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9

砯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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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如果这也算爱情】

    十年前的夏季,这座燥热的城市下起了一场雨,也是在这场雨中,陆云桓第一次见到了等候在通勤车内的张天启。

    那年他刚满十六岁,在b市的一家私立外国语高中就读。这所中学是本市有名的贵族学校,学生毕业后直通国外,不会参加国内的高考。

    其实陆云桓对出国的兴趣不大,也曾对父母表达过这种想法,对此陆承瑞倒是没有过多的限定,而李淑君则一心一意地想让他出国深造,并且非常坚持。陆云桓自小心智就成熟得早,见说不动母亲,他索性也就随了她的意愿,乖乖入校读书。

    外国语中学实行住校制度,平时管理严格,每个月只有一天假期。放假这天,陆云桓照例没带任何东西,只撑了把伞便离开了宿舍公寓。

    这一次,等在外面的并不是陆家司机,而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那女人同样也撑了把伞,不时抬手看表,见陆云桓出来忙快步迎上去,笑着说:“陆二少爷,您好。初次见面,我叫蒋璐,是星启传媒张总的秘书。”

    这家公司陆云桓是知道的,刚起步没几年,现在在娱乐圈风头正盛,最近又从东煌挖了几个当红艺人过去,算是自家子公司的竞争对手吧。

    找他干嘛?

    陆云桓心里有疑,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那部通勤车,再看蒋璐,很有礼貌地回道:“您好,请问有事么?”

    “我们张总想请您吃个饭,已经和陆太太打过招呼了,所以您的司机才没来。”蒋璐说完,朝陆云桓做“请”的手势,恭敬道,“雨天湿气重,二少别受了凉,还是上车以后再说吧”

    陆云桓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跟她走,出于谨慎还是给李淑君打了电话。

    蒋璐很耐心地等在旁边,待他收了手机,这女人又是莞尔一笑,说:“二少,请。”

    陆云桓推辞不得,只好跟她往通勤车的方向走。

    司机下来拉开后车门,陆云桓把雨伞交给蒋璐,正要上车,这才发现车里已经坐了个人——是个很有气质的男人。

    那男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的模样,穿了身西服正装,膝上摊开了一本原文书,他看得认真,即使有人拉开车门也没能打断他的

    陆云桓愣了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去。

    “那是我们张总。”在他身后,蒋璐低声提醒,“二少不用见外,上车吧。”

    陆云桓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矮身钻进车子。

    那是他对张天启的第一印象,很傲慢,自恃清高。那种不间断的阅读并不会让陆云桓觉得他是个专注的人,反而显得很不礼貌。

    即便在张天启面前他只是一个晚辈,是个还没经过社会打磨的孩子,可陆云桓出身世家,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被人前呼后拥,比他年长却对他极尽礼数的人比比皆是,张天启又算什么?不过是家娱乐公司的老总而已。

    陆云桓心里不快,却也没在脸上表露出来。待车门关上,他侧头看了眼身边的男人,礼貌地说:“您好,请问您是妈妈的朋友么?”

    “算是吧。”张天启的声音很淡,说罢,他又把书翻过一页。

    这里跟正副驾驶位之间有挡板,完全隔音。陆云桓不担心被别人听见,见男人的态度太冷淡了,索性开门见山地说:“张总找我有什么事?”

    待他说完,张天启忽而弯了弯嘴角,也不知是看到了有趣的段落,还是单纯受陆云桓这种强装老成的口吻影响。静了半晌,他合上手中的书,继而抬头看向陆云桓。

    男人的眸光很深,隐隐含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两人之间差着十几年的阅历,在那种注视下,陆云桓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被人生生看穿了的诡异感觉。

    “我想跟你谈些事。”张天启边说边取出一只档案袋,递给陆云桓,“你看完以后我们再说。”

    陆云桓将信将疑地接过来,感觉无论如何,以对方的身份也不应该跟他这个毫无实权、还在读书的二少爷有事可谈才对。然后他绕开档案袋的线圈,从里面抽出了一张中心医院的dna鉴定证明。

    那上面白纸黑字写明,他跟李淑君以及陆承瑞均不具有血统关系。

    陆云桓愣住了,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伪造的!

    张天启注意到他的表情,觉得这少年老成的小家伙,眼下总算是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反应——

    这才有趣。

    随后司机将两人送回别墅区,张天启独住,聘请的佣人们只有在固定时间才会上门,平时绝对不会扰了主人的清净。

    两人在客厅落座,蒋璐帮忙泡了茶水,然后跟张天启打过招呼,也就现行离开了。

    张天启对陆云桓的谈话很直白,他不会把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当做孩子,他认为这个年纪的人心智已经足够成熟,这也是他选择现在跟陆云桓见面的原因。而对于陆云桓来说,一纸证明摆在眼前,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陆氏集团的二公子来历不明,竟然跟父母均不存在血缘关系!

