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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已经离开了,佩兰还有些后怕:“小姐,我没有见过那么骇人的人呢。”
“世间百态,没什么好奇怪的,你觉得害怕,不要去招惹他们就行了。”梨容说,其实她心里,也还再想着刚才的事。那两位公子,气宇不凡,并不似一般官家子弟。她正琢磨着,就听见佩兰喊:“小姐!”
她循声一望,原来是个首饰摊子,她不以为然地说:“那有什么好看呢?”
佩兰恳求道:“看看吧,小姐,我都一年没添过新首饰了。”
是啊,佩兰可不象白颜,总是那么多要求,这倒是,反让自己疏忽了她。女孩子么,谁不喜欢钗花金钏,象自己这样,对这些东西少有兴趣的,恐怕没有几个。她宽和地笑笑:“行,你看吧,我买了送给你。”
“谢谢小姐。”佩兰高兴极了,探手就开始翻翻拣拣起来。
“这个好看么?”佩兰拿了珠花,在头上比划一下,问。
好看,梨容笑。
“这个好看么?”佩兰又找出一对耳环,问。
好看,好看,梨容笑。
“那这个呢?”佩兰翻出一只手镯,举在手里,问梨容。
好看,好看,好看!梨容仍旧是笑。
佩兰犯了难,拿着三样东西,放下,又拾起,好象每一样都割舍不了,嘴里喃喃道:“哪一个最好呢?”
“挑花眼了吧,”梨容吃吃地笑道:“喜欢就都买下吧。”
“把怎么行呢。”佩兰说:“买一样就可以了。”
“你是个老实人,”梨容似有感悟道:“白颜那丫头,可比你滑头。”
“这个!”佩兰忽然眼睛一亮,伸手从红绒盘里捏起一支碧玉簪子:“这个你带上一定好看,小姐,你买了吧。”
梨容接过来一看,簪子通体翠绿,做工很是细致,三两朵梨花的造型,深浅之处正好套上玉体的本色,远远看去,就是浑然天成的几朵新蕾,近看,却是巧夺天工,让人叹为观止。她静静地举着簪子,一股很微妙、很熟悉、很亲切的感情涌上心头,觉得似曾相识。
“喜欢么?小姐?”那商人问。
梨容轻轻一笑,将簪子放回绒盘。
商人以为她不决定不要了,惋惜道:“小姐,这可是缅甸寒玉,出自名师之手,我整个摊子上的货,也不抵这一根簪子的价钱,看你的穿着,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买下它应该不成问题,奈何你不识货,我也只能遗憾了。”
“买下吧,小姐,很配你的。”佩兰在边上小声说。
梨容低头想了想,问道:“多少钱?”
“一千两。”商人回答。
梨容倒吸一口凉气!一千两?!她以为,最多不过百两,这不是天价么?她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的,就是母亲在这里,也不会同意用一千两为她买一根簪子。
她是喜爱这根簪子,可是,她没有这么多的钱。
佩兰也不言语了。
梨容站在摊子前,有些失神,她恋恋不舍地望了望簪子,轻声道:“走吧。”
“拿过来我看看,”这时,一直站在梨容身后的一位公子忽然开腔了:“一千两的货色,我看看值不值。”
梨容抬头一看——
怎么又是那位蓝缎公子呢?
她忽一下变了脸,冷冷地责问:“你为何要跟着我?!”
“路是大家的,我为何不可随便地走呢?”蓝缎公子并未生气,反而微笑着将她一军。
她愣住,是啊,没凭没据,因何说人家呢?
她一下子红了脸,簪子也不看了,扭头就走。
蓝缎公子瞟一眼碧玉簪子,嘴角一牵,掠过一丝浅笑,回头对紫袍公子说:“我们打赌,她还会回来的,你,信是不信?”
紫袍公子冷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梨容走了几步,忽然停住,悄声问佩兰:“你回头看看,他们走了没有?”
佩兰张望了一阵,说:“走了。”
她本想转身,回去再看看那支簪子,却在一瞬间改变了主意,反正是买不了的,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看呢,只能让自己更加惆怅而已。
佩兰仿佛猜到了她的所想,站在那里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梨容顿了顿,却出乎意料地说:“回去吧。”
集市一隅,那两个公子远远地望着梨容带着丫环登上了马车,紫袍公子缓缓地开了腔:“你输了——”
蓝缎公子沮丧道:“我怎么会猜错了呢?”
