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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县城西,靠近一片山林的地方,有一处禁区,那便是东莱郡兵大本营,方圆二十里,禁止人畜通行,无令擅入,不论何人,俱以敌寇论处,杀无赦!
此时在这片山林东北方一处崖壁下,管统正率十几个护卫或坐或立,似有所待。
管统的确是在等待一个人,东莱郡兵营一个牙将(高于屯长,低于军侯)级别的军将,在重金诱惑之下,愿向他透露一个重大情报。但有两个要求,一是要拿到现金;二是要亲口将此消息透露给管统,其他人来则半句不说,原因是对方声称只信任名满东莱的“管季子”。换别的人,只怕是有命拿钱,没命消受。
对于一个出卖情报的人,有这样的顾虑,也在情理之中。尽管对方提出只与管统面谈,其他人不理会,听上去似乎令人不爽,但管统却并无不爽,反而颇开心,这就说明自己在东莱的人望依旧啊,当真称得上牙齿能当金使,再加上那“重大情报”四字,更使他心痒痒,于是欣然同意。
管统坐在一个肩舆之上,随从俱是一副斗笠、芒杖、木屣的郊游装扮,这是为了防止万一碰上巡兵。可以有个登高避暑的籍口。在肩舆底侧,内置百金,这是给对方的情报费。
之所以只带十几个护卫,是因为这里毕竟是禁区,人多眼杂。带太多人,容易启人疑窦,否则以管统的底蕴,随随便便拉来几百个门客不是难事。
管统一边等待,一边闭目寻思,对方的情报。会不会证实自己此前所料。倘若太史慈此行不是北上,而是半途折返,乘船沿海岸西进,至掖国召集大军,西进击袁。那会对正围攻北海的袁军造成怎样的损害?
首先可以肯定,太史慈的兵力不会多,二千到顶,即便与北海合兵,在兵力上也不占优势,所以他一定会趁袁军不备突袭。只要及时通知袁大公子,事先有备,必可令辽东军劳师无功。陷入与袁军的缠斗。
只不过,太史慈这番声东击西,难道仅仅只为迷惑袁显思么?
管统悚然而惊。霍然睁眼——不对!太史慈显然已对自己动疑,又岂会不加以监视?
“快,起舆,离开此地!”管统急拍舆杆,断然下令。
家仆愕然:“家主,再等一刻。便到了约定时辰……”
管统大怒,抓起芒杖冲家仆脑门就是狠狠一下:“再等一刻。便是约定取老夫性命的时辰!”
于是一行人匆匆顺来时路,奔向后山。
刚走片刻。一个身着辽东军服的军将急匆匆赶来,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山谷……
军将走到方才管统等人所待的山壁下察看一番,轻吁口气:“管老贼果真警觉,只不过,你既然出来了,就别想再回去。”
管统一行,直到离开后山,转上大道,只要再往前行百十步,过了那块矗立道旁的醒目警示碑,就算脱离禁区了。
管统刚松了一口气,脸上笑容方现,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如雷蹄声,护卫惊惶的声音入耳:“不好,是巡骑!天!竟有四、五十骑之多……”
“快!快冲过警示碑!”管统差点都想从肩舆跳下来自个跑了,不过在这危急时刻,他也没忘记干一件一举两得之事:将百金当做赏赐,扔给护卫们。既可减轻肩舆负担,又可收买人心。
两个扛肩舆的强壮家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更是将管统颠得差点连早餐都吐出来。
身后十余护卫,纷纷抽刃结阵,意欲阻拦,结果迎面而来的,是一阵箭雨,瞬间将这些忠心护主的护卫射得七零八落,余者无不做鸟兽散,百金也散落一地——在正规骑军冲锋及劲矢面前,所谓的游侠剑客,只有被虐的份。
还有十步!身后蹄声急遽。
管统再顾不得其他,翻下肩舆,甩开膀子,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向那条生死线。
还有三步!石碑似乎触手可及,但马鼻喷出的腥热,却似已喷到后颈。
管统猝然扭头狂叫:“勿动手,我是管……”
“管你是谁,擅闯者死!”
一道寒光闪过,管统大好头颅飞起,死灰色的双目睁大——不仅是难以置信对方竟敢下杀手,更不可思议的是,下手之人,竟是取代他原来位置的东莱郡丞。
吕岱!
