吧。”
“嗯,只要爹地支持我,那我就有恃无恐咯!”锦瑟开心的跑进屋子里去,身后锦云开溺爱的笑了笑,紧走两步跟进去。
叶逸风策马回镇南侯府,刚到大门口便见门口的五六个家丁匆匆跑上前来拉住马缰绳,躬身请安,叶逸平正好从里面匆匆出来,见了叶逸风忙上前笑道:“给大哥请安,刚大伯父刚吩咐兄弟去锦园找大哥回来商议家里的事情呢,可巧大哥就回来了。如此兄弟正好省一趟了。”
叶逸风抬腿从马上跳下来,淡淡的笑了笑,抬手让跪在地上的家丁起身,方对叶逸平说道:“今儿皇上把我给叫进宫里去了。所以我才急着回来——父亲叫我回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叶逸平立刻紧张起来,压低了声音问道:“皇上叫大哥进宫?莫不是因为我们家的事情?”
叶逸风点点头说道:“也没什么,皇上叫我回来后多劝劝父亲。还赐了六个御笔福字,说让我们过年的时候张贴一下,驱驱邪气。皇上希望父亲能尽早打起精神来,最好过了年能够上朝去。”
兄弟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里面走。大管家叶禄匆匆迎上来,叫人拿了叶逸风的行礼后吩咐道:“去给大少爷把衣物送去剑影阁。”
蟋蟀和虎子二人便带着行礼随着叶禄叫来的人去剑影阁收拾。叶逸风和叶逸平去书房见叶敬淳。
龚氏之事就这样过去,叶敬淳心里的那口气其实并没有完全出来。按照他的性格,非要把龚氏凌迟,把胡青海从刑部大牢里弄出来,要一刀一刀的割了他的肉喂狗方才解恨。
只是他再三权衡,为了叶逸风的前途着想,不得已选择了这样的结果。事情过去之后,他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之前一头黑发十来天的时间居然白了一半。
叶逸风和叶逸平进门后上前磕头请安时,不经意的抬头看见他苍老的容颜,心头也是一阵酸楚。
还不到五十岁的镇南侯,虽然不再风华正茂,但也正是官场上如鱼得水的时候。却因为这个样的事情失去了斗志,变得像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叶敬淳看着叶逸风跪在自己面前,委顿的心里终于燃起了几分希望,苍老的脸上也有了几分生机。弯了弯腰,伸手说道:“起来吧。”
叶逸风站起来,把手中的卷轴递上去,说道:“父亲,这是皇上御赐的福字。”说着,便把自己进宫去,皇上说的话,以及六王爷的建议,和皇上驳回的话都详细的说了一遍。
叶敬淳早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听叶逸风说完之后,便向着皇宫的方向跪拜谢恩。
叶逸平听了也很高兴,等叶敬淳磕完了头忙上去搀扶着他站起身回到座位上坐下,叹道:“果然是皇恩浩荡。皇上的信任和恩宠还在,伯父大可以放心了。将养过了这段时日,等身子好些了,伯父还是那个威震四海的镇南侯。”
叶敬淳慢慢的坐回去,叹了口气说道:“我已经老了。以后家里的事情,要靠你们兄弟二人商量着办了。”
叶逸平忙说道:“大伯放心,逸平凡事都听大哥的,以大哥马首是瞻。凭着大哥如今的成就,我们叶家一定能更上一层楼的。”
叶敬淳看着叶逸风,慢慢的问道:“这次回来,还走吗?”
叶逸风看着父亲的样子,心里那些愤懑早就淡了些,又听见他这样问,便只得低下头说道:“儿子之前不懂事,以后不会了。”
叶敬淳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欣慰的笑容,又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天不亡我叶家。有你在,我养老也可以安心了。”
叶逸风又劝了叶敬淳几句,叶敬淳渐渐地有了精神。叶逸平便趁机说道:“父亲还叫侄儿问问伯父,今年过年咱们怎么安排?祭天祭祖的事情很是繁琐,我母亲已经安排人准备东西了。可主祭还是要伯父出面的。”
之前祭天祭祖这些事情都是龚氏操持。如今她已经被挫骨扬灰了,这些事情自然要落在苏夫人的身上。叶敬源倒是无心抢权,只是长房内的确是没有人。如果叶逸风娶了媳妇,那就好办了。
叶敬淳也知道症结所在,便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今年的祭祖等事,就有劳二太太了。原本我也不想热闹的,但皇上赐了福字,我们必须张贴。告诉管家,阖家上下还是跟往年一样张贴春联,悬挂红灯。只是鞭炮什么的就不用了。酒宴么,只请本家的爷们和太太奶奶们聚在一起坐一坐也就罢了,亲戚朋友家的年酒一律免了。”
叶逸风和叶逸平二人都答应着。
叶敬淳想了片刻,又说道:“逸平,你回去告诉你父亲,叶逸贤不孝不贤,将其逐出宗室,以后我叶家再无此人。”
叶逸平答应了一声,心道这事儿是在所难免的。大伯父能饶他一命准他跟着龚家的人搬出京城已经是十分的仁慈了。
叶敬淳说完这些,便无话可说了。
叶逸平又问:“那大伯父,二妹妹还在家庙里呢。若是不叫她回来过年,是不是叫人送些东西过去?”
