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玩笑一句使潮起退却(上)

天下尘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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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容在竹林里,边走边思索,她时而站立远观竹子形态,时而用手细细地抚摩竹枝竹叶,凝神之间,只顾着咀嚼自己画中所缺失的不足,不觉已走出了很远。忽然,她停住了脚步,几步开外,那个身着紫袍的男子,正双目炯炯地望着自己。

    ??梨容一惊,双颊顷刻飞红,她不由地低呼一声:“朗昆——”

    ??“朗昆?!不叫我六皇子么?!”他缓缓地走近,悠悠地开口,语速低沉平稳。他有心,想跟她开个玩笑,却忽略了,自己严肃的面容,分明与玩笑不相符合。

    ??梨容一怔,微笑僵硬在脸上,腮边潮红退却,泛起些尴尬,有些吃惊,很是不自然,她想了想,略略倾身,恭声道:“六皇子殿下。”

    ??正欲侧身道万福,他却伸手,一把托住她:“免礼。”眼睛弯弯地望过来,嘴唇上翘,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是无声的笑意。

    ??她没有看见,亦没有多想,退后一步,微垂着头,低声道:“民女告退了。”碧绿的玉梨簪在黑发上一闪,映照着竹荫中漏下的阳光,眩迷了他的眼。

    ??他望着她,目光柔和地罩下来,仿佛已望见她此刻斑驳的心事,坏坏的笑容,轻浅地挂上嘴角,哦,骄傲的她,生气了——

    ??她紧退几步,一转身,离去,竟带了些迫不及待的意味,淡绿的裙摆,扫过地上厚厚的竹叶,发出细微的悉索声都显得有些急迫。

    ??他没有拦她,任她远去,悠然一笑,徐徐坐下,倚靠在竹干上,望着远方。

    ??她还会回来的,因为,这里,是六角亭有名的鬼打头,一般人是走不出去的,他若不是多次来,也绝摸不清地况。

    ??

    ??梨容匆匆地离开,走出了一段,小心翼翼地回头一看,他,终于是看不见了,她这才,忽然一下黯然下来,失神地揪住一枝竹子,站在那里任胸中波涛汹涌。

    ??他是皇子,怎么会看上我呢?是我自作多情了,居然在这里贻笑大方。那雨中的护送、暖心的姜汤,不过是受人所托,别无他意;那交庄的偶遇、梨花深处的一吻,执手的温情,也不过是浪荡皇子的本性,并不真心。我竟然,会动了心,以为,他真的是喜欢我,关心我,爱护我。我怎么会觉得他跟别人不一样,他值得相信,值得托付,值得我喜欢么?

    ??失望,渐地涌上来。原来我在他心目中,跟别人也没有什么区别,朗昆不该是我叫的,这个六皇子,还是应该敬而远之。

    ??梨容的心里,此刻,充满了失落。她静静地收拾起心绪,左右看看,唤一声“佩兰!”却无人答应,她抬起脚,往竹林外走去。紧走慢走一阵,忽然,她停住——

    ??那边,在竹丛边半倚半坐的,不是六皇子么?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四下看看,顿时醒悟。

    ??他是没有动的,原来是自己,又转了回来。

    ??我怎么,又转了回来?

    ??她骤然间止步,小心地望一眼,六皇子正靠在竹干上闭目养神,似乎并没有发现她,她悄然起步,蹑手蹑脚地转身,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他发现。

    ??偏偏,越是心急,就越是要出状况,她才将脚放下,就听见“啪”的一声,原来是踩到了腐枝。声音虽然不大,但对于此刻的她来说,无异于石破天惊,她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紧张得全身僵硬,而眼睛,则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还好,六皇子似乎是睡着了,并没有被响声吸引得回头,她等了一会,没有动静,这才提起裙子,踮起脚尖,急速地离开,直到他的身影不见,她才,捂住胸口,长呼了一口气。

    ??

    ??“啪”的一声入耳,他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睛,轻轻一笑。

    ??耳边想起细微的声音,是她的裙摆扫过厚厚的落叶,他徐徐地睁开眼睛,竖起耳朵听见她离开,又是轻轻一笑。

    ??

    ??梨容好好地一番琢磨,才自信地开步,这次,定然是不会错了。

    ??款款前行,咦——

    ??那丛竹子,那个人,不是六皇子?!

    ??她陡然间傻眼,我,迷路了?!

    ??可是,他,是不是也迷路了呢?不然,他怎么会一直坐在这里呢?

    ??她踟躇着,想上前,一探究竟,末了,还是退了回来,静静地绕到另一丛竹子后面,席地而坐。佩兰久不见我回去,一定会来找我的,我就在这里等好了。

    ??她转过头去,看看不远处的六皇子,如果他也迷路了,就可以跟着我们出去。她是决计不会主动去搭讪他,不会邀上他一起走的,可是她想,他也不应该会那么傻,偷偷地跟上来总还是会的。

    ??等了好久,都没有动静,她也不急,盯着竹子琢磨,索性随手捡起一根竹枝,将地上的落叶拂开,信手画起竹子来。画完了,看看,总还是少点什么,她不满地将画抹去,重新再画,依然还是被同样的问题困扰。再画,再抹,反反复复,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唉——”

    ??我怎么就是画不好呢?