一蓬怒血泼溅界碑,头颅飞过界碑,而身体则倒在碑下。
……
当吕岱在清理东莱内贼时,远在数百里外的都昌,孔融也展现出辣手的一面,悍然将其谋士左承祖杀掉,原因就是左承祖劝其献城降袁。孔融杀了左承祖后,更将其头悬于城门,既向本城豪强表明态度,又是向袁谭示威。
袁谭果然被激怒,一改多日的沉寂,亲率大军出营,再度向都昌发起攻击。
从八月中出兵,打到九月中,屈指算来,这场战事已持续了一个月,其间袁谭总共发动了六次攻城之战,其中五次发生在八月,九月只打了一次。前三次战斗很激烈,间隔的时间也短,那是取一鼓作气,迅速攻下都昌之意。不过,在连续被击退,造成不小伤亡之后,袁谭已意识到短期内不可能攻取此坚城,便放慢了节奏,以围为主,以战为辅。准备利用兵力、战力、士气上的优势,一点点将都昌之敌消耗殆尽,最终破敌。
袁谭的策略居然与孔融不谋而合,大家都在拼消耗,看最后谁熬得过谁。
这个时代的围城战,常常沉闷而乏善可陈,纵观一本《三国志》,里面记载最多的围城战术,就是掘道成堑,中断城内外的联系,常常一围就是一年半载。这时候就得看城里的粮食储备是否充分,若守城方的粮食比攻城方先吃完,则兵败城破;攻城方的粮食比守城方先吃完,则劳师无功。战争的胜负已不在人而在粮。
由于普遍缺乏重型攻城器具,借自然之力攻城,便成为三国攻城战颇有特色的战法。什么水淹、垒土、掘(地)道、火攻等等,五行战法玩得顺溜,这方面的战例不胜枚举。
袁谭就采取了掘道成堑之法,环绕着都昌城挖了一条环形壕沟,宽深两丈,除了都昌西、南二门之外,别无通道,摆出一副困死孔融的架势。
人是困住了,但围城最忌闷围,久无战事,士卒会心生倦怠,士气也会下跌。袁谭正琢磨着最近再打一场,不过东莱方面动向不明,多少令他有些放不开手脚。就在这时,他接到了一封东莱来信。看完之后,袁谭抚掌大笑道:“不愧为季礼先生,果然没令我失望。太史慈北上返辽,很好,如此,我们可以全力战一回了。”
这一次,他要给孔融来个狠的。
孔融以为是斩杀心向袁氏的麾下谋士,而给了袁谭出战的借口,实际上,真正的原因,是管统的书信——当然,袁谭打死都想不到,此时他口中的“季礼先生”早已身首异处,其所在黄县的四处宅邸,阖府四百六十余口,尽数被吕岱调兵围捕,或杀或捕。
袁军中军,方圆十丈的高台,“袁”字大纛迎风激扬,台上左侧为旗号手,右侧为重甲卫士,高台四周,插满着各色牙旗。高台之下,八架鼓车一字排开,周围百骑环护,甲光耀目,刀弓出鞘,杀意凛然。
而中军统帅袁谭,就坐于高台正中的青伞盖下,一袭亮闪闪的明光铠,衬着那张颇显威仪的国字脸,更显威武。
小袁的这中军仪仗与架势,倒是学得老袁十足。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台上传来:“吕旷、苏由何在?”
“末将在!”
两员身披赤、棕两色铁叶鳞甲的将领高声应喏,快步拾阶上台,白翎急颤,甲叶铿锵,二将左右分立,向袁谭拱手为礼。
袁谭一手不断转着拇指上的玉韘(射箭扣弦板指),目光冷冽,示意卫兵将盛着令旗、批箭、钲角、手戟等军令仪仗的朱色托盘呈给吕旷:“吕旷听令,命你率一千步军,攻西门,务必坚持两个时辰。”
满脸大胡子的吕旷接过托盘,抱拳躬身:“末将接令。”
袁谭再将同样的托盘交给苏由:“苏由听令,命你率一千步军,攻南门,同样须坚持两个时辰。”
留着两撇八字须的苏由躬身接令。
二将双臂平托朱盘,飞步下台,各自入阵。
约二刻时后,高台两侧,八名力士同时高高举起扎着红绸的木槌,重重擂在牛皮大鼓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令人气血下沉、胸口发闷的战鼓声响起,袁军左右两翼,分别走出两支千人方阵。矛戟如林,战旗掩映,苍头密集,步伐隆隆,几乎盖过战鼓声。两支军阵分别高举“吕”、“苏”两面将旗,一支走向正西门,一支绕向南门。
而都昌城四面城墙上,也早已布满刀弓出鞘的士兵、肩扛手提各种器物的辅兵民壮,不时可闻城墙上传来此起彼落的紧张叫喊,以及无数匆匆来回奔跑的仓皇身影。
天高云淡,海风激烈。
大战,一触即发。(未完待续)