首饰摊前,商人正在将弄乱的首饰摆放好,忽然,“啪”的一声,一个鼓鼓的钱袋被甩到了台面上,他诧异地抬头,还没来得及露出惯有的笑容,只见一只手,伸过来,兀自取走了那支玉梨簪。
“等等,等等,”商人急道:“簪子贵重,请客官容我点钱。”一边就急急地扯开钱袋,只觉金晃晃刺眼,定睛一看,全是金锭!
我的妈呀!他惊呼一声,何方贵人,出手这样阔绰?再抬头去看,人已不见踪影。
若愚从书堆中抬起头来,揉揉发酸的眼睛,站起身。
“少爷。”白颜连忙上前来。
“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你别跟着我。”若愚说着,就出了门。
在梨园里转了一圈,信步,就出了园子,往前厅走去。院落里静悄悄的,他喊一嗓子:“濒洲——”
濒洲劈劈啪啪跑了过来,喘着气:“少爷!”
“你到哪里去了?”他皱起眉头。
“管家带我整理库房去了。”濒洲回答。
闻言,他再次皱起了眉头。那么多人,为什么偏要叫濒洲去?
濒洲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解释道:“管家带我整理库房,主要是看看还清理得出好纸不。”他看若愚一眼,继续说道:“您的纸不多了,管家也急。”
原来如此,若愚点点头,顺口道:“家里没有备货了?”
“早没了,上次的徽纸,还是……”濒洲突然一下住了口。
“上次怎么了?”他追问。
濒洲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该死,小姐说了不要讲的。”
他耳尖,听见“小姐”两个字,愈是追问:“小姐什么?”
濒洲被他逼得无法,只好坦白:“上次库里就没有徽纸了,我只好取了次货,回园子的路上碰见小姐,小姐问了原因,便叫我把次货给了她,又取了她的好纸给您。小姐嘱咐了,不要让您知道。”
梨容?!
他愕然了一下。
她将自己用的纸给了他,还不让他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她有什么别的目的?她是不是知道自己错了,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选择这样做;或者,她本来就是好心,是我误会她了;还是,她又在玩什么鬼花样?
若愚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伸手摸摸脑袋,自语道:“干脆我去问问她。”
“少爷,您不用去了,”濒洲说:“夫人带小姐去集市了。”
哦,这一家子人还真是安静,在和不在都没有什么区别。若愚问:“她去了多久了?”
濒洲说:“一大早就去了,应该快回了。”
他点点头,让濒洲去忙了,自己又开始在院子里乱转起来。这些景物,还是这些景物,新鲜劲头过去,日子也就变的亢长了。自从母亲跟他谈过话后,他加紧了温书。尽管他不情愿,还是要面对现实。科举,科举,想到明年的春闱,心里烦闷起来。
一路走走停停,不觉已过了好长时间。再转回长廊,迎面碰见管家,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盒子。
什么东西,宝贝得不得了的样子?他好奇地跟了上去。
母女俩回了家,在厅里稍坐,喝杯茶,谢夫人问:“梨容你买了什么没有?”
梨容摇摇头。
佩兰说:“小姐买了几样首饰给我。”
谢夫人笑着转向梨容:“怎么,你没有合意的?”
佩兰正要开口说话,梨容轻轻一笑,拉了拉她的衣袖。
谢夫人却饶有兴趣地望向佩兰:“你说。”
“小姐看中了一支簪子,可惜……”佩兰看看梨容,又止了话头。
“哦,能被梨容看中的,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啊,”谢夫人示意佩兰继续往下说:“一支什么样的簪子,说说看——”
“玉雕的几朵梨花,好看,漂亮,怎么说呢,”佩兰偏头想了想,说:“可能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它更漂亮、更配小姐的簪子了。”
“为什么不买下呢?”谢夫人奇怪地问。
佩兰吐了吐舌头,说:“要一千两呢——”
啊,谢夫人不由得也吃了一惊,一千两?一支簪子一千两?
这里谢夫人正瞪着眼睛吃惊,那里管家进来了:“小姐,有人送货来了。”
“什么货?”谢夫人莫名其妙:“梨容,你定了货么?”
梨容纳闷地摇摇头。
“搞错了吧?”谢夫人想了想,问:“管家你可问清楚了?”
管家回答:“问清楚了,他说是谢家小姐定的货,而且已经付清货款了。”
谢夫人望向女儿,梨容再次摇头。
谢夫人说:“拿过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管家趋步向前,缓缓地把盒子打开——
一支簪子!那支玉梨簪!