叶敬淳想了想,却问着叶逸风:“逸风,你说呢?”
叶逸风说道:“过年了,一家子骨肉总要团聚在一起。而妹妹也没什么大错,就让她回来吧。”说着,叶逸风侧脸看了叶逸平一眼,目光有些冷。
叶逸平感觉到了,却不敢回头看叶逸风,只点头答应着:“大哥说的是。都是一家子骨肉,过年了总要坐在一起吃顿饭的,哪怕过了年再送她回去呢,也该让她回来给家里的长辈拜个年才是。”
叶敬淳点头说道:“既然你们兄弟二人都这样说,那就叫她回来吧。”
叶逸风应道:“父亲放心,儿子待会儿就让管家安排马车去城外接她。”
叶敬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道:“好了。我乏了,你们都忙你们的去吧。”
叶逸风起身,和叶逸平一起告退出来。
叶逸平便邀请叶逸风去西府那边去吃酒。叶逸风淡淡的说道:“我今儿刚回来,一些事情都等着处理。今儿就不过去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总少不了去吃二叔的好酒。你先回去吧,我得先去剑影阁看看他们收拾的怎么样了。”
叶逸平拱手道别,叶逸风看着他出了垂花门方转身往剑影阁去。
老管家叶禄有好些事情都在等叶逸风的话,便忙跟上去说道:“大少爷,这几日家里乱糟糟的,侯爷没心情听奴才们回话儿,只说凡事都等您回来再说。您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儿,奴才把管事们都叫进来回话?”
叶逸风想了想,转身回花厅里去坐下,说道:“这就叫进来现办吧。等会儿该是晚饭的时候了。”
叶禄忙应道:“是。”便匆匆出去,不多时果然带了六个管事进来给叶逸风请安。
叶逸风看了看这六个人,只有两个老的还认识,其他四个完全是陌生的面孔。于是问着叶禄:“时隔多年,想不到家里的人我都不认识了。叶禄,叫他们自己报一下自己的名字和所管的事情吧。”
叶禄一侧身对身后的几个人说道:“从叶忠开始,你们自己报一下吧。”
站在叶禄身侧的一个老人忙躬身上前回话。六个人都打起精神来,依次会明白各自的名字及所管的差事,叶逸风坐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睛安静地听完,点点头说道:“好了。你们各自兢兢业业的办差就是了。府中近日来发生一些事情,大家未免有些惶恐不安。今儿万岁爷把我叫进宫里去,特赐了六个福字给我们府上,此乃皇上对我们叶家的隆恩。今年过年我们虽然不能跟往日一样热闹,但也不能太冷清了,否则便是对不起圣上的恩赐。你们说是不是?”
叶禄和六个管事忙躬身应道:“大少爷说的很是。”
叶逸风又吩咐:“从现在开始,你们都拿出两倍的精神来去准备过年的事情。家中各人的赏封红包是不能少的,衣裳银米什么的也都是照着往年的份例,一文不减。另外,再每人加五两银子的茶水钱。你们六个管事每人外加十两,叶禄加二十两。自然,我的钱也不是那么容易拿的。你们必须得用心办差,从今儿起,各处不许出什么差错。若是叫我听见什么闲言碎语的,别说赏封没有了,你们的差事也一并免了。明白了么?”
几个人忙都躬身应道:“奴才明白了。”
叶逸风点头说道:“以后大家都用心办差,我镇南侯府兴旺了,自然少不了大家的好处。”
“是。奴才等谨遵大少爷教诲!”
叶逸风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便叫众人散了,自己则慢悠悠的回了剑影阁。
剑影阁还是之前的老样子,一切都是按照叶逸风喜欢的样子布置的。里面依然没有丫头服侍,只有几个利索的婆子在院子里当值,近身服侍的只有蟋蟀和虎子二人。
此时天色已晚,北风呼啸吹过屋子后面那片紫竹林,更如呜咽之声,叫人听了之后心中越发的不安。
蟋蟀见叶逸风有些闷闷的坐在那里,手中的茶都冷了也不喝一口,便上前说道:“大少爷,茶凉了,奴才给您换一杯去吧?”
“嗯。”叶逸风抬手把茶盏放在一旁,蟋蟀拿了过去,后退了两步,想要转身离去,却又犹豫着问了一句:“大少爷,您晚饭想吃什么,奴才叫人去准备?”
叶逸风摆摆手说道:“不必了。我一会儿过去瞧瞧父亲,之后我们回锦园去吃晚饭。”
蟋蟀不敢多话,便端着茶盏下去了。
锦园那边,锦瑟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却没有一点的胃口。只拿着筷子这里戳一下那里戳一下,锦云开一碗米饭都吃进肚子里去了,她那里也只扒拉了十几粒米而已。
锦云开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丫头,也就这点儿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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