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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朱坊,在易州大多数人都注意着小墨家和古家的时候,也在墨商会全力筹备九月大典之际,悄然在东市尾挂牌开门了。
简单的木质牌匾,上书朱红色的“玄朱坊”隶书三字,檐下高挂两灯笼,连同伙计也只有两三名,在某天早上,就开始做买卖了。
堂子不大,总共也才只有一层楼,架子上摆的墨丸墨盒墨床之类的物件并不多,更多的是那一册册厚厚的图集,有那好奇之人进店,伙计便抱着册子上前招呼,寻了专门用藤蔓绿萝屏风隔开的小隔间,摆上茶点,将册子摊到客人面前,指着一页一页的图纹讲解。
那册子压根就不是普通的本子,里面的图纹赫然是描绘仔细的墨丸,并附带说明,一种墨丸,还可预定各种样式,加之那绘的图纹栩栩如真,端的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道要选择哪种墨丸来的好。
而配的磨床墨盒,也是有的,伙计是经验丰富的,一种墨丸,根据样式的不同,皆能从册子里找出相和的物什来相配。
除此之外,更有丝帛面金线裱装的另外一种册子,那里面绘的墨丸便全是套墨,更为贵重精致,且每套墨丸数量有限,卖完后铺子里就再不制,确保套墨的独一无二。
另外,整个铺子,前面是堂子,后面便是小作坊,还有制墨师父在里面制墨丸,如有需要,这小作坊还可供人参观。
当然参观部分不涉及配方墨料的配伍,只是能让外人瞧见的部分而已。
几乎每个带着好奇进店的客人,或多或少都给了银子,预定墨丸,面对想要当场就能买到墨丸的主,伙计宁可婉拒少做一笔买卖,用伙计们的话来说就是——
东家说了,好的墨丸值得花时间精雕细琢。玄朱坊宁缺毋滥,只做佳品,绝不粗糙乱制。
如此说法,让人不禁对玄朱坊东家起了佩服之意。毕竟行商之事,少有主动将买卖拒之门外的,能做到这点,那便真是为制墨丸,都不是为赚银子,是以,对玄朱坊的墨丸价格高那么一些,大多的人也能接受。
玄朱坊对面的巷子口,古绯嘴角含笑,她看着玄朱坊偶有客人进出。伙计笑脸迎人,就道,“礼之,觉得如何?”
靠墙站的封礼之双手环胸,他面若冠玉。高傲不羁,他观察了玄朱坊好一会,可是亲眼看见伙计将买卖拒之门外,便不解的道,“既是开门做买卖,阿绯为何要将一些人给婉拒了?这样传出去,多半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落井下石,说玄朱坊欺客。”
古绯应了声,她双手拢着放到膝盖上,“这法子,可不是我想出来的,你要问梓鸢。”
说起梓鸢。封礼之转头看了眼古绯左手边穿鹅黄衣裙的女子,这人面生,在易州他居然从未见过,可古绯要开铺子,还让人参了一脚。可见也是让古绯信的过的。
梓鸢朱砂红唇一勾,她桃花眼梢落英缤纷,风情万种得让人面红耳赤,“敢问封公子,这东市大大小小的墨坊,若您要买一种墨丸,可是会这家不成就去那家?”
封礼之不太明白梓鸢的意思,他眉一皱,理所当然地回道,“货比三家,这是自然。”
梓鸢继续问,“可如果现在有一家墨坊,卖少量的现墨,更多是预定,只接受上品墨丸,且每一种的墨丸皆在这东市里压根就再找不出第二枚,那么这银子,您是花还是不花?”
这么一说,封礼之瞬间就懂了,无非便是古绯只做贵族世家的买卖,普通的书生秀才,荷包里银子没一定数的,她根本就不做这门买卖,将三六九等的客人区分开来,虽然可能每月卖不了多少墨丸出去,但每一枚墨丸的价值都是一般墨丸的数倍,如此反而还更赚银子,且制墨师父还不会太过劳累。
“啪”封礼之当即击掌赞道,“好,那些文人雅士自诩风流高雅,向来视钱财如粪土,遇到合心意的墨丸,那可是半点都不管要花多少银子。”
“一直以来,那些人都是抱着银子到我祖父面前求墨,现在有了玄朱坊,这些人定会像闻着腥的苍蝇一样。”封礼之笑道,他当时可是丢了五百两银子入份子,心里一估摸,指不定一个月就能回本。
古绯没好气,“你才是苍蝇。”
说完,她自己就笑了,“礼之,封大家我定是请不动的,可我想请你,同我一起给玄朱坊制墨,现在的制墨师父做些一般的墨丸还好,可真要制上品佳墨,却是技艺不够的,当然该给的银子,一分也不会不少。”
封礼之笑意促狭,“请我?那也是可以的,怎么说玄朱坊我也有五百两银子在里面,可是阿绯,请我的银子可不低哟。”
古绯嘴角笑意加深,她看了梓鸢一眼,一边的梓鸢当即就道,“姑娘早算过了,玄朱坊现在有姑娘和封公子两位坐镇就够了,所以两位皆是玄朱坊的第一制墨师,以后两位的墨料皆由玄朱坊包了,每月的例钱根据当月所赚银两的两成来支。”
所赚银两的两成!