谢夫人拈起簪子,凑近细看,脱口而出:“极品啊!”
她将簪子放回盒子,沉吟片刻,问道:“这就是卖价一千两的那支玉梨簪?”
梨容点点头。
“你是买不起的,那又是谁,付了钱送过来的呢?”谢夫人喊道:“管家,你速去门口,追回送货的人,把东西还给人家。”
管家抱了盒子,匆匆就跑了出去。
大门一开,左右张望,哪里还有送货人的踪影,管家只好,退进门里,将门关上,就要回复夫人。
“管家。”
管家抬头一看,是若愚少爷。
“怎么回事?”若愚问。
管家将事情叙述一番,说:“这么贵重的礼物匿名送给小姐,夫人和小姐肯定不会收的,可是现在谁送的也不知道,还回去也不可能了,要是老爷回来知道了,还不知会怎样说夫人和小姐呢……”
若愚听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探手过去,将盒子打开。
红绒上,静静地躺着那支玉梨簪。通体碧绿,莹莹欲滴,三两朵梨花正舒展着花瓣,一副娇憨的睡态,润泽饱满,不失清新。他轻轻地用手抚过,冰凉从指尖传来。确实是块好玉啊,玉好,做工更是好,一千两,实在不贵。这样的玉质,这样的造型,这样的极品,当然,也只能是用来配梨容,它仿佛,生来就是为她量身定做。
是谁一掷千金,将它买下,送给梨容?那个人必然,是见过梨容的,也必然,是了解梨容的,知道这簪子与梨容匹配一定是适得其所。
他心里忽然一下,很不是滋味,这个神秘的送礼人,到底是谁?与其说是送礼人的身份让他怀疑,再与其说是送礼人的富有让他嫉妒,不如说是送礼人的用心让他惊心。是谁,风闻了梨容的美貌,是谁,动起了梨容的心思,是谁,开始了行动?
凭直觉,来者不善!
他猛然间惊醒,我怎么会忿恨?谁喜欢梨容,打梨容的主意关我什么事?我白操个什么心?尽管如此,他还是,一下子变得无比的颓丧,一无身份,二无地位,三无家产,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啊——
我凭什么嫉妒人家?
他复又看一眼那绒盒里默然的玉梨簪,只觉得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迎头压下来。
管家回谢夫人那里复了命,谢夫人也拿这簪子伤脑筋,丈夫回来要是知道了,还不定怎么说呢。如果那送礼人是有求于丈夫,事情可就麻烦了,丈夫从来,都是不受礼的,更何况这么重的礼,必然会大发雷霆,斥责她不该擅自接受。如果那送礼人单纯只是为了梨容,却是好事一桩。一千两,一支簪子,好大的手笔,看样子,属意女儿的人,非同一般啊。
谢夫人想了想,唤来女儿,开门见山就问:“你选簪子时,可有碰到什么人?”
“碰到两个公子。”梨容回答。
佩兰赶紧补充道:“他们主动搭讪,从卖砚台的摊子跟到首饰摊子,小姐都没有理会他们。”
谢夫人又问:“那两个公子什么样子?”
梨容大致说了,又听见母亲问:“你觉得簪子象是他们送的么?”
“不知道。”梨容摇摇头。
谢夫人轻轻一笑,已经猜到了八九分。簪子,定是他们送的无疑。
可是,他们是何方神圣呢?
一间摆设讲究的书房,蓝缎公子和紫袍公子先后进来。
“坐,六弟。”蓝缎公子招呼着,又把随从叫过来:“我吩咐的事情都办好了么?”
随从回答道:“已经照您的吩咐去办了。”
少倾,一个随从进来,跪下禀告:“小的不才,赶过去,那簪子已经被人买走了。”
蓝缎公子脸色一变:“什么人买走的?动作这么快?”
“小的问了,那商贩也不说不上来,只说出手阔绰,丢下钱拿了东西就走了,看上去,也不是买主本人,只是一个下人。”
“你看这,真是——”蓝缎公子有些懊恼。
紫袍公子轻轻一笑:“一支簪子而已,二哥不必放在心上。”
“它应该属于她,只有她,才配戴它。”蓝缎公子神往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特别的女孩子。”旋即又黯然道:“可惜了那簪子,被谁买走了,又会是插在谁的发上?”