    ??“呵呵。”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

    ??她抬头一看,六皇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看着她地上的画。

    ??她有些窘迫,更有些紧张,悻悻然缩了手,往边上让了让。

    ??他蹲下来,望着地上的画,轻声道:“竹子画出了风骨,却秀美不足,你注意看看,单枝的竹子给人的感觉,往往是硬朗的,却显得生硬伶仃,倒是成丛的竹子可以弥补不足。”

    ??他似乎光说不过瘾,干脆伸手过来,顺势握住她的手,显得极其自然。她一激灵,想逃脱,手却被他更加用力地握住,她偷眼一望,他的脸色,平静如常,专注严肃。她稍稍迟疑,还是放弃了,举着手,任他握着,拖起来。

    ??他感觉到她的退缩,在心里偷偷一笑,面上,却坚持着保持了一贯的正经。脸上刺刺的,是她的眼光扫过,只是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她就放弃了挣脱,把手交到了他的手中,他的心湖,此时已是波光荡漾。

    ??从他手心里传过来的温度,恰好包围了她的手背,他手腕上的力,导引着她的手,导引着手中的竹枝,他的手和她的手,游离着,且停且走,仿佛已经浑然一体。

    ??他一边在地上画将起来,一边说:“你可以先晕染背景,让整个画面显出柔和,然后再用深浅笔分别勾勒竹枝,深笔着墨重,用硬笔法,突出竹子的脆和挺;浅笔着墨浅,但浓于背景的淡墨,落笔要弧度,以彰显竹子的柔弱无骨。两种画法同时运用,柔中有硬,硬中有柔,这样画出来的竹子才不至于刚强有余,柔韧不足。”

    ??她顿悟,不由得心服地点点头,这样画出来的竹子,才具备了本身该有的神韵啊。

    ??“你画的竹子,比一般人更有灵气,”他侧脸过来,在她耳侧低声道:“再加上点柔,就完美了。”

    ??他呵出的气流,温温地、柔柔地、痒痒地扑上她的面,让她一阵眩晕。

    ??她猛然惊觉,他离她,是这样的近。她的肩膀靠在他的胸口,俩人几乎脸贴着脸,她张皇地望了他一眼,却不期然地与他四目对视。她陡然间浑身僵硬,脸上的绯红一下窜到了脖子。

    ??他静静地望着她,看见她雪白细腻的皮肤渐渐涌起红晕,看见她美丽的侧影,精致的耳朵优美的轮廓,甚至看见了她光洁的脸庞上细细的汗毛,他情不自禁地将她的手拖往自己的胸口,而把自己的脸,缓缓地凑了过去。

    ??梨容一惊而起,手忙脚乱地,只顾得先拉开一段距离,然后略微定神,恭谨地说:“谢六皇子殿下赐教。”

    ??“谈不上赐教,”他说,嘴角轻轻一撇,泛起一丝玩味的微笑:“不叫我朗昆了么?!”

    ??又是那亲昵的语气,偏偏为何出现在这只有他俩的静谧竹林中,显得**,还有些许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忐忑之中,她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想抬头去看他,却害怕象前些天在交庄一样,被他的眼神左右思维,她知道,自己无法抗拒那样的**,因此,她告戒自己,千万不可以抬头,千万不可以去看他的眼睛。

    ??“梨容——”他唤她,声音绵软,饱含无限柔情。

    ??她就象被电击中了一样,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一瞬间的情迷意乱,她猛然惊醒,不可以,我不可以被他迷惑,必须尽早抽身!她突然转身,埋头跑开了。

    ??“梨容——”朗昆愕然,她是怎么了?

    ??等他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梨容,已经跑得没影了。他猛一拍脑袋,懊恼地意识到,一切的起因,惹祸的就是那一句“不叫我六皇子么?!”他以为,她会俏皮地回敬他一句什么,可是,却没有想到,他们之间并不熟悉,并不了解,他冷峻的神态,故意做出来的严肃,让她误会了。他有些委屈,更多的,是后悔。

    ??“朗昆——”她清脆的,怯怯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意外,惊喜,他听出了太多的情感,尽管,她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可是,他还是坏事了,看见她的一瞬间,狂喜冲昏了头脑,他竟然想起跟她开个那样的玩笑。

    ??我怎么忘了她是个女孩子,那么矜持清高的一个女孩子?!

    ??这个该死的玩笑!我怎么会责怪她不称呼我为六皇子?这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看她,始终都是没有身份的;意味着我把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好宽;意味着先前我为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心血来潮,逢场作戏。他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知道,她不是生气,是退缩,在他全身心地投入去爱她的时候,惊恐而失望的她,选择了回避。

    ??他的心往下一沉,不行,我得去跟她解释!

    ??朗昆四下张望一阵,不见梨容踪影,想想,她是转不出去的,他连忙紧走几步,顺着梨容跑开的方向找去。

    ??可是,愈是心急,愈是出岔,大半天过去,他转了好几个回合,居然没有再见到梨容。

    ??坏了,她肯定是慌不择路,无意中跑出了鬼打头,她到哪里去了——

    ??大惊之下,更重的是担心,朗昆都快要抓狂了,他急得满头大汗,快步如飞出了竹林,大声喊道:“侍卫——”

    ??

    ??媛贞一直默默无语地跟着朗泽,朗泽除了埋头走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他满脑子,都在想着,媛贞怎么会是我的未婚妻,为什么不是她?

    ??“唉——”想到愁肠百结,他仰天长叹一声。

    ??母亲啊,无非是想继续刘家的权势,她的如意算盘,是让媛贞当上皇后,可是,她就那么肯定,自己一定会被封为太子?将来一定成为皇帝?或者还可以说,他一定会娶媛贞?

    ??他想到正阳殿外偷听到的那一席话,父皇对昆弟厚重的爱意,他是皇后之子又如何?昆弟才是父皇的心头肉。坐拥天下谁不想,他也知道,谁能风花雪月一生?!可是,长进不长进,父皇都不会对他有所青睐,帝位的归属也不如母亲想的那般轻易如同囊中取物。作为一个皇子,他不开心的事实在太多,如今,连自己心仪的人,都不能随心所欲地去爱,怎不让他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