    这样荒谬的丑闻一经泄露,恐怕会成为舆论最大的笑话。

    他连私生子都不如,到时候没有人能保护他。

    陆云桓清楚自己现在一无所有,这件事曝光以后的结果可想而知。他在陆家长大,比同龄人更了解物质的重要性。更何况在他看来,即便是没有血缘,那多年的爸爸妈妈叫出去,如今一夕之间却化成泡影,这也是根本无法接受的。

    陆云桓毕竟年纪还小,短时间内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只知道自己的弱点掌握在那个初次见面的男人手里,于是不得不答应了对方提出的全部要求。

    一念之差,却引发了人生轨迹的一场翻天覆地。

    接下来年也算是相安无事,陆云桓小心应对,张天启却很少会要求他做什么,不过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由秘书安排见一次面,内容也多以聊天为主,张天启有意培养陆云桓,所以会提前讲解不少商场上的东西。

    对于陆云桓而言,张天启无疑是一位博学多才的长辈。那正是少年最叛逆的成长时期,陆云桓学业出色,性格尤为高傲,却下意识去钦慕比自己优秀得多的人,而张天启是他现阶段能接触到的最为杰出的一个。

    那种吸引是致命的,像不知不觉间埋进少年潜意识里的一粒种子,待到发芽之时才会恍然惊觉,根——竟然已经插得很深了。

    仿佛是利用了这种关系,张天启的要求开始逐步深入,他通过陆云桓掌握了太多有关陆家的部分,尤其是不方便被李淑君知晓的内容。有时陆云桓也会动摇,他心底的仰慕还不足以让他失去判断能力,所以他反馈时会有所保留,一点一点去探查那个男人的容忍底线。

    在他看来,张天启是很聪明的,而真正聪明的人往往不动声色,不会轻易把心思表露出来。陆云桓一边揣摩,一边试探,不知不觉间,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已经慢慢活成了那个人的影子,同时也是引导者期待的模样。

    两年后,英国,曼彻斯特市郊。

    窗外下着雨,雾气将远处的景色氤氲成浓郁的灰黑色。

    陆云桓回到卧房,关上门后,他顺势靠回了门板上。

    就在刚刚,他拒绝张天启的一个要求。

    或许是因为一直以来那个男人的反应都很平淡,几乎没有过勉强,也或许是两人的相处模式温和,给了他一种即使反抗也没有关系的错觉。然而等到话说出口,那人却也真的没说什么,只是满目含笑地盯着他看了很久。

    看得陆云换心虚不已。

    等到最后,蒋璐的敲门声打破了客厅的沉默。公务来了,张天启无暇顾及面前翅膀硬了的小家伙,索性让他先行回避,自己忙正事要紧。

    陆云桓感到心慌,脑子里全是刚才张天启似笑非笑,看着他也不说话的那个眼神。

    说实话,他还从来没见过那个男人动气,会是什么样子?

    陆云桓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开了电脑,打算做些什么分散注意力。

    陆云桓连续写了几个小时的论文,一忙起来也就不再记得下午发生过的事了。写完最后一部分,他合上资料书,用指腹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然后起身取了套干净睡衣,到盥洗室泡了个热水澡。

    凌晨一点多,楼下传来关门声。

    陆云桓困倦地翻了个身,裹紧被子,昏昏沉沉地将脑袋埋进羽毛枕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梦中,他感觉有一只还带着水汽的手按上了他的后脑,继而缓慢收紧。

    陆云桓蓦地清醒过来,正要回头,那只手的主人却倏然加大力道,将他死死按在床上,然后他听见了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说:

    “是不是我待你太好了,导致你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忘记了我是谁,也忘记了自己是谁?”

    陆云桓瞬间怔住,张天启又道:“你成年了,不再是有资格任性的孩子,是时候对你施行些惩罚了,你说对吧,云桓?”

    那一晚,陆云桓感觉自己永远也不会从疼痛中解脱出来。

    窗外大雨滂沱,整个世界仿佛在深水中沉沉浮浮。

    陆云桓抓烂了身下的羽毛枕头,疼得浑身冷汗,两条腿完全不受控制的抽搐。在那个人的惩罚中,他丧失了一切的主动与被动,丧失了时间概念,最终连意识也没有了。

    再醒来时,那场雨还没有停。

    床上一片狼藉,陆云桓疲惫地呼出口气,感觉体温有些高,他又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已经没电关机了。

    鬼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陆云桓太累了,同时也有些自暴自弃。他扔了手机,合上眼睛,似乎是想在那种污秽的环境中一睡不醒。

    然而这一切只是开始,等到房门再一次被人打开,他被强行带进盥洗室冲洗干净,换了间卧室,然后就是与前一晚一模一样的惩罚。

    什么时候才是结束?

