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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北侧,公主府邸。一位中年美妇在书房里深蹙娥眉,来回轻轻踱步,此人即为武则天的幼女太平公主。
她面貌极类年轻时的武则天,武则天活着的时候,经常让她参与机密大事的讨论,每次又都嘱咐她宫禁严峻,不得外出泄露。这样,太平公主逐渐养成了既富于权谋又谨慎处事,言语不多的习惯。
她身边的年轻人是她与前夫薛绍的儿子薛崇简,薛崇简忍不住问道:“母亲,刚才武三思来谒见母亲,请托母亲为媒妁,孩儿以为万万不可答应。”
“哦?”太平公主道:“却是为何?”“孩儿以为,”薛崇简道,“孩儿以为母亲姊妹兄弟众多,迄今为止唯有母亲独享太平,其余人无不命运多舛,或被贬斥流放或被逼迫自尽,盖是因为母亲远离宫廷派系纠纷的缘故,如今为何为了武三思这等恶人去趟这些浑水呢?”
太平公主面露微笑道:“简儿知道武三思为何单单请托为娘为媒妁吗?”
薛崇简道:“必是那韦氏与武三思早就彼此有心,武三思要借助韦氏东山再起,而韦氏则要借助武三思遏制张柬之,无非是彼此利用而已,所以无论是谁当媒妁,前去提亲,韦氏都会答允,武三思之所以请托母亲,表面上是想请一位尊贵皇室宗亲来提亲,以抬高身份,实则是要拉母亲与他们沆瀣一气才是。”
太平公主赞许地点点头:“好孩子,你果真是长大了,不枉为娘教导你一场。当年你生父被人污蔑参与谋反,虽然为娘苦求母亲,可是……唉,终是救不了他,后来更是不得已奉了皇命改嫁武攸暨,虽然为娘知道这权术一道龌鹾丑恶,不欲让你涉猎过多,可是你生在我家,与皇室渊源极深,想要独善其身也是极难的。
所以为娘每与亲近大臣议事都叫你在旁侧侍奉,一则是要你与那些朝臣交情厚些;二则是要你遇事学会斟酌权变。你果然聪明。这件事分析的透彻入理。”
薛崇简奇道:“既然明知武三思别有用心,母亲为何还要应允此事,你不是一向厌恶韦氏吗?”
太平公主苦笑道:“你能想到的,那韦氏与武三思早就想到了,武三思是我母亲的侄儿,你继父武攸暨与武三思是同族,这件事就算是我不答应,别人也早把我当成武氏一脉了。更何况,我不答应,他们也会找别人来做。反而是白白得罪了韦氏与武三思。你继父虽然谦恭贤良,若是在寻常百姓家倒是个可以相托终生之人,只是偏偏生在武家,这谦恭贤良在险恶官场中全然无用,如此说来,我家必然会陷入外有劲敌内无强援的境地,这公主府可就再也难保太平了。”
薛崇简道:“母亲说的是,只是他们两家结为亲家,必然势力更盛,母亲日后必然受其欺压,孩儿不安啊。”
太平公主笑道:“世间事都有个亘古不变的道理,那就是‘易’,万事都是变化的,张柬之等人不是善茬,难道会看着韦氏一天天坐大不成,别忘了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卫王,激流之外必有静水,到时候他们斗得天昏地暗,咱们静观其变就是。”
薛崇简道:“母亲见教的是,说起那位卫王殿下,表兄李隆基前些日子曾与孩儿谈起其人,说卫王殿下英武俊朗,心地坦荡,是少有的英雄豪杰。”
太平公主笑道:“你表兄这个人啊,城府极深外表却又单纯率直,当年我母亲曾暗中评价他‘胸中韬略胜过披甲十万’,就是有点贪玩,尤其是嗜好唱戏,堂堂郡王却爱这些市井优伶的勾当。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至于那卫王殿下么,”
她稍稍沉吟道,“若论文才勇武固然是人中俊杰,可是他却不通权变谋略,将来会怎么样就难说了。”薛崇简不解地问道:“既然文才勇武都有过人之处,母亲为何还要如此评价卫王殿下呢?”
