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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粒般大的雨滴砸在人的脸上,教人睁不开眼。
半空中,宣墨反手抽回长剑,沁玉娘的尸体就像一块破布落下,躺在泥土里。唯一完好的眼珠子瞪大望着天空,临死仍抱着难以置信的惊愕,雨滴砸在毫无生气的瞳仁上顺着眼角滑落,像一滴滴不甘的泪水。
宣墨于此也发现了该女子被毁了的容,目露几分诧异嫌恶,一脚跨过她身体,将跌坐在地上犹自错愕的冉竹一把拉进了怀里,怒吼道: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吗?为什么还要单独出来。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就是。”
不就是龙血草吗,不就是要救莫尊景的命吗。你跟我说,你跟我说啊,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给你呢……
漫天瓢泼大雨的刷刷声,都盖不住宣墨因为心惊害怕而发出的震天怒吼,却将他心里的另一番心痛言语冲向天际无声。
颖冰阳缩在一旁,被天子身上所散发出的戾气吓住,仿佛会将所有想杀冉竹和保护冉竹不力的人统统杀光,此念头一经脑子里冒出,颖冰阳鬼叫一声便从地上爬起来,下一刻却落入一男子的怀抱里。
颖冰阳抬头一看见是萧风,哇的声哭了起来,死里逃生时能看到最想念的人,此刻她是幸福的。
宣墨眉头皱了皱,冷眼看着萧风,萧风缩着脖子将呱噪的颖冰阳带了下去。
“死了。她死了。”冉竹茫然混乱的思绪被颖冰阳刺耳的哭声刺激的有了几分清醒。
她反手抓住宣墨的衣服,滚滚泪水混合着雨水簌簌而下,一张嘴雨水就落了进去,说话的话破碎而含糊:
“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沁玉的娘,我弟弟的娘啊……”
冉竹承认沁玉娘此前三番两次想要杀她时,她确实动过要杀了沁玉娘的心思。若不是沁玉娘的出现,就不会有沁玉,她的父亲也不会将她丢入灞陵河中,娘不会这么多年郁郁寡欢一人孤单生活最后惨死。
娘亲的死亦是她最极端的时候,将所有人都恨了一遍。甚而想过杀了她的父亲,包括如今躺在地上死绝了的沁玉娘。
这些念头总是在无人的深夜里从她的脑海里冒出,却因为昨日林间沁玉的一声姐姐而消化无形。
没有师父不要紧,没有了友情不要紧,没有了爱情也不要紧,好歹她还有个亲人……
“他昨天还叫着我姐姐,请我原谅他娘。可今日,今日……”
冉竹哭道,脑子里早没了刚才沁玉娘要杀她的狰狞模样,心中空荡荡一片甚而有着几许害怕。
是的,她害怕失去沁玉,她可以不认父亲,可却不想失去一个纯良无害的弟弟。
宣墨的脸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但他并未转身去印证冉竹的话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就将冉竹紧紧搂进怀里。
听着她愧疚的哭声,宣墨大手揉了揉她早已湿哒一片的乌发,薄唇轻落在冉竹的眉间,宽慰的话语随即落下:
“他娘是我杀的,他要恨便恨我就是。”
闻言,冉竹猛然抬头,失措的双眸对上眼前一双深邃温沉的星目,漆黑的瞳仁倒映着她苍白惊疑的脸与这身后一地的泼天雨帘。
没了车夫,宣墨便自己当了车夫,他抱起冉竹轻柔的放进了车里,用车内的毛毯将她包裹好,赶起马车飞快的往军营而去。
而横亘在路上的尸体,早在宣墨上车之前就被秦彪背了回去。
二人回到军营,邱灵儿早早备好了两大热气腾腾的浴桶安放在各自的房间里。
用她的话说,洗热水澡和睡觉是压惊的最好方法。
氲氤热气中女子白皙的脖颈若隐若现,撒了静心药草的热水中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味,女子虽依然闷着脸,但从她清明的双眸中看的出她已然平静了许多。
“姑娘?”素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丝丝未了的哭腔。
“嗯。”冉竹淡淡应了声,抬手将搁置在旁的盛着热水的壶又往浴桶里倒了些。
冉竹静静的闭上了眼,脑海里沁玉娘死去的画面与宣墨对她说的话混乱交叠,外表平静无波的容颜下是一颗动荡起伏的心海。
从昨天马车里的谈话不难看出,沁玉在宣墨心里的重要。大雨里她说出沁玉娘三字时她分明看到了宣墨眼里的惊讶愧责,他完全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才杀了沁玉娘。
如果她提前告诉他,沁玉娘至少不会死吧,可那时她根本来不及……
这算是误杀吧,可自己也说过误杀也是杀啊。
想必此刻,他心情一定很纠结吧。
“他娘是我杀的,他要恨便恨我就是。”低沉话语回响在耳边,冉竹眼角泪水不觉流下。
明明差点被杀的人是她,可现如今情形***,纷纷扰扰的错综复杂,却令冉竹于蒙蔽的心尘间拨开了几缕明雾。
让他恨你,我又该如何自处?
