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双魂

七忆的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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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她皮糙肉厚,猛地瘫倒,竟也没惊动屋内说话的两人,不,是一人,一鬼。

    亦或是人鬼俱是伤怀时,不曾察觉。

    脑子里有蠛蠓在飞,嗡嗡作响,眼前飘浮着白花,雾蒙蒙一片,婆子歪坐在墙根喘息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她眼花了?真的是四少爷!还是死时的景状,青花衣里裹着锦鲤肚兜,脖子上挂着长命锁,胎发上系了红丝带,一模一样!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日四少爷突然暴毙,被孺人死死抱在怀中,她在人群中窥看,绸缎衣裳裹童尸,天下再无比之更可怖的景象了,彼时,她还曾说了风凉话,“生子当穷,阎王不收。妾生的儿子,也敢整日穿金戴银,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这下可好,四少爷还魂,要来寻仇了。

    婆子顿时心慌意乱起来。

    萧岑的泣泪之声幽幽咽咽,婆子听在耳中,更觉芒刺在背,脖颈一阵阵发凉。

    “令儿放心,姨娘定为你还此仇报,让她备尝世间万般苦,夫嫌子恶心死皮存,死不得活不得,在阴阳缝中受尽煎熬!”

    婆子浑身虚软地听到这句话时,并未看到萧岑脸上厉鬼般凄厉的神色,也只品得其中寒意不到三分,仍在瞬息间面如死灰,骚臭的黄尿喷涌而出,浸透了半条里裤,甚而熏染了大片石壁。

    她今夜不该出来,不该出来的。

    婆子打着寒噤,歪歪扭扭站起身,并非她不想速速逃离,而是此刻两条壮硕的粗腿犹如被抽去了骨筋的死肉,站也站不安稳。

    扶着小道旁矗立的太湖石,一步一挪地往居所处走,浑身上下的毛孔像是吸足了水的湿帕,滴滴答答往外冒汗,混杂了腿间骚臭味道,莫说多难闻了。

    走了没几步,酸汗淌进了眼里,一阵刺痛,婆子不得不停下揉弄,半张的眼缝中视物混沌,跟前似是落了一双脚,白脚踝,烂草鞋,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

    婆子凛然一惊,忙抬起头往上看,随即,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险些昏死过去。

    倒不如昏死过去,此念在婆子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青紫的脸离她的面庞不足一指,几乎鼻息相闻,没什么味道,只是有些生冷。

    死人白的眼幽幽与她相视,她虽见过不少死人,从未如此“贴面”而望。

    飘忽的身影几乎与她相合,可青石板上落下的暗影唯她一个。

    原本以为今夜撞见四少爷的鬼魂和无意间听到孺人的秘辛已是此生最为惊骇可怖的景状了,未料到鬼魂也会结伴同游。

    便是如此,也不是最可怕的。

    婆子微微垂下眼帘,死死盯着鬼魂的肚皮,眉毛拧巴飞扬得快要越过发尖,恨不得剜去双眼,宁为瞽目老妪,不视此情此景。

    这鬼魂瘦骨伶仃,却有一张偌大的肚皮,软塌塌垂坠着,肚脐处裂开数道血口,****四张,好似一朵绽放的朱赤玉莲,又像爆竹上蒙了张猪皮,猛地炸开,当与此状无异。

    碗口大的血洞里,红白交杂,粘腥的肝肠挂在皮外,犹如走了油的火腿灌肉,婆子胃里一阵翻涌,血糊糊的肠子一头藏在鬼魂的肚皮里,一头曲曲折折牵引着婆子的目光,越过小道,搭上窗沿,穿透了窗纱,竟往屋里去了。

    “咯咯······”

    摄人心魄的诡异笑声自鬼魂裂开的嘴里溢出,强拉回了婆子的目光,被迫迎上近在咫尺的夹杂了肉糜的血口,只见那鬼魂弯腰提起悬吊在外的肠子,越过婆子的颅顶,在她颈后绕了一圈,转到身前,在喉骨处打了一个结,接着,两手使力朝两边拉扯,婆子当即面色青紫,眼白上翻,舌头往外鼓涌,像极了三尺白绫自缢而忘的尸态。

    不消片刻,便如她所愿,昏昏然倒地不醒了。

    鬼魂见她口齿外翻,一副猪豚模样,扯起一边嘴角,乜然冷笑,“真不经吓,且饶尔等一命。”,言罢,但见婆子脖颈上盘绕的血肠竟如虚光一般消散了,而鬼魂肚外的脏腑依旧悬吊在那儿,不曾动移。

    “该回了”,鬼魂拉动了肚肠,朝屋内喊话。

    于是,

    狄令敛起悲容,叹息道,“姨娘莫哭坏了眼,孩儿好生不易逃脱出来,此时该回了。”

    萧岑泪眼迷蒙,分外不舍,“苦了我儿了。可有脱身的法子?尽管说来,姨娘拼了这条命也要救你!”

    狄令摇摇头,“没旁的法子,但姨娘为孩儿报杀身之仇之日,便是孩儿脱离苦海之时。”

    “好!”,萧岑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儿且静待佳音。”

    “如此,孩儿拜别姨娘。”

    萤萤之身屈膝跪拜,看得萧岑更是悲愁难抑,捶胸顿足淌下泪来。

    倏忽间,东院门外,

    “哼,谁准你给一房姬妾叩拜?莫不是想认她作娘?”,吓惧婆子的鬼魂板着青紫面孔,问。

    “娘,她也是个可怜人。您先欲以其血肉豢养那群老鬼,后又想借她痛失爱子之恨祸乱将军府,她与我们无冤无仇,平白沦为我们的掌中棋子,孩儿心有愧疚,拜她一拜,也在情理之中罢。”,说此话者,乃是萧岑眼中的“狄令”,此刻却变作一个单掌可托的婴孩,肚脐处生着一条指粗的肉带,循迹看去,竟与那女鬼的血肠相连。

    “她身为狄应孺人,便是我们的仇家,千刀万剐亦不足惜,何来的可怜!”,说着,女鬼攥紧了血肠,脸色瞬时黧黑。

    婴孩更是痛得半空翻滚,凄厉的呻叫声惊得东院四处的腥臭草木枝摇叶颤。

    足有半柱香,女鬼方冷颜问道,“可知错了?”

    “知错了,孩儿知错了”,婴孩忙不迭回道。

    “管她恶人善人,与狄应牵连相干的,俱是我们的仇人,一律不得心慈手软!可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

    女鬼这才肯松开五指,看婴孩身影愈发透明,不由得心疼起来,可——为鬼者,无泪,于此,也只能叹息一声,“为娘舍弃转世之机,就是为了替我儿报仇,若不是狄应心狠手辣,斩我儿性命于胎胞之中,何以因阳寿未尽阴司不收,而在阳界盘桓十数年?为娘不甘,我儿不该受这些苦的。”

    婴孩此时余痛未消,心有忌惮,不敢莽撞驳论,讷讷点头,“孩儿明白了。”

    话音刚落,周身忽起邪风,遮天蔽月,幽咽瘆人。

    “娘,老鬼们又生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