“说不定就是被那小姐买走了,自然是插在她的发上。”紫袍公子漠然道。
“不会的,你看当时那谢家小姐吃惊的样子,她断是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的。”蓝缎公子笃定地说,然后坐着,陷入沉思。
默坐片刻,忽然弹起来:“对!一支簪子而已,怎么能难倒我?”高叫道:“来人拉——”几步走到书案前,提起笔,刷刷几下,将玉簪画出来,吩咐道:“用最好的缅甸寒玉,找最好的工匠,我要雕一支一模一样的簪子!”他的眼光静静地落在花样上,一字一顿地说:“分毫不差。”
紫袍公子一怔,低声道:“何必强求呢?”
蓝缎公子幽声道:“就让我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吧。”
紫袍公子静静地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三天后,谢家大门,一个人敲开大门,送上一个小小的布包,说:“琴社的李师傅给小姐的新弦。”
守门的家丁答道:“没听见小姐提起过啊。”
“小姐可能忘了,”那人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这样吧,你先拿进去给小姐看看,我在这里等着,如果不是小姐要的,我再拿走。”
家丁想了想,也是,就拿了东西进去了。
梨容正在谢夫人房里跟母亲一起描花样,谢夫人感叹:“到底是老了,描了半天,还不及你半刻钟的功效。”
梨容笑道:“谁说你老了,你是永远都不会老的。”
“切!”谢夫人嗔怪道:“那不成了老妖精了。”
“皇后就是千岁千千岁,难道你说她是妖精?”梨容低声反驳。
“嘘!可不能乱开玩笑。”谢夫人连忙制止她。
梨容见母亲一脸紧张,忍不住好笑。
谢夫人叹一口气,说:“其实,女人最重要的,不是美貌,而是嫁个好男人,”她说:“娘就希望你嫁个好男人。”
正说着,家丁进来了:“小姐,琴社的李师傅给您送新弦来了。”
“新弦?我没有定弦啊。”梨容说着,与母亲对视一眼。
“那小的就去回了那送货的。”家丁说。
“等等,”谢夫人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说:“拿过来看看。”
将布包打开,一个锦盒,将锦盒打开,仍旧是一支玉梨簪!
家丁慌忙说:“夫人,小的不知道里面是这东西,不然是断不会收的,小的这就去还给他。”
“还还什么还?人家,早就没影了。”谢夫人淡然道:“他是有心而来,怎会真的在门口傻等?!”
谢夫人将眼光定定地望向簪子,尽管早有猜测,但她还是大吃了一惊,锦盒里怎么仍旧是一支玉梨簪?她转身到壁橱里,取出三天前收到那个锦盒,打开来,将两支簪子同时执在手里,连连摇头道:“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
梨容静静地凑过来。
“你看,一模一样呢”谢夫人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抬头望向女儿:“梨容,你肯定是猜得出的,能告诉给娘听不?”
梨容偏头想了想,慢慢地踱了几步,指着先收到玉簪说:“这支才是我在集市上看中的簪子。”
谢夫人问:“为何?”
“不论是仿制的,还是又到产地去寻,总是需要时间的,”梨容轻轻一笑,指着后收到那支簪子说:“所以它迟来了三天。”
“三天,无论是寻还是仿制,都够快的啊。”谢夫人认为女儿说的有道理,她放下先收到的那支簪子,将另一支簪子拿在手里细细端详,又反复用手摩挲,忽然一下,眉头皱起,放下簪子,又拿起先收到的那支簪子,摸来摸去,“咦——”一声,放下,陷入沉思中。
“娘——”梨容叫道。
“知道你在集市上碰到的是什么人么?”谢夫人低声问。
梨容不知所以。
谢夫人幽声道:“娘或许真的不该带你去集市,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她轻轻地捏起后收到的簪子,说:“你说的没错,这簪子不是你看中的那支,而是,依样仿制的,你用手摸摸,簪子背面,这两朵花的缝隙里,有一个暗记,小小的,方形的,用眼睛是不容易发现的。这样的暗记,通常是名师,而且,”谢夫人静静地看女儿一眼,低声道:“而且,只能用于贡品。”
谢夫人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沉重地宣布:“这支簪子,出自皇室。”
“你碰到的,是皇子。所以,才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这么好的玉,命令首屈一指的玉匠,雕出这么惟妙惟肖的一根簪子。”她说完,以手撑住额头,颇费思量地自语道:“那先前的簪子,又是谁送的呢?”
梨容也想不出答案,跟着母亲,陷入长久的沉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