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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竹每年都会做这样一个梦。
梦里是细雨中的灞陵,她站在灞陵桥上,脚底下是浩浩流淌不复回的灞水,岸上古树无花,岸边春草绿萋萋。路边是来来往往在她身旁折柳送别的行人,他们嘴里说着什么,尽管她很努力可还是什么都不听到。
正当她沮丧之时突然有几声抽泣声传入她的耳中,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带着无力呻 吟。这样奇怪突兀的声音令冉竹好奇心升起,迈开脚步循声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兜兜转转在山林绿水间,却是浓密绿树林逐渐变少,明显一条人行道路直通向前方,一巨大温泉旁赫然坐立着一栋阔气豪华的府邸来。
雕栏玉砌,红墙琉璃瓦,就连那门上的扣门锁亦是上好的纯玉打造而成,直教人不敢下了大力气生怕弄坏了这上好古玉。
鎏金烫边的门上匾额里亦是用最好的绿碎玉拼成了一个字,冉竹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可那字上面似是蒙上了一层红烟,朦朦胧胧看不清。
而那哭声更加清晰了,冉竹细听之下发现才发觉哭声中夹杂了许多不同的声音,似是吆喝。
冉竹发觉自己竟然能听得到这府里所有人说话的声音,这让她如一缕幽魂般随着意念进了府里。入眼便是一张巨大的灞陵行送别的字雕石屏,笔迹苍劲有力,透着一股悲凉。
“王产婆这里面情况如何?“男子声音焦躁,带着一丝特有的低沉嗓音在府中响起,只是似乎少了几分要为人父的紧张喜悦。
这府里最大的一间房屋外,一华贵长衣着身的青年男子正在门外焦急的来回踱步,见一妇人走出来,急忙上前拦住问道。
只见他话一说完,屋内哀嚎声陡然提高了许多,慌得他连连抬头朝屋内望去,一转头却看到了站在绿藤长廊下的一大一小身影,冉竹看到他低下了头。
冉竹就站在那大小身影旁边,一次又一次的做梦让她知道她们根本不看见她。她自己也不知为何每次做梦都会选择站在她们身后,似是一种本能的安全感。
府内人影憧憧,气氛很是压抑,可冉竹看不清每个人的面容,一如那匾额上模糊的字,均是被一层水烟覆盖住一般。唯有身旁那三岁光景的女孩,面容纯稚可爱,清晰无比。
“回老爷的话,快了,快了。这生孩子女人都痛苦,头一次,时间难免长了点。有老身和张产婆在,以老身在宫中这么多年的声誉担保她们母子平安。”王产婆竭力想挺直佝偻的身子,伸着满是鲜血的手拍着胸脯保证。
老爷一听这话,身子微微动了动,握紧的拳头久久不放。
冉竹猜测定是这府上老爷的小妾要生产了,他担心的很。竟然请的是宫里的接生产婆,足以说明此府不是皇亲国戚便是极有权利的。
“娘,为何会有个女子在我们府上这般哭喊?”女孩扯了扯身旁的娘亲袖口,疑惑问道。女孩纯净的面容上,大大的眼睛尤为漂亮,或许是这府里她是冉竹唯一看得清的人,所以她一开口立马吸引了冉竹的注意。
“玉娘……”她娘亲低低悲鸣,将玉娘紧紧搂在怀里,冉竹可以想象到那水烟遮盖下的脸因为玉娘这天真的问话而早已悲痛欲绝。
其实这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可冉竹每次看到玉娘娘亲悲凉而又难以诉语的口气头处总会跟着揪起来。她很想安慰玉娘的娘亲,劝她想开点,可也知道自己说话她无法听到。
冉竹看到那老爷慢慢转了头望向廊下两母子,玉娘娘亲视若无睹只是抱着玉娘,而玉娘正冲着他甜甜笑着,挥舞着小手,大拇指上碧绿的玉指环煞是好看。
时间如沙漏一点一滴流逝,看似漫长,越是安静时候冉竹越发觉得呼吸难耐,本来经常做的梦,可总是记不大全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只有眼睁睁的看着等着。
走廊内外站立的三个身影,唯有小小的玉娘调皮的来回晃动着,不时玩弄着手中的玉指环,偶尔吐出自言自语的童稚低笑。
墨夜天沉,远处隐隐天雷滚动,闪电迅速划过,在附近闪出极亮的白光,一瞬间冉竹似乎看到了他阴郁的神色,目光中隐隐有杀人的焦躁怒气,疲惫的面容上满是挣扎期待。
“生了,生了。是男孩!”王产婆忽然从房间里奔出来,扯着嗓子叫道。
忽有一瞬间,冉竹的心扑通扑通剧烈跳了两下,心头处一种莫名恨意流出。
玉娘娘亲一听此消息,身子瘫软在地,抱着茫然无知的玉娘,浑身瑟瑟发抖。
“夫君,我一心跟随你,对于过往失去的,我从不后悔!但今天,你真要卑膝顺命。我,定恨你入骨,此生难消。”她几乎是咬牙说出这话,抬着头看着玉娘的父亲。
“娘亲你害怕吗?玉娘陪着你,不怕不怕!”玉娘伸手认真的拍着她孱弱的后背,这番保护的童稚话语却让她的娘亲痛哭失声。
冉竹却在这时候莫名想哭,心里觉得是为同情这对母女,这侍妾生了儿子,怕以后是没她们的立足之地了吧。
“婉儿,我这辈子对不起你。待此事后我就上书奏明,圣使交与给朝廷,我带你归隐山林永不复出……”玉娘父亲的话还未说话就被婉儿凄厉打断:
“你对不起的是我们的女儿,你今天真敢这么做,我与你此生不复相见!”
