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夜泣

七忆的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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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氏何在?”,狄应甫一踏入春晖院,便觉院子里静谧得诡异,三两个丫鬟零星穿梭在夜色中,灯盏也早早息了,与云水居人影交错的景象天差地别,拦下一名打着哈欠路过身旁的仆婢,问道。

    那仆婢被树影中猝然探出的大手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看清了此人的面容,慌张回道,“孺人这几日身子有恙,早早睡了。可要奴婢前去······”

    病了?狄应沉默了片刻,道,“不必了,让她歇着吧。”,说完,负手走出了春晖院。

    丫鬟站在原地,莫名地望了他一眼后,匆匆跑开了。

    “姨娘······”

    萧岑翻了一个身,噩梦令她昨夜整晚不能安睡,以致她此刻头痛欲裂,眼皮坠了铁块似的沉重,合上眼,脑海中却比白昼时还要清醒,默念着,是困倦极了罢,否则怎会听见令儿唤我了呢,这般想着,珠串似的泪珠子便止不住滑出眼角,滚落在颇黎枕上,染湿了半片远山云雾枕屏,“令儿,姨娘想你啊——”,攥着锦衣领口,拼命压下喷涌而出的悲绪,声呐蚊蝇地嘶喊着。

    “姨娘,令儿也想姨娘。”

    薄肩一颤,萧岑粘作几绺的长睫微微抖动,上挑的丹凤眼缓缓掀开一条缝隙,倏尔,眼尾猛地张裂,眼珠快要跳了出来,整个人弹坐起身,洗去口脂偏于暗淡的双唇开开合合,却不出声息,如此姿态僵持了半晌,方难以置信地嗫嚅道,“令······令儿?”

    眼泡中蓄满的泪水顿时倾倒在男童稚嫩的脸上,那浑身泛着萤火幽绿之光、与狄令生了一般模样、脚不沾地飘飘荡荡的男童朝萧岑伸直了手臂,委屈莫名地哭诉着,“姨娘忘了令儿么?”

    萧岑见状,连连摇头,捎带着被子一齐滚落下床,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赤脚向男童跑去,“姨娘怎会忘了令儿,姨娘甘愿拿自己的命换令儿活着,姨娘怎会忘了令儿!”,哭喊间,已到了男童所立之处,刚欲抱男童入怀,却见他瘦小的身子忽地化作点点萤火扑散开,苍白的面容在她眼前消失,原地仅剩空荡荡的石面膈着她的双膝。

    “令儿——”,萧岑慌张四顾,微弱的萤火高高低低地飞旋,映得原本漆黑的房室凄幻得好似梦境,被这景象所迷,萧岑片刻呆滞,继而醒过神来,绵长地呼唤道,“令儿,令儿你在哪儿?”

    外间守夜的鸳翘在昏沉的睡梦中,皱了皱眉,鼻翼翕动,咕哝了一句,便又翻过身去,睡熟了。

    “姨娘······”,在萧岑连绵不绝的呼唤中,纷飞的绿光聚萤成人,消散的狄令便又皱着小脸飘在她身前了,离她不远不近,见她又要膝行靠过来,忙道,“姨娘莫上前了,令儿不过一抹游魂,经受不起姨娘的阳气。”

    看着臂肘高低的小人儿一脸戒备,萧岑心下苦楚难言,慌乱无措地停下步子,顿了顿,又退了半寸,如思甘泉的迷途者般渴盼地望着狄令,哽咽道,“令儿,姨娘好生想你——”

    “令儿也想姨娘,但阴阳两道,殊途异归,姨娘该当忘了孩儿,安心度日,孩儿也本该归于地府,转世投生。”,小小稚童竟说出颇为高深的话来。

    萧岑怔了怔,忙点头称是,对着逝去多年的亲子魂魄露出讨好的神色,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安地问道,“可是姨娘整日思念吾儿,令吾儿在地府难安了吗?”

    狄令摇摇头,缩紧了身子,畏惧且委屈地说道,“孩儿不曾入得地府。”

    “为何?”,萧岑的心揪成了一团,“我儿天性纯良,从未犯下恶业,为何入不得地府?”

    “孩儿······孩儿······”,狄令吞吞吐吐,像有难言之隐,在萧岑急不可耐的目光下,踌躇许久,方才颤声说道,“孩儿被封禁于东院,日夜受鸩毒之苦,不得前来相见,不得转世投胎,姨娘,令儿好怕啊——”

    当下,萧岑脸色已惨白一片,纤长的指骨如利爪般深深掐入皮肉,尤不自知,恨恨地望着地面,碎玉般的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尤良——尤良——”

    起夜的婆子揉弄着厚重的眼皮穿过庭院,朝茅厕走去,途径主屋时,隐隐听到男女掺杂的说话声。

    老爷今夜来了春晖院?

    没听说啊,难道······

    龌龊心思一起,尿意便如夜里的凉风一般,散去了。

    提起襦裙,蹑手蹑手地走到窗下,薄如蝉翼的窗纱稍稍阻隔了窥觑的视线,婆子使劲眨巴着眼皮也只看到一团朦胧的光芒,微微抖动。

    莲花灯座吗?不像,倒像个小人儿。

    与此同时,低微的说话声就像小虫般密密爬入了耳道。

    “夫人······夫人为何要害我?”

    孩童的声音?四少爷死后,孺人最见不得孩童了,莫说童子,纵是误闯春晖院的女娃也会平遭一顿斥责。

    “令儿可还记得抓周那日看中的那双牙箸?”

    “······约莫记得,不甚清明。孩儿死后,往日的人事越发模糊,许多陈情也在脑子里烟消云散了。”

    听到此处,婆子的心立时跳到了嗓子眼,令儿······这不是四少爷的乳名吗?

    不由得两股战战,小腿肚都有些转筋,因着那点觅奇的心思,仍不肯离去,扒在石沿上,费力地往里瞧。

    只听得萧孺人抽噎几声,断断续续地说道,“当日我儿挑了一把牙箸,甚是喜爱,昼日把玩,夜里抱眠,三餐食饭也都用那双牙箸,姨娘见你如此珍重此物,便任由你去了,我以为······我以为我安分守己,不争不抢,便能保你在将军府活下去······”

    “姨娘······”

    “是姨娘错了——”,萧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姨娘待旁人以诚,旁人却待吾儿以毒,自小喂养令儿的奶妈妈为了夫人头上的一支珠钗,在牙箸上抹了药,害得我儿年不足二便丢了性命——是姨娘的错——任由尤良以早夭不宜立碑之名抢走了我儿的尸身,定然是她,恶事做尽,损了阴德,夜夜噩梦,却牵累了我儿囿于东院不得转世。”

    奶妈妈······难怪颇得孺人欢心的奶妈妈突有一日杳无踪迹,她还道是回乡颐养天年去了,原来折在了这起子事上。婆子窗下思忖道。

    屋内,交谈声徐徐传出,婆子越听越是心痒难耐,咬了咬腮帮子,竖起拇指,拿又厚又硬且发黄的甲片在薄薄的窗纱边角处轻轻一划,割出一条缝隙,食指扒拉开,眼珠子死命往缝隙里瞧,如此,屋内的情形便一览无余了。

    只一眼,婆子便跟发了瘟病似的,浑身剧颤,忙缩回膀子,窝在墙角直抽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