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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柳扬花,赛金三月。
脖间挂了长命锁的女娃娃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叮当作响,曳地长裙扫过光洁如镜的大理石路铺,咯咯笑着钻进了满目慈光的中年男子怀中,嫩藕般的白手指捏起腰间的腰牌,双臂裹在怀中,仰着肉乎乎的小脸,“爹爹可是应了水儿的,不许反悔,待水儿及笄,铁玉牌便要送给我作生辰礼。”
男子的长手指扫过下巴平整的髭须,含笑应道,“水儿是爹爹的独女,秋府的主子,莫说区区一块铁玉牌,待你出嫁时,整座秋府就是你的陪嫁。”
女娃娃乐得直拍手掌,手心拍得血红,“嫁妆,嫁妆,少年郎,水儿要嫁少年郎。”
“你呀——好不知羞,”笑骂一句,男子取过铁玉牌,打量一番,叹惋一声,“确是个宝贝,我却是个短命鬼,可惜啊可惜,爹爹送你的生辰礼——末了成了旁人的掌中物,无缘啊无缘。”
女娃娃仍旧在拍手掌,血丝爬出肌肤,蔓延飞溅,她依然不肯停下,只歪了脑袋,说,“水儿听不懂,爹爹说什么。”
男子目光落到女娃娃脸上,浅笑着,问,“你可知它去了哪里?”
“它在爹爹手里啊。”,女娃娃童音悦耳。
“不——”,男子高深地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喉咙,说道,“它在这儿。”,话音刚落,菱唇半启,捏起铁玉牌便往口中塞,塞不进,嘴巴就张大了些,仍塞不进,又张大些,直至最后,俊朗的面庞扭曲成诡异的形状,两侧唇角撕裂,鲜血如对喷的水注,漾开了两朵贴合而艳丽的花,铁玉牌卡在了男子喉口,进退维艰,细长而优雅的脖颈上印出了铁玉牌上浑然天成的交错纹路。
女娃娃晶莹的眼睛好奇地盯着肉皮花纹,听着男子嗓子深处传出的叽咕叽咕的怪叫声,气愤道,“爹爹,你吃了我的铁玉牌!”
“铁玉牌,铁玉牌……”,秋云水躺在眠床上,手指攥紧了滑腻的被褥,气若游丝地呢喃着。
“爹爹坏,不守信,吞了水儿的生辰礼——”,女娃娃说着说着,便高声尖叫了起来,身子深深埋进了男子的肚腹,柔软的指尖长出了利爪,挑破了锦缎绸衣,狠狠刺入了男子的皮肉,甜腥味肆虐在华丽似宫殿的屋室内,无孔不入。
“爹爹!”,睡得深沉的秋云水遽然从床上惊坐起来,大口大口喘息着,伸出双手,还好,还好,没有赤红的血肉,没有糜烂的肚肠,都是虚幻梦境,还好。
压枝睡在外间,闻声跑进来,取帕子浸了水,帮她擦去了额头的汗湿,“夫人再歇会儿吧,夜未三鼓,天色尚早呢。”
“老爷还没回来?”,啜饮了两盏梨汤,秋云水缓过劲,摸着身旁的半边空床,问。
压枝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秋云水未生多少失望,只略略点头,便让压枝回了外间,自己躺在床上,却迟迟不得入眠了。
秦妈妈顶着乌青的眼圈,命几名丫鬟合力搬来了一张软塌,置弄舒适后,守在床边的狄应劝道,“老爷,软塌简陋,您姑且躺着歇会,莫误了早朝,夫人便让奴婢盯着。”
狄应搓了搓脸,清醒几分,打着长长的哈欠,挪移了双腿,“也好,我先躺会儿,夫人醒来唤我。”
“是”
狄应合衣躺下,盖了厚实柔软的虎皮大氅,本就心神疲惫,不消片刻,便昏昏沉沉睡熟了。
秦妈妈看他困极之下仍提了几分小心,素来鼾声如雷,如今却消无声息,任谁见了都不免感念于二人夫妻情深,这几日被焦灼在嘴皮子上烧了几个水泡的秦妈妈此时望了狄应,又看了看尤良,无声笑了。
揉了揉眼皮,滚出几滴酸泪,轻手轻脚地凑到床边,平躺眠床的尤良呼吸平稳,胸口起起伏伏,律动有力,秦妈妈安下心来,又想起早些时候,夫人无缘无故昏厥过去,当真吓坏了她这个年近半百的老婆子,还是老爷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才知夫人只是昏睡罢了,虽此事经不起琢磨,其中必然有异,但看夫人安然无恙,她这吊水桶的心口也平稳了大半。
人老了,就好胡思乱想,秦妈妈兀自晃了晃头,笑着转过身取出笸箩里的针线,凑着如豆烛火,眯缝着眼,舌头濡了线头,细致而艰难地做起女红来。
精神头聚到了针尖上,有些微小的响动难免就疏忽了。
锦被下,尤良十指成抓挠之势,如鹰隼撕扯碎肉,使力绞弄着被面,平静的面皮下有条肌暗暗抽动,牵拉了嘴角张张合合,似在恶毒咒骂,又似嘀嘀咕咕默念着什么。
“大娘,丰儿要吃肉,吃大肉。”,稚嫩的男童趴在尤良的肚皮上,硕大的脑袋支撑不住,压着交叠的手臂,撅起小嘴在撒娇。
“滚……快滚开!”,尤良四肢被肉眼不可见的神力死死扣住,动弹不得,只得拼命喊叫,费尽了气力,却只发出微弱的气声,急得她青筋暴突,头昏脑涨,“贱种,死有余辜!别来缠我!”
看身量不足两岁的男童淡然地睃了她一眼,不为所动,语调仍那般的悠悠荡荡,“一块大肉没吃到,就被大娘抹在牙箸上的粉面毒得翻了肚皮,阎王爷爷怜我无辜,允准我今夜前来向大娘讨回那块肉,大娘别怕,我只咬一口,在这儿——”,指着尤良小腹,笑嘻嘻地说,“大娘恨小娘,毒死小娘的亲儿,丰儿恨大娘,就咬大娘肚子里的小妹妹一口——以偿丰儿被夺去的那块肉。”,说完,手心按着尤良的肚皮,头脚调转了方向,慢呼呼地爬下去,扬起小脸,咧开嘴朝她灿烂一笑,呲溜一下,先头后脚钻入了她的下身。
尤良防备不及,又被扣住了手脚,只得眼睁睁看着男童不见了脑袋,缩入了肩膀,两腿间只剩半截身子,最终,连两只冰凉的小脚都没了踪迹,接着,翻天覆地一阵肚痛,痛得浑身抽搐,却哭喊不得。
痛极怕极,就忖度不清过了多少时辰,只觉得昏天黑地忽地感到一阵清凉,如雨水连绵数月后突然拨云见日,其松快不言而喻。
尤良没来得及歇口气,正疑惑间,骤然听到一道声音,低头看去,好比天降惊雷,恨不能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