封礼之本意是句玩笑话,可却被这话给惊讶到了,要知道像小墨家那种墨坊,一个月所赚银两至少都是五百两以上,其中的两成就是一百多两,一般的制墨师父,技艺好点的老师父,也不过才十来两银子而已,更多的只有几两的例钱。
而且,如果以后玄朱坊做大了,他的例钱只会更多。
“阿绯,如今玄朱坊才开始,这样会不会太过了?”封礼之心有不安。
古绯摇头,她目光诚挚而纯粹,恍若清透冰水,“礼之,你认为我只是开这么个小铺子就完事了?”
封礼之挑眉,“如何说?”
古绯看向对面的玄朱坊,这会没客人,伙计都在铺子里待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玄朱坊便是我足下的第一步,以这第一步的基石为根,但凡视野所及,便是我的。”
但凡视野所及。便是我的!
无比狂妄霸道的一句话,从古绯嘴里讲出来,封礼之怔了怔,他望着那双漆黑如黑曜石的眸子,蓦地就觉得若是古绯,那么这可能还真不是句空话。
“视野所及,便是我的……”他喃喃低语重复了遍,四肢百骸中的血液熊熊燃烧,沸腾如水,就连胸腔之中。激荡不休的是男儿有志情怀。
他出身制墨家族,祖上以此为荣,自小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于是他便遵循祖父早为他铺陈好的轨迹,一步一步走下去。直到祖父百年之后,他继承封家,如此重复的教导自己的子嗣,这般周而复始的将封家延续下去。
他也一直以为,除了制墨,他身无所长,心无所志。
而今。古绯的一句话,像是把钥匙,轰地敲开他心底那扇从未开启过的大门,那扇他认为自己没有却实在存在的,他封礼之想为之的心愿,而不是封家加在他身上的家族宿命。
他是封礼之。要为封家而活的封礼之,可同样也要为自己活得封礼之。
“礼之,礼之?”古绯连唤了两声,她眉心微拢,不明白封礼之怎在自己一句话后便走神了。
封礼之回神。他嘴角苦笑,连古绯一个姑娘家都有这般的壮志雄心,他简直是自愧不如,“没事,突然想起点事而已。”
古绯并不信,她眸色锐利如电,“礼之,你……”
“我先回去了,”封礼之十分失礼地打断古绯的话,他摆摆手,面有复杂不明的酸涩之意,“阿绯,改天我再去看你。”
最后一字话音方落,他人已经衣袍曳动,转身离开。
古绯望着封礼之走远,她粉唇抿紧,眸底有不解,不明白为何一句话后,封礼之就这么大的反应,倒是旁的梓鸢轻笑了声,“姑娘,别想了,封公子这是念及自个,一时半会没想明白而已。”
“念及自个?”古绯问,她想了想,还是不太明白梓鸢这话的意思。
眼见玄朱坊没什么好看的,梓鸢便推着古绯往琳琅阁去,边走边道,“是啊,封公子和您不一样,您是自来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如何做,以及如何去争取,可封公子他这二十多年顺风顺水,一应需要都被安排好了,虽没人强迫他什么,可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制墨,他便以为自己唯有制墨这么一条路可走而已。”
古绯稍微明白了些,她视线远眺,看坊间人来人往,幽幽的道,“制墨不好么?”
梓鸢低笑,她这会突然觉得古绯不动心眼算计人的时候,连脑子都迟钝了,“不是不好,在姑娘眼里自然是一百二十个好,在封公子眼里也是好的,可这好,需得让封公子明白他自个想要什么后,才算是真正的好。”
古绯摇头,她想起自己,幼小离家,在大京墨家同样没人会顾忌她一个小孩的想法,最初识的字是制墨配方,认的物件也是墨丸,就连用膳,瓷盘上描绘的花纹也是墨丸,周遭的人都跟她说,她的制墨天赋很天才,就像是她为制墨而生,所以她便,没有其他选择,待明事理之时,便被构陷暗害,一直到重回易州,她会的,也只有制墨。
这会,她要做很多的事,倾覆百年世家,凭借的同样也只有制墨而已。
她经历坎坷,没有封礼之那么多的心思还去想到底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在她看来,制墨便是她生存在世的根须,要没了这个,她同无根浮萍又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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