    他意识模糊地想。

    “直到你……不在对我说‘不’为止。”

    ……

    漫长的回忆犹如一场黑白默剧,所以的喘息与哭泣都被按下了静音,只留下最沉重的画面,供人一遍又一遍记起过往的那些记忆。

    陆云桓靠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保暖用的后毛毯,春天临近,而雨季已经先一步来了。

    他侧头望着窗外深灰色的天,像被关在笼中的鸟在旁观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

    就在这时,放在矮桌上的手机振了。

    陆云桓倏而回过神来,赶紧抓过手机。他看着来电人的姓名,只是看着,半晌后心平气和地靠了回去,神色却放松了很多。

    震动声继续,如同以往的每一次那样,等到自动挂断,陆研会再打过来,重复三次,然后才彻底安静下去。

    陆云桓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些荒谬的、无法被隐瞒的事。他活得像一个叛逆的孩子,一边逃避,同时又一边期待别人不会真的忘记自己。

    半年以来,这只手机每隔几天都会响一次,他了解陆研的习惯,知道他会在无人接听后再打电话到张天启的手机上,询问他的近况。

    想到这儿,陆云桓赶紧站起身,匆匆推门离开了卧室。

    候在门口的女佣被吓了一跳,见他只穿了衬衣忙进屋取外套给他披上。

    陆云桓站在栏杆边朝大厅看,果不其然,张天启正在听电话。

    那个通话很短,等到对方放下手机,陆云桓走下楼梯,远远地停在了距沙发几米远的地方。

    张天启闻声抬头,两人目光相遇,陆云桓还不能说话,可他的眼神很直白,他在问:“陆研说了什么?”

    张天启见他不动,拿他没办法,只好起手示意女佣退开,然后亲自起身,把这跟自己犟了半年的别扭孩子拉到沙发这儿让他坐下。

    陆云桓既没拒绝,也没有表现出亲近,而是继续那么看着他。

    张天启倒了杯热茶放到他手里,说:“他要结婚了,想让你去。”

    陆云桓怔住,张天启看出他迟疑了,道:“你要是想去我就安排人把机票买了,也能散散心,省得你每天都跟屋里待着,再闷出病。”

    陆云桓面无表情地瞪了他一眼,没做其他反应,起身上楼去了。张天启看着他的背影只是笑,知道对方消失在二层的楼梯口,他才重新拿起手机拨通了秘书的电话。

    一周以后,美国,迈阿密。

    小教堂门前,陆云桓招手叫来花童,将一束白玫瑰交到小姑娘手里,说:“我是里面那对新人的朋友,替我送给他们,谢谢。”

    他的声音沙哑,语调却很温柔。

    花童看了看手里的花,又看了看面前那个样貌好看,颈侧却有道疤的男人,笑道:“不客气,还需要别的么?”

    “再带一句话,给陆先生。”陆云桓说,“就说我祝他快乐,辛苦了。”

    花童点点头,转身跑进院子。

    张天启走到陆云桓身后,垂眸看向那道疤,半晌后忽而开口:“医生说你不说话是心理问题,所以那个问题是我了?”

    陆云桓凉凉地斜睨向他,也不出声,似乎是又恢复成伦敦时那副病怏怏的模样。

    张天启由着他别扭,接过秘书递来的外套,给陆云桓披上,又道:“你这个做二哥的,倒是让陆研走在你前面了。反正以后要在伦敦定居,要不也把证领了?”

    陆云桓眸色微微变了,朝后让开一步,自己系上风衣纽扣,淡淡道:“我不要你。”

    张天启闻言不禁笑了,说:“也好,我比你年长那么多,确实没必要用一层关系限定住你,等我走了,你就自由了。”

    “那也要二三十年以后了。”陆云桓道,“等我到了你这个年纪,还要自由有什么用?”

    张天启:“这跟我无关,反正到时候我也管不到你,只不过——”他顿了顿,起手摘下粘在陆云桓发间的一粒蒲公英种子,而后才说,“我会让人在墓地旁准备出你的位置,等再过了二三十年,你的自由会被收回来,你依然要回到我身边。”

    陆云桓:“……”

    “我不要你。”

    “由不得你。”

    ——番外·如果这也算爱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