冉竹心头难受的紧,待听到玉娘娘亲这句决绝的话来,泪水不由湿了眼角。
玉娘父亲听完此话僵住了一般,但并未再有言语只是在原地略略停顿了下,就抬脚迈了进去。他走的很慢很慢,冉竹不由自主也跟着走了进去。
空气里弥漫着产后的浓重血腥味,房间里血布到处都是,伺候的奴婢满手都是鲜血,足以见这场难产是多么惊心危险。
他看都不看床上朝他伸手那刚生产大出血后的孱弱女子,只是盯着张产婆怀中的男婴。随后颤颤的伸手将孩子抱在了怀里,怀中婴儿正紧闭着眼睛哇哇大哭,整张小脸红润的很。
“真的是男孩……”他的声音微不可闻带着丝丝颤抖,也只有冉竹听得清楚。
男婴只是出生时候哭了两声,见老爷正看着他,他蠕动着粉嘟嘟的小嘴,胖乎乎的一双小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张大眼睛好奇的看着。
他本僵直的身体软了下来,他低下头让下巴刚好碰到男婴的小手,温温软软的小手胡乱的碰触着他的下巴,冉竹似是听到了他低低的笑声,带着哭腔般。
冉竹瞥见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小身影,人还未走近就听到她夹着哭腔的声音:“爹,爹,娘亲昏倒了。你快去看看……”
冉竹心中担忧,率先抬脚往外奔去,却只听一声闷脆声乍然响起,冉竹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只见一道为玉轴明黄色的蚕丝锦帛正掉在地上,他的脚刚从其上迈过去。看来是从他身上掉了下来,可他浑然不知正走向一脸泪水的玉娘。
“孩子,父亲对不住你了。”话语低低间,两行清泪流到了他的下巴处。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颗药丸塞进了玉娘口中,顷刻玉娘便倒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他将玉娘大拇指上的指环拿下放入怀中,随后将她抱起,小心翼翼的动作像是怀中抱着一份珍宝,此番做法更是让冉竹头疑惑更甚。
只见他走到门口看着正被下人抬起来昏迷中的夫人,开口却是对下人们所说:“找大夫,照顾好夫人。切勿让她自寻短见,否则我让你们拿命相抵。”声音冰冷如寒冬雪岭,听的人不寒而栗。
说完冉竹就看着他抱着沉睡的玉娘出了门,小小的脸蛋上还挂着担忧昏厥娘亲的泪水。冉竹只觉心头堵得慌,想也没想就跟了出去。
已是夜深人静,天上大颗大颗的雨点混杂着狂雷闪电密集而下砸在灞河上,溅起朵朵暗色水花。一个一米多长的木盆在不平静的河中摇摇飘荡,盆中素锦被下正是之前被那老爷弄沉睡的玉娘。
有雨滴落在她的脸上,混和着未干的泪渍,却唤不醒她双眸睁开……
灞陵桥下岸边,站在风雨中的玉娘父亲一身衣服早已湿透,望着河中的几次差点翻进河中沉默的木盆,他不时的向河边跨出一步,随后又慢慢的收回。
冉竹的一颗心忽上忽下一如头顶上厉急的赤白闪电忽明忽暗,忽死忽生。她很想救,可身子却打从看到玉娘父亲在这河边做什么开始就如被定了身一般,只能站在灞桥上眼睁睁的看着木盆飘远,一股莫名的绝望情绪自脚底蔓延全身。
半晌,玉娘父亲望着飘远的木盆及至再也看不到,身子一软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赤白的闪电下冉竹看到了一张面目哀绝的脸,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女儿,是父亲对不起你,父亲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声音低迷悲戚自责中怀着一丝无奈苍凉,惊的漫天闪电道道厉急劈下,在电光火石间他的面容极为骇人。
木盆随着随流行至一道转弯口处,眼看着就要倾斜沉下水底,忽然从两边地面上生出了许多藤蔓。这些藤蔓如活了一般直接靠近玉娘,将整个木盆裹的严严实实,正欲将她带离河面。
就在冉竹松口气觉得玉娘有获救希望的时候,天上忽然劈下两道白紫闪电,直直击向那木盆里沉睡的玉娘。闪电带着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拉扯着藤蔓往河里沉去,一瞬间木桶便消失在了水流湍急的河面上。
“不要!”冉竹痛大呼一声,倏地睁开双眼。一室阳光满溢照的百花勾纹纱帐上的花朵如活了一般鲜艳美丽,可她却望着刺眼光线里群魔乱舞的细小灰尘大口喘气。
突然门外响起有规律的敲门声,随后男子的宠溺催促声响起:“冉竹我的懒徒儿,太阳都晒屁股了你也该起床了。”醇厚嗓音,听的人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