太平公主道:“所谓将在谋而不在勇,若是此人为武将自当成为开疆拓土的勋贵;为文臣亦可成为安邦治世的贤才,可惜为臣之道与为君之道大相径庭,此人若是想要面南称帝、睥睨四海这些本事却是用不上的。”
看着薛崇简迷茫的目光,太平公主笑道:“孩子,你想想看,张良娴静如女子却能运筹帷幄灭强秦于三晋;韩信曾受胯下之辱却能垓下逼死楚霸王;诸葛孔明一生不曾披甲持锐,却能帮助刘皇叔三分天下,这些人靠的既不是勇武也不是文才,而是谋略。
反观商纣王文能赋诗抚琴,武能平定东夷数十蛮荒诸侯;隋炀帝文能经略天下国富民足,武能携百万舟师远征高丽百济,要说是文才勇武麽,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者,可最后怎么样?纣王在鹿台举火**,隋炀帝被传首九边,都是名败身死。至今青史上骂名犹存。”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满面惋惜的神情,道:“可惜啊,卫王不谙帝王之术,却时事弄人偏偏生而为嫡皇子,又是东宫太子的不二人选,他自己又不懂得退让,恐怕杀身之祸不远矣。倒是这隆基小儿虽然顽劣,却颇具太宗之风,谋事缜密、行事果决,日后必成大器。”
说罢回头对薛崇简道:“孩子,你要记住,日后你可紧随李隆基左右,对那李重俊则要敬而远之,以免日后受其牵连。”
薛崇简道:“孩儿记下了。”这日,李显愁眉苦脸的来到皇后寝宫,韦氏迎上去道:“陛下,今日朝堂上有何事故,为何陛下有不豫之色。”
李显叹气道:“今日张柬之他们又来逼迫朕,要朕杀武三思,还要朕立卫王为太子,这武三思是朕的表哥,朕怎么忍心杀他,虽然提起当年之事,也是心中愤恨,可要杀他却下不得手;至于太子之位,我却要给咱们的茂儿留着。唉!”
韦氏怒道:“这些人太不像话了!竟敢逼迫皇上,他们仗着有拥立之功越来越跋扈,他们想要干什么!?难道要谋反不成!”说罢,走到李显背后,伸手从后面环抱着他,轻声道:“陛下能想着我们娘俩,可见不忘当年苦厄之恩。谢陛下。”
李显叹气道:“你们跟着朕受过这么多苦,如今朕富有四海,自当倾国力让你们尽兴百年。只是这姓张的事,朕一想起来就觉得头痛。”韦氏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陛下何不找个人替您挡档锋芒呢?”李显道:“如今朝臣倒有大半是张柬之等人的门生,谁能挡得住他们?”韦氏道:“陛下可以借重武三思,只要任命武三思为相,张柬之等人必然受其遏制。”
李显怒道:“他武三思当年对我李家做过什么他自己不清楚吗?!朕不杀他已经是天大的宽容,他居然还要当什么宰相,好恬不知耻!”
韦氏道:“陛下息怒,陛下常以尧舜自诩,宽宏大量非常人所能比,为何容不下武三思?更何况武嵩训向裹儿求亲,臣妾已经答应了,今后咱们就结为亲家,武三思为相必然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李显面色渐缓,犹豫道:“只是那张柬之必然从中阻挠。”韦氏笑道:“陛下勿忧,有人已经为陛下想好了妙计”。说罢,命内侍出去传令。不大一会,武三思疾奔而来,见了李显纳头便拜:“罪臣武三思见过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了武三思,李显反而倒有些手足无措了,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韦氏提醒他:“皇上,赐座啊。”李显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命人赐座。
武三思道:“皇上不计前嫌,重用老臣,老臣自当为陛下扫平御前佞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肃州境内,清风堡。清风堡已然残破不堪,堡里的居民也已经迁走,只剩下没人高的荒草和摇摇欲倒的残破房屋。偶尔有受惊的寒鸦从房梁间飞出来,在空中“哇哇”鸣叫。蓝梧桐与林清鹂远远地站在堡外等候。
李重远和马北方拨开杂草,安着当年的记忆找到了顺风客栈的旧址。当年的顺风客栈早已成为了断壁残垣,两人在空旷的院落里驻足良久,当年在这里被黑袍人围攻的血腥情景仍历历在目。
马北方慢慢走到一个角落,惨声道:“当年就是在这里,父亲为了保护我,被那黑袍人射杀。”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枚蝴蝶镖,那镖已经被摩挲的锃亮,“杀父之仇,马北方不敢有一日忘却!父亲地下有知,请保佑孩儿报仇雪恨!”李重远看看院落道:“那天夜里,你、我和黄珊被人围着这里,像待宰的羔羊一般,等着被别人杀,幸好师父和大师兄及时赶到,才救了我们。”两人默默地呆了很久,李重远道:“咱们去给亲人上上坟吧。”马北方点点头。
绕过客栈来到后面的空地上,依稀有四个大小不一的坟包。奇怪的是埋葬黄氏夫妇、马金彪和阿福阿贵等人坟前都有燃烧纸钱的痕迹。还有水果香烛摆在坟前。
两人奇道:“咦,难道有人来拜祭过?”相顾眼中都是迷茫,他们在当地并无亲人,甚至他们葬身于此也根本没人知道,又有谁会来拜祭呢?马北方打开包袱取出香烛纸钱,拜祭了马金彪和顺风镖局的镖师,李重远拜祭了为救护他死去的阿福阿贵,然后两人一同替黄珊拜祭黄氏夫妇。拜祭完后,两人擦干眼泪忍痛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