宣墨,你对我的是爱不是……愧疚,对不对?
听到水流哗啦的声音,素锦的心稍稍安定了些,望着不知何时变小的细雨秀眉忧心紧锁。
对面房内,洗好澡的宣墨正独自一人靠在床边,脑海里闪现着刚才惊心动魄的画面。
就在刚才那女子长剑就要刺入冉竹胸膛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心跳都要停止了,一路赶来的所有不满的念头尽皆化成了一股悲天怅然。
如果冉竹死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万里江山锦绣山河如斯再美,没了她,还能与谁执手相看日出朝阳夕落长安花。
他曾以为沁玉与冉竹在心里的位置是同等重要的,这么多年相处宣墨十分了解水千代的性格,没了身份的沁玉在水千代眼里就等同一个废人,随时都会弃如敝屣甚而有性命之忧。
是故冉竹当圣女时他极力反对,以为自己多半是为了沁玉而做,可那一剑刺入沁玉娘胸膛的时候,他脑海里只有倒在地上那抹削瘦身影……
他该忧心的是沁玉如今的危险处境和知道他娘死在自己手下后的反应不是吗,可为何心里却一直记挂着某人的心情。
摇了摇头挥开脑海里的繁乱思绪,随手从一旁堆放的奏折上拿起第一本翻看了起来,凡是送来的均是从从长安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封面上烫着的火映,这是木河以一个暗卫身份发出的密信。
因宣墨的房间素来都由花麦饭看守,是故他很是放心将奏折放在床边,以供休息时批阅。
信中内容大致如下:
莫求双暗中打压他这边的人,有几个已经被他以各种名义收押到刑部大牢。因他只是监国没有杀人权利,所以暂不敢妄动。自他们走后莫尊景连续几个月未上早朝,成日闭门不出无人知他要干什么。
太后在宫中一人难撑,莫求双逼问荣太妃和德太妃的下落。海生中毒昏迷不醒,疑是中了琼花之毒……
宣墨将奏折合起,双眉疲惫合起。莫求双胆敢关押他的人定然是有了说辞,亦或者他早已打算在此次自己出征之际有所大动作。
这一仗必须速战速决,否则母后饶是有通天本领也没办法敌得过老奸巨猾的莫求双。
看了眼“德太妃”三字,宣墨目光停顿了会便轻轻移开,聚焦在灰色的纱曼上,脸上浮起复杂的表情,随即轻摇了头。
“她要是知道海生中毒了,又该担心了。”宣墨无奈笑笑:“琼花向来都有益无害,怎么会中毒呢?木河一定是搞错了。”
喃喃自语间他的目光从对面微开的窗棂看出去,对面素锦的身影守在紧闭的门前。
宣墨眉头轻皱了下,这都一个时辰了,冉竹还在洗澡?
想到此,他面色一沉,冲着门外吩咐道:“小夏子,带着素锦出去走走。”
“啊?这……”
“半个时辰内不许回来。”
“……是”
没一会就见小夏子捂着肚子找了素锦,不知说了什么就见素锦颇为不情愿的跟着离开了。
门轻不可闻的被打开,调皮的细雨随风偷偷跟了进来又再度被关在门外。
屏风后的浴桶里早没了热气,躺在里面的人一动不动,宣墨心一沉脚步不觉加快走了过去。
绕过屏风,待看清浴桶里端坐的人时,宣墨心突突突的沉了下去。
宽大的椭圆形浴桶旁,架着半截木偶,木头做的双臂搭在木桶边缘支撑半截身体防止掉落水里,接近冉竹脸型大小的木头脸上刻着阴森森的笑意。
屋中后窗户大开,夹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灌着冷风飘了进来,彼时,外面响起了大门被砰然撞开的声音,这般大力连宣墨都能感觉到来人一定疼痛的很。
“皇,皇上……圣女她……被人丢在了操练的兵场上。”素锦对着屏风上投射的长影瑟瑟发抖,心底早已撕心力竭,话却没了力气。
她此刻肝肠寸悔,如果不是一时心软带小夏子找邱灵儿,冉竹也不会被抓走。想到练兵场上众人猥亵贪婪的目光,素锦恨不得拿刀杀了他们……
宣墨自屏风后走出,风霜般几乎杀人的眼盯着冉竹,半晌,沉声道:
“圣女正在沐浴,外人无事不可打扰。”末了加了一句:
“水凉了,加热水。”
素锦浑身抖索了下,立即明白了宣墨话里的意思,将头深深低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