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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章达开的办公室,王鹏回到工建办交代田菊花抓紧去县改委把市场的立项批复拿回来,还让她顺道去土管上问问,长风制药的土地什么时候能办完划拨手续和用地性质的变更。[ 交代完这些,他也没忘了昨晚在吴培观家看到的情况,去与三泽镇交界的牌坊村、玉水村之前,他在路边的小店用公用电话,给自己两个在建筑公司的同学打了电话,请他们帮忙找些人把吴培观家的老房子翻修一下,钱由他来出。
牌坊村和玉水村都是与三泽镇的官塘村是紧紧相挨的村庄,一直以来,三地的群众来往其实都很密切,无论是水产贸易还是丝织品原料交易,在这里都有相当深远的交易历史。但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官塘村有的村民开始偷偷在家里开起了小型印染工坊,放弃做了十来年、竞争日趋激烈的丝线交易,开始专门承接白胚丝匹的染色加工。后来就逐渐展为整个村都成了印染村,不光村民自己开工坊,村里的集体企业也开,甚至到现在连三泽镇打出的口号都成了“打造江运印染之乡”,引进了几家大型的印染企业入驻官塘村和与其相邻的上塘村,彻底用污水把下游曲柳乡的牌坊、玉水、下塘三个村包围了起来,这还不包括下游相距稍远的两个村庄。
王鹏骑着自行车沿着秦河一路过去,宽约3o米的河面上漂满肚皮朝天的死鱼,越往北靠近三泽镇方向,死鱼越多,河道里面满是如浓酱油一般的污水,散着阵阵臭味。
王鹏没想到,在曲柳,除了自己家所在的石泉,还有其他的村庄也饱受污染之苦,这让他心底的愤怒不时地往上窜起来,决心一定要向为石泉人讨回公道一般,为这几个村把污染切除。
王鹏沿着河道推着车走走停停,不时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工作笔记上作些记录,自然引起了附近一些鱼塘看管人的注意,渐渐地都向他聚集过来,有几个胆子大的更是询问他的来历,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是乡工建办的,叫王鹏。乡里接到几个村的投诉,让我来看看具体情况,好回去向领导作详细汇报。”王鹏坦然地回答村民的盘问。
“原来是乡里的干部啊!”
“哎哟,总算是想着来人看哩!我们都以为乡里是勿管老百姓死活啰!”
“咦,王鹏是勿是石泉和药厂打官司的人啊?”
“是啊,你是不是石泉的王鹏啊?”
……
王鹏被人群围住,大家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他只好等大家都慢慢静下来,才笑着说:“没错,我就是石泉的王鹏。请大家放心,乡里是关心大家的,不会置大家于不顾,否则也不会派我来负责这件事了!”
“这件事现在是你负责?”一个留着长中,年约三十四五岁的男子走到王鹏近前,一手扶着王鹏的自行车车把,一手指着王鹏问。
王鹏被他指着鼻子,心里微微有些不快,但他还是能体谅他们在经济损失惨重后的愤怒,所以真诚地朝着男子点了点头。
男子得到王鹏肯定,立刻一把扣住王鹏手腕道:“你跟我走!”
“哎……我的车!”王鹏现这男人力气很大,自己被他一扯一拉之下,自行车竟然已经脱手倒地,人也被拉出去了两三步。
有人已经帮着扶起了车子说:“你放心,只要你不像李宝这个蛀虫,只晓得吃我们的血,车子我们会帮你看好。”
王鹏无奈,只好跟着“长中分”一路往前走,好在他腿长,那男人步子跨得大,他也一路跟得急。一直走了有十多分钟,王鹏和“长中分”已经到了运河省与江运省的分界处,王鹏赫然看到,在位于三泽镇的秦河两岸,一眼望过去挤挤挨挨布满了排污站和大小不一的排污泵,红黄蓝绿各种不同的颜色从那里排出来,流进秦河汇成一股冒着恶臭的浓浆,向着下游的曲柳一路流下去,场面完全可以用壮观来形容。
“你看看!”长中分的手指朝着两岸一划,“这么大规模,明目张胆的排放污水,把我们这里当什么地方?垃圾场?废水处理场?他们要挣钞票,我们没意见,但不能因为这样就毁了我们赚钞票的路!”他说着又往二人的身后一指,“我们这里两个村都是养鱼为生的渔民,每家就靠承包的鱼塘过日脚,现在三泽的印染厂一家接一家开出来,污水又不受控制直接排到秦河里,你看看你看看!”男人说到这里竟然猛地一下蹲到地上,抱着自己的头号啕大哭起来,“我今年已经买了四次鱼苗了,眼看马上就好拿出去卖了,前天夜里几家厂一道排污,三亩鱼塘里的鱼又死到一条好勿活啊!呜呜呜……”
王鹏被男人哭得心里一阵阵的紧,他一路过来是看到了那些漂在河上的死鱼的,这和石泉过去被药厂污染毁了田是一样性质,牌坊、玉水村民的生计被上游的这些印染厂排出的污水冲毁了!他拉了拉自己的裤腿,在男人身边蹲下来,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递过去,“来,先抽根烟,顺顺气,再和我好好讲讲这里的情况!”
男人这才不好意思地用手掌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在王鹏的烟盒里拔了一根烟,在手背上敲了敲,才放进嘴里,王鹏的打火机已经伸到了他跟前,他有点受宠若惊地双手围在王鹏的两个手掌外,低头将烟点着。
王鹏自己也点了根烟,索性一屁股在河床坐下来,打算好好听这个男人说说这里的事情。
“长中分”抽了两口烟,也挨着王鹏坐下,感叹地说:“以前乡里那个李宝来这里,都是我们孝敬给他烟抽,想不到,今天我朱张根还能抽上乡干部亲手递来的烟!”
王鹏心里一酸,“李宝这样的毕竟是少数。”
“长中分”朱张根看王鹏一眼说:“我们乡下人一辈子也接触不了几个干部,只能说经常见到的人。这两年,三泽放出来的污水,不晓得已经毁了我们多少鱼塘哩,但是李宝这个老畜生,拿了国家的钞票,不做人的事体!每次跑来只晓得吃老酒抽香烟,实际问题一个都勿解决,一天到晚叫我们等,耐心等,上面领导会协调!讲啥两个省的问题勿容易解决,勿是乡里领导可以讲了算,我看啊,是伊拉根本勿想做事体!”
王鹏沉默地看着秦河对岸时不时还在排放着污水的大小机泵,心里暗叹李宝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石泉村民与药厂多年的纠纷就能说明,治污不是一件简单的1+1=2的事情,因为牵动经济利益与财政税收,就算同一地方政府内部都有不一样的观点,更何况现在事情还涉及到运河、江运两个省?他能肯定,无论是李宝还是洪向南,他们除了头脑里没有那根环保的弦,还采取了消极拖拉的方式敷衍村民。那年代的老百姓是很相信干部的,无论干部大小,在大家眼里都是说一不二有威信的人,所以王鹏相信朱张根他们尽管历年损失不少,但还是选择了一忍再忍的方式。可现在,朱张根他们似乎不愿意再忍了。
“过去的事,随着乡里的人事变更,很难再去追究了。”王鹏顿了顿,他不想在人事问题上与朱张根展开讨论,这只是他用来将这件事划分一个时间段的方式,“我们还是说说现在,看看两个村这段时间总共损失了多少?三泽这些印染厂的排污究竟疯狂到什么程度?只有先了解了这些情况,我才可以向乡里领导作详细汇报,乡里也才能找渠道想法子来解决这件事。”王鹏拍了拍朱张根宽厚的后背又说,“你们既然知道我是石泉的,也应该知道,石泉和药厂的纠纷也不是一天、一月或一年就解决的,我们也是经过近四年的斗争才得来现在的成果。所以,不论李宝这个人的好坏,他有句话还是有道理的,那就是——在治污这件事上要有耐性。”
王鹏说得恳切,朱张根本就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只是心痛自己这些损失,所以听王鹏这么说,他还是通情达理地说:“这个我们也懂!我们只是气不过,自己的心血一趟趟被毁,找三泽当地政府要说法,他们竟然还神气活现说什么——你们政府都不急,小老百姓急啥急,勿死人就好了。你倒讲讲,这是人话吗?是一个干部讲的话吗?”
王鹏叹口气,在自己的脚边上把烟摁灭了,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对朱张根说:“走,到你们村里去看看,如果其他人还在,大家就坐一起先给我说说损失情况。有了具体数字,我汇报的时候也更具说服力,也更能引起上面的重视!”
朱张根也站了起来,眼里充满感激地看着王鹏说:“有你这样的乡干部,就算这事也斗上个三四年,甚至十年八年,我朱张根也一定